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真正是桃紅柳綠之時,湖水瀅瀅,煙波浩淼;花叢簇簇,暗香浮動。漸有暖意的春風煞是溫婉多情,拂過面頰時,真個薰得郊外踏青的遊人直醉。
“小姐,我們還是快些回去吧!回晚了,被老爺發現受罰的又是我了。”此時的碧湖岸邊,一個小廝打扮的少年正一臉惴惴不安地悄聲問另一位白衫青年。
細看之下,白衫青年的衣料屬上等綢緞,應是出生富貴之家,生的是玉面朱脣,一雙水眸宛若星辰,光華流轉間隱隱透着股狡黠靈動,勝雪的白衣,宛如一個濁世翩翩的佳公子。看得周圍些年輕女子芳心顫動,嬌羞不已,時不時偷瞄上幾眼。少年見此,暗暗發笑,面上卻似越發得意起來,不想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周圍傳來一陣吃吃笑聲,少年臉色大窘。
“小姐,沒事吧!”小廝一派焦急的神色,忙扶住青年問道。
“沒事!叫少爺,怕什麼,我給你頂着呢。”青年這纔不急不緩的瞥了小廝一眼,繼續從容地邁着悠閒地步子。聽聲音倒像是個男子般,不同平常女子的清脆悅耳,反而略顯低沉沙啞,細細聆聽,卻是另有股極其舒服暢聽的韻味。
“小姐,你每回都是這麼說,可每次都——”瞄見主子瞪過來的兇狠眼神時,忙自覺的低頭禁聲。
直到落日完全隱沒於天際,二人才打道回府,進了九江郡太守府。
身着男裝,出遊晚歸的兩個人,一個正是這九江郡柳太守府上的大小姐柳墨妍,另一個則是她的貼身丫鬟江雪。話說這大小姐柳墨妍,容貌上看美貌脫俗,卻偏偏生了副與其相貌南轅北轍的性子,三天兩頭的穿着男裝拐着丫頭溜出府邸,哪熱鬧往哪跑,完全沒有點世家小姐的風範。因此,隔不了幾天,大廳就會傳來柳太守的陣陣咆哮。
有人奇怪,爲何這官家千金會養成如此性子,柳太守乃一郡父母官,飽學之士,竟會放任她這般胡來。柳府的人都知道,要說這柳墨妍的性子怎麼來的,還就是柳太守本人縱容出來的。
柳太守育有三女一子,疼這女兒比疼兒子還多。柳墨妍爲正室夫人所出,據說是太守未中進士之前患難與共的結髮妻子,照理說該享清福了,卻在生產時落下病根,去世時柳墨妍方兩歲。這使得柳太守把對於亡妻的虧欠也投注到這女兒身上,就更爲驕縱了柳墨妍離經叛道的性子。
教其讀《女戒》、《烈女傳》時,柳墨妍吹噓:爹,女兒將來是要做大事的人,怎能學些足不出戶的平常女子所讀之物。柳太守一聽,大喜,女兒志氣可嘉,遂請了一夫子,當男子般教習。其實是柳墨妍不喜讀書,不料柳太守卻以爲她是不屑學這些三從四德,使得柳墨妍當下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好在後來也覺出些趣味來,也就不再牴觸。
教其女工琴畫時,柳墨妍說,爹,學要有所用,花木蘭代父從軍,女子習武,一樣保家衛國,且不會受人欺辱。柳太守一聽,大讚,女兒巾幗不讓鬚眉,豪氣沖天,於是專門請了一武師教她習武。可憐這柳家大小姐,學了一個月後,便直喊腰痠背疼,柳太守那個心疼呀,遂囑咐武師挑些輕鬆易學的教給她,也樂得這武師每月輕鬆領銀兩。
關於柳墨妍的種種諸如此類的事蹟不予列舉,柳府的人能跟你說上一天一夜。等柳墨妍到了婚嫁年齡,柳太守才如夢初醒,奈何性情早定,矯正已遲。柳太守雖知女兒乖張不馴,卻固執認爲凡夫俗子配不上柳墨妍,唉,自家的孩子哪怕是豬也當是天仙的,屢屢以年齡尚小爲由拒絕上門求親人。是以,柳墨妍芳齡十九,還待字閨中。於是乎,九江郡人人交頭接耳,柳太守怕是想將女兒嫁給皇親貴族呢。
柳墨妍正想拉着丫鬟江雪從偏廳溜進去時,只聽後面傳來一聲厲喝:“站住!”
“你、你——”柳墨妍一回頭就看見老爹鐵青的臉,指着她上下打量,口不成言。二孃和三娘站在身後忙向她使眼色。
柳墨妍會意,忙跳過去挽上老爹胳膊,陪笑道:“爹,您白日公務繁忙,怎還沒歇息啊。”早知道跑快些了!
“看看你這什麼樣子,成天穿着男裝四處跑,在家裡穿也就罷了,還又給我晃到外處去,時不時早出晚歸,比我這個當太守的還勤快,哪還有點女兒家的樣子,你怎麼就不向你二妹墨香學學,瞧瞧你這身模樣!”柳太守嘴上雖是嚴厲責備,但一見她這燦爛笑臉,神情也就不由得緩和了許多。
二妹?悄悄撇了下嘴,她就不說什麼了。
“哎呀,爹,您不知道,今天本來早就回來了,偏偏江雪那小丫頭情竇初開看上了東街的賣油郎。” 柳墨妍故意憐憫地瞅了江雪一眼,完全無視江雪大張着嘴的愕然模樣。
可憐的江雪被迫二次爲情所困,一臉委屈,嗚嗚,小姐,你上回說我看上了西街賣豆腐的小哥,明明是你賴在那旁邊的阿德茶館裡聽說書人講江湖故事;上上回說我賴在戲班子看戲,明明是你自己想看;上上上回說路上遇見一摔倒老太太然後送她回家,其實是你自己混進了百花樓纏着花魁紫煙姑娘跟你聊天;上上上回......
柳墨妍遺憾道:“我這個當主子的爲了她的終身幸福,旁打聽側打聽的,最後才知道人家已經娶妻了,唉,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啊!好不容易纔把哭哭啼啼的她給拽回來,費了許多工夫,就耽誤了回來的時辰了。爹,我保證下回一定——”
柳太守聽她又信口胡謅起來,且越聽越覺離譜,眉毛擰得老高,沉起臉打斷她道:“還有下回?你以爲我是責備你回來晚了嗎,看來你還不知道錯在何處,絲毫沒有反省的意思。”然後轉頭衝一旁的管家吩咐道:“柳安,吩咐下去,十天內不準再讓大小姐出門。”
“是,老爺!”總管無奈地瞅了眼柳墨妍。
“爹,我——”柳墨妍一聽這話,可真要她命了,她可是一刻也靜不下的人,還想再爭辯。
“好了,你也不用再跟我說些你的歪理來搪塞我,好生伺候小姐。江雪罰到廚房劈柴十天。”柳太守對於女兒給個丫鬟取這名字還是百思不得其解,說是取自她最喜愛的詩《江雪》,孤舟蓑立翁,獨釣寒江雪。女兒如此性情,怎麼會喜歡這樣一首講究意境的詩句。搖頭晃去冒出的一絲不可能想法,然後轉身入內,隱約還能聽着柳太守邊走邊哀嘆。
“家門不幸吶,繁英,我沒管教好女兒,我對不起你啊。”
兩位夫人連連安慰:“老爺莫生氣了,身體要緊啊。”
“大姐,你今天又溜出去了。”迎面走來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儼然有着少年老成的神態,看見柳墨妍兩人的裝扮時,皺了皺小臉,“這次爹又罰了你多少天?”
柳墨妍伸手擰了下柳墨書嫩嫩的臉頰,也皺着臉道:“人小鬼大的,叫大哥,真是。”隨即眯起笑眼,從袖子裡掏出個油紙包,掀開後露出一根紅豔豔的冰糖葫蘆,直往他手裡塞。
“小弟,大哥今天給你帶了好吃的哦,要記得感恩吶!”站直身後伸了個懶腰。
“啊,累一天了,大哥我要去歇會了,你慢慢吃。”
柳墨書看向柳墨妍走遠的背影,再瞪着手裡的冰糖葫蘆很久,恨恨地想:感恩?他都十二歲了,還以爲他是小孩,大概只有她自己還認爲這種東西好吃吧,大哥?她爲什麼就一直認不清她是個女子這個事實呢。
“小姐,你不是說你頂着嗎,結果又拿奴婢當藉口,害我又要去劈柴了。”江雪跟在後頭忍不住抱怨。
“哎呀,江雪,你少爺我都受罰了,還怎麼保你呀!下回我一定不再牽連你。”她是徹底放棄讓她改口叫少爺了,不過這丫頭還真是小肚雞腸,這點小恩小惠也跟她計較。
江雪此時則想:小姐每回挨訓後也是這麼說,不過,呵呵,又能跟小李哥一起幹活了。
柳墨妍見丫鬟突然傻呵呵笑得詭異,喚了幾聲還沒反應後,湊到她耳邊大叫一聲:“江雪!”
江雪驚嚇回神,滿面通紅,“啊,小——小姐,什——什麼事?”
柳墨妍疑惑的瞅了幾眼後,才道:“叫人給我送盆熱水來,我要沐浴更衣。”江雪利索的跑出去後,柳墨妍懶懶的摔在牀上,這十天她該怎麼打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