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怕

柳墨妍擡起雙手,手心薄薄一層水漬,恢復的溫度漸漸趨退裡殘留的涼意,猶記當時,寒入心底。言笑自若的表面下,其實是場玩命的賭注,她賭她的眼光與直覺,賭那個性情憨厚老實的漢子不會無故殺人,挑起事端。一旦她的引導失策,兩幫的血拼勢在必行,也必然造成無法挽回的慘重傷亡。

對於無法預知和掌握的未知事物,她,也會害怕。

龍鶴走進屋後,首先入眼的便是飄落在地上的一張宣紙。俯身將它拾起,看似隨意歪扭的筆跡,卻字字清晰。

雲霄之鳳,青山拂柳。

不解其意,看向立在窗前的灰衫背影,他鄭重了聲:“多謝!”不同於平素冷漠的語調,帶着主人的真摯誠懇。

啞然失笑,她緩緩轉過身來,挑眉說道:“我是一幫之主,本就是分內之事,有什麼好謝的,還是……你本就認爲我這個幫主是外人。”

見他不說話,柳墨妍收回戲謔的眼神,將目光重新調回窗外。窗外的庭院是一個寬敞的練武場地,空空落落,除了一棵孤零零的槐樹立在牆角,什麼都沒有。

龍鶴沉默半晌,淡淡說道:“一開始我就知道,你並不想當幫主。”

“那你還讓我當。”怪罪的語句卻聽不出一絲譴責。

雖然只是個小幫派, 但她自認並無能力承擔的起這一幫三十幾人的重任。龍鶴當初設計她當幫主,恐怕亦是如此着想。

柳墨妍走至桌邊,端起瓷杯喝了口水,擡眼看他,嘻笑一聲,若有所思地歪着頭道:“本來這個幫主應該是你來當吧。我記得前任幫主臨死前說的最後一個字是龍,後來我私下問了所有幫衆,包括你在內也只有兩個人的姓龍。而另一人資質平平,幾乎算是不起眼的人物。那這幫主之位本應是非你莫屬了。”

龍鶴不答話,反而問道:“你什麼時候走?”

柳墨妍不滿道:“怎麼,話挑明瞭後,立刻連幫主都不稱呼了。”

“敢問,幫主您打算哪天走?”龍鶴覺得眼皮抽搐了下,心下咬牙,再問了一遍。

柳墨妍得意綻開笑臉,“明日清晨便走。”已在黑曜幫閒呆了五六天,該出發上路了。她眨着眼睛繼續調侃他, “龍鶴,你要不要追隨我?我不介意多一個吃飯的人。”

龍鶴還未回答,外面就傳進杜江大大咧咧的聲音,“我介意,龍兄弟不知道,柳墨小氣的要命,分了你一份,我不就吃不飽了。”

“我什麼時候沒讓你吃飽過了啊,死杜江,居然當面詆譭僱主,你還想不想混飯吃了?”柳墨妍一聽他這話,脫口就笑罵回去。

龍鶴對此面無表情,誰會可笑得去跟他搶飯吃。

龍鶴哪裡清楚,跟杜江吃飯必須是得用搶的才行,否則餓肚子的只會是自己,這是柳墨妍飽嘗過的教訓。她甚至曾一度懷疑杜江那廝的肚子根本就是個無底洞,多少都能塞得下,人卻還是竹竿一根,人家養豬還能肥呢,害她的荷包迅速扁下去。

“跟火蓮教有關?”龍鶴繼續之前的問題。

杜江靠在門上,神情變得嚴肅,插話說道:“剛有江湖朋友傳來消息,這幾天,已相繼有不少門派的掌門幫主遇害,聽說死的時時候,兇手在旁邊都留有血跡蓮花圖案,估計沒幾天,消息就會在整個江湖上傳開,到時必然會鬧得人心惶惶。包括花家莊、洞庭派、金巢幫、獅子幫和青葉派,而且這五個幫派與風雷幫都曾經參與過火蓮教的剿滅。”說時,他有意看了一眼柳墨妍。

柳墨妍深深瞥了眼杜江,這小子畢竟久混江湖,人脈甚廣,消息如此靈通。眼底悄然劃過一絲寂寥,她轉過頭,輕鬆對龍鶴說道:“不是,我並不清楚火蓮教與其他門各派之間的恩怨,擋下這個血光之災也是你們運氣好,讓我瞎貓碰上了死耗子而已。遇上你們之前,我與杜江本就打算要去嚴家莊參加八月十五的少俠羣英會。”忽然她眼睛彎起,神情狀似憧憬,一邊癡笑道:“我要見我的美人去了,呵呵……”

龍鶴與杜江對望一眼 ,兩人無語,面面相覷。正在談論頗爲嚴肅的話題時,他怎能突然說起他的美人來了呢。

他們不知道,此美人非彼美人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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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上,八月十五的嚴家莊少俠羣英會,可否要去?”眉目清秀的青年恭敬遞上一杯剛泡好的碧螺春。

精雕玉石椅上,男子修長的手掌接過白玉杯,輕咄了一口。熱騰騰的霧氣在男子面前冉冉升起,襯得那張黑色面具下的幽黑雙眸越發懾人心魄,炎熱的七月竟然有人喝燙口的茶,竟不嫌熱。男子淡淡說道:“送上門來的,爲何不去?”

“主上,嚴以扇分明是打着挑婿嫁女的打算。那您是否有意要娶嚴傾華?”青年恭敬退在一旁,對於主子的決定有些不解。

“我肯娶,他還未必肯嫁。就算血蓮教的人已開始復仇,嚴以扇要找個庇護或是夥伴,恐也不會那麼輕易就將嚴家莊整個送出。”他連御世還無須借用一女子來達到他的計劃,吞併嚴家莊只是早晚的事情,對此,他勢在必得。

這時,外面走進另一人,將一細小青竹管交與青年,他行禮道:“主上,左使有信傳來。”

青年從中抽出一張捲紙條,呈給男子。男子展開一看,似是想起什麼,嘴角竟有一絲難以察覺的弧度彎起,整個人看起來似乎溫和了不少。另兩人對此好奇不已。

男子揮了揮手,示意另一人,道:“你先下去吧。”

“青卯,秦雲霄那邊如何了?”

“啓稟主上,秦雲霄目前只肯畫出一半,他說另一半隻有等到事完後才肯。”青卯偷偷瞄了眼主上,雖然隔着面具,他也能感覺到主子此刻恢復了冷然的表情,方纔一瞬間的無害氣息像是不曾存在過。

聞言,面具下的連御世輕微蹙眉,起身道:“派人盯緊他,有何異象,立即回覆。”

“是,主上!”青卯欠身退下。

他一向不允許有事物在脫離掌控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