僞裝

門被粗暴推開,光線霎時涌入前廳。分出的道中,蘭望月紫衣華服款款步出。

面對此刻這樣大的動靜,柳墨妍若不起身就說不過去了,暗歎了口氣,今夜果真令人難以入眠。

“三更半夜如此大的陣仗,不知蘭樓主有何貴幹?”撩開垂簾,她言笑晏晏。

蘭望月不語,淡淡地掃了眼屋內,驀地走至桌邊,手指探向燭臺,蠟跡溫熱柔軟。他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嚴搜!”其餘人立刻井然有序地紛紛退下去。他瞥向柳墨妍,不意外地看到了她微變的神情,淡淡說道:“爲何——你還在?”

柳墨妍先是愣了下,而後彷彿聽見了愚不可及的笑話一般,失笑出聲,“這話委實好笑,蘭樓主特意請柳墨來這裡作客,哪能不與主人打聲招呼就不告而別呢?”

“看來你相當識趣!不枉本座一番苦心。”

“正是!蘭樓主如此地煞費苦心招待柳墨,在下本當感激涕零,奈何柳墨除了吃喝玩樂,一無是處,恐怕回報不了蘭樓主的心意,要令你失望了。”柳墨妍正色說道,臉上一片坦然誠懇,眼中卻滿是譏諷。

蘭望月臉上劃過一絲冷意,盯着她半晌,緩緩說道:“你知道你殺的那個人是誰嗎?”

“什麼意思?”心下一緊,面上仍波瀾不興。

“柳墨妍、柳墨香、柳墨依、柳墨書,看來你父親相當喜歡這個墨字。”蘭望月如鷹隼盯住獵物一般,視線牢牢鎖住柳墨妍,沒有漏過她臉上的一絲變化。

“……”柳墨妍無語,此刻的她如同瞬間被掐住了喉嚨一般,連呼吸都顯吃力。此刻似乎說什麼也不管用,所以她只是定定地看向蘭望月,看他接下來意欲何爲。

“當今太子的表兄弟被殺,兇手卻沒被處死,反倒活得完好無損到處逍遙……你說柳敬才該判個什麼罪名呢?”此時的蘭望月,神情淡然,嘴中吐出的話語於柳墨妍來說卻最惡毒的話語。

蘭望月不再作聲,運籌帷幄的他,對他想得到的東西勢在必得。他在等,他在等她開口,一個人被逼到這個份上,不怕她不開口。

柳墨妍終於擡眼,忽然漾出一抹釋然的笑容,帶着點無奈,帶着點憐憫,又似帶着點嘲諷,“秦雲霄只對我說了一句話:牧童遙指杏花村。”

蘭望月正色看向她,看了好一會,似是想從她臉上看出些破綻或是端倪。

柳墨妍直直迎視回去,眼底明顯的妥協與黯然,她像是知曉他的懷疑一般,淡淡道:“我現在沒有理由不說真話。”

蘭望月沉吟片刻,不置可否,轉身正待走出。

“不過——”這時,柳墨妍冷冷出聲,“你有藏寶圖嗎?沒有圖,一切徒勞。”

蘭望月身形一頓。她本沒有必要說這句話,蘭望月知道,她是故意的。但,她並不像外表看起來的那麼鎮定,這個女子終於開始恐慌了。

蘭望月回頭,意味深長地說道:“你知道的果真不少!”

“關於你的,倒是不少!”柳墨妍笑了笑,眼底沒有笑意,意有所指。

蘭望月顯然不將這話放在心上,他面無表情道:“以目前的情形,不適合耍聰明,勸你不要試圖惹怒本座!”

柳墨妍心下一顫,臉色蒼白。

當夜,錦繡樓的人當然也沒搜到什麼可疑的人物。柳墨妍之後未再受到打擾,卻也再合不上眼。

第二日,風和日暖。

人間四季,無論春夏秋冬,太陽每日都從東邊升起,並不因季節氣候的變化而有所不同。

柳墨妍居住的院落來了一個陌生的男子。

柳墨妍依舊懶洋洋地躺在那張藤椅上曬太陽,依舊時不時地從精緻的白瓷盤中拈起一塊糕點放進嘴裡,依舊時不時的喝上一口菊花蜜茶。男子被徹底地忽視。

男子金冠華服,貴氣逼人,面容疏朗,眼神卻太過於複雜,令人沒有一絲好感。柳墨妍從眯着的眼縫中瞥了眼這人,之後便再沒注意他,任由他打量。她直覺地不喜歡這張臉,她想起小時候老爹給她講過的故事,披着羊皮的狼。此人看着像羊,卻有一雙狼般兇狠的眼睛。

“我還道這裡藏了個什麼樣的寶貝人物,如今一看,也不過是個胖女人而已。”

一口茶沒順下,差點將自己嗆死。自從某一日,蘭望月聽到小芹叫她公子後,便立即讓人準備了一堆女裝。於是,她這假男人在小芹面前徹底曝光。從出家門起,她便一直男裝示人,加上她的嗓音,旁人也不會誤以爲是女子。此刻,她恢復了女兒身,當然無法忍受這等侮辱。士可忍,孰不可忍。柳墨妍坐起身,眼光斜睨,冷笑一聲,“敢情閣下是專門來這裡消遣人的!”

男子後面突然竄出一粉面紅脣的中年男人,尖聲叱責道:“放肆!膽敢——”

“福祿,退下!”男子出聲止住了他未竟的話。

柳墨妍心下驀地一震,太監!略微定了下神,柳墨妍起身,冷哼一聲,衝那叫福祿的人說道:“叫什麼叫,這地方是你家的麼?狐假虎威的奴才!”說着,狀似惡意嘲諷道:“一個大男人,聲音跟個女人似的,不知情的人還以爲是個皇宮裡跑出來的太監呢。丟不丟人,還好意思在那瞎叫喚。”

此時的柳墨妍,袖子微撩,一腳擡起,蹬在藤椅上,十足一個市井潑婦吵贏架後的得意神情。

那喚福祿的人被柳墨妍最後一句話憋得臉時紅時綠,他特別想衝這個女人吼一聲:我本來就是個太監,望了望高深莫測的主子,又不好怎麼發作,只能怒目而視。

柳墨妍佯裝惡毒的笑容下,心思百轉,若想被人徹底忽視,就要令人厭惡到避而遠之。她知道男子此刻以審視的目光正打量着她,當她大大咧咧、堂而煌之、毫不忌諱的說出太監這個詞來時,她終於看見他臉上狐疑的神色瞬間卸下,轉而換上幾抹輕蔑和厭惡。

果然是個無法忍受粗魯庸俗的人呵!柳墨妍心下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