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蒙臉色大變,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聲音中也帶上了少許的憤怒,“先生,大小姐的遺體該速速送回刑罰,讓她可以早日安息,你怎麼,你怎麼可以……”
凌揚的語調平淡依舊,“孫先生,沒什麼不可以的!”他拉着柳顏,大步就往門外走去,潛伏在周圍的神龍衛士立即閃身而出,將門口堵了起來,只等孫蒙一聲令下,就將兩人拿下。
凌揚冷冷回頭,不屑的說:“孫先生,假如我們老大到深夜時分也不見我歸來,恐怕柳顏小姐的屍首將不能保證完整啊!先生,我勸你還是等我們通知吧!”
孫蒙臉色數變,眼淚又怔怔的掉了下來,他擺了擺手,讓侍衛們讓出一條道路,顫聲道:“兩位先生慢走,請切勿切勿驚擾大小姐的遺體!我這老頭子在這給你磕頭了!”
說罷,他跪倒在地,重重的磕起頭來,也不知一個老人爲何有如此的力氣,竟然一個接一個,一口氣就已磕下了十幾個頭,因爲過分用力,他的額頭也被撞損,地上已有斑斑血跡。
這連凌揚也不禁怔住了,內心難以抑制的顫動了一下。
身旁的柳顏再也無法控制,她忽然掙脫了凌揚的手,揭開了頭上的帽子,撲向了仍在地上重重磕頭的孫蒙,失聲哭道:“孫叔叔,小顏沒事,小顏沒事啊!”
深夜,凌揚靜靜的坐在一個佈置優雅的房間之中,面前擺放的,仍是最上等的貢茶。
柳顏和孫蒙相認後,就到另一個房間詳談去了,凌揚並沒有專門去叮囑什麼,他知道柳顏不會將休斯就是凌揚這個秘密說出去的,因爲她是一個懂得尊重別人‘隱私’的人。
但凌揚此刻的內心空蕩蕩的,或許是因爲身邊少了些什麼而失落,也或許是因爲被別人擱到了一邊,有種淪爲配角的失落感。
當他也記不清自己到底喝了幾杯茶,侍者進來換了幾次茶葉後,柳顏終於過來了。
她臉上掛着梨花帶雨後的明媚笑靨,凌揚微笑看向她,笑容依舊親切、柔和。
柳顏在凌揚對面坐下,說:“孫叔叔仍是刑罰嫡系的堅實擁護者,相信這次,應該能平安返回刑罰了。”
凌揚不禁爲之黯然,說到底,自己這個外人始終不如刑罰的老臣來得可靠啊!柳顏這樣說,弦外之音是否讓自己靜靜離開呢!
他默默嘆了口氣,微笑說:“那就好。”
柳顏看了看凌揚,馬上又將頭轉向了別處,嘴脣微微張了張,卻沒發出任何聲音,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凌揚心中更黯然了,她不會是要出言將我驅逐離去吧!何須說出口呢!我凌揚又不是不明事理、死纏爛打的人,看到你安全了,我自然會靜靜離去。
想到此,莫名的酸意自後腦升起,慢慢遊遍全身,內心深處那脆弱無比的靈魂已在輕輕的顫抖。
凌揚自嘲的想,自己曾經欺騙過她,也曾經出賣過她,就算她真出言將我驅逐,也是件無可厚非的事情。
柳顏終於輕聲問:
“凌揚,你準備去哪裡?”
凌揚心想,來了……他微笑說:“暫時沒想好,大概到明天就會想好了吧!”
柳顏抿了抿嘴脣,輕聲說:“如果……你沒別的事,就和我一起回刑罰吧!”
凌揚的眼睛亮了亮,邀請我去刑罰?一起經歷過這麼事後,柳顏重新對己產生好感了嗎?那這次的好感可是在出賣之後的自己啊……
但他細心一想,這也有可能是,柳顏認爲他是地藏的人,現在已經叛出了地藏,將來一定是無家可歸,所以發出這樣的激請呢……
凌揚自我評價一下這兩個可能,黯然的發現很可能是後者居多。
把話說出來後,柳顏的神色反倒平靜了下來,她靜靜的注視着凌揚,久久不見回答,才輕聲說:“好嗎?”
凌揚收拾了一下有點茫然的心情,微笑說:“好!”
柳顏臉上自然而然流露出喜色,她點了點頭,又繼續說:“孫叔叔建議我們暫時扮成這次刑罰出使的隨行人員,你覺得如何?”
“也好!”凌揚想了想,說:“地藏家族一向敢於冒險,假如你真在這裡恢復身份,不排除他們會挺而走險,將你明目張膽的劫持……那,保密方面?”
柳顏說:“應該沒有問題,孫叔叔說,這次出使的都是他們家族的子弟兵。不久前已經有人穿上我們的斗篷,從正門離去了。”
“嗯。”凌揚點點頭,心中隱約覺得有點不妥,但想起孫蒙之前的表現,應該是自己多疑了。
柳顏盈盈站起,微笑說:“那麼,我們都先休息吧!”
第二天上午,查理士的追悼儀式。
凌揚和柳顏在刑罰出使團裡扮演的是低層人物,是沒有資格出席這種大場合的小角色,凌揚也樂得如此,直睡到正午時分,才被柳顏喚醒了。但不知爲何驚觸的不安感更強烈了……
凌揚揉着惺鬆的睡眼,看看窗外天色,再看看柳顏微微尷尬的神情,他不禁也尷尬的笑了笑,自己習慣了貪睡,再這樣的節骨眼上,竟然也不能免俗。
柳顏看見凌揚衣冠不整的在牀上坐了起來,不由得想起在華大中的往事,她的臉紅了紅,忙把頭轉向一邊,輕聲說:“下午是兆匡胤的安葬僅式,我們不得不到場的……”
她瞥了一下凌揚,見他正呵欠連天的換着衣服,慌忙將目光收回,繼續找些話來說,不過我們刑罰隨行人數不少,我們所裝扮的又是低層人員,相信沒人會注意我們的……咳,凌揚,我還是到外面去等你吧!”
“不用,我已經換好了。”凌揚隨意的整理着身上這套刑罰低層的制服。
柳顏遞過了一件黑色的外套,輕聲說:“下雪了,外面風很大,挺寒冷的,多穿一件吧!”“謝謝……”凌揚心中暖了一暖,淡淡的溫馨正輕柔的縈繞在四周。
“我去打些溫水給你梳洗吧……”
“謝謝……”凌揚重複了一次這兩個字,忽然有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從內心深處
油然而升,他細細品味,總想不起這種感覺曾經在什麼時侯出現過,直到看着柳顏快步走出房門的背影,他才突然醒悟,呵,這是家的感覺啊……
“不是叫些下人做就可以了嗎?”凌揚衝着柳顏的背影微笑說。
“我們一切要低調行事,這不是你說的嗎?”柳顏回頭甜甜一笑。
看着柳顏漸漸遠去,凌揚忽然想起了哲人曾經說過的一句話——“溫柔,可以融化一切”。
鵝毛般的白雪紛飛而下,寬敞的中心大道上,響奏着哀樂。穿着莊嚴肅穆的地藏騎士,個個披着黑紗,爲整支送殯隊伍開路,跟着是儀仗隊、哀樂隊……
大概是今天的雪太大了,民間來送行的百姓並不多,當然,這也因爲兆匡胤的聲望在民間中並不算高。
各大門閥的使臣都是靈活變通的人,一經地藏外交方稍稍暗示,就立即派出己方隨行的低層人員,全部有秩序的站到街道兩邊,免得令民間送行隊伍看起來太過冷清。
而凌揚和柳顏,正是扮演着這樣的角色,夾在刑罰低層人員的中間,偶爾撒兩把白花,看着送殯隊伍浩浩蕩蕩的從面前經過。
哀樂的音調更低沉了,地藏皇家親衛兵進入到了中心大道,後面跟着兆匡胤的靈框,正由八匹高大的黑馬載着,它的前面,分別是兆匡胤生前的兩個隨從,趙高和六子。
凌揚壓低帽檐,往趙高的方向看去,他仍和平常一樣,神色自然且平靜,並沒有陰謀得逞後的暗暗歡喜,也沒有旁人般哭哭啼啼,他就是這麼捧着白花圈,靜靜的走着。
看着這位曾經的朋友,這位曾與自己同樣‘膚淺’的好友,凌揚輕輕的嘆了口氣,在心中默默的問:“趙高,這一次,你是不是有點過份了呢?”
相比而言,六子就顯得悲慼多了,他雙手捧着兆匡胤的相框,眼淚不停的流下,雙眼又紅又腫,看來之前也不知哭過多少回了。
凌揚可以理解他的心情,曾經以爲靠上一座金山,從此拍拍馬屁就可以開心快活過一輩子了,沒想到世事難料,金山竟然就這麼倒下了,六子他應該是小半爲兆匡胤傷心,大半爲自己的前景而哭泣吧!
凌揚的目光慢慢下移,六子手中的相框中是一張黑白畫像,平常嬉皮笑臉的兆匡胤在畫像中有着莊重的一面,他神態威嚴,嘴角又微微翹起,以示平易近人。
他的長相什麼時侯變得這麼有深度,呵呵……凌揚這個想法剛剛升起,鼻子竟莫名的酸了酸,無論兆匡胤如何如何討厭,但他也曾對自己有過友善的一面,現在他已經死了,那代表,我永遠、永遠也不會再見這個男子了……
凌揚目送着靈框緩緩地從眼前駛過,手上情不自禁的往天空灑出了一把雪白的花瓣,心中暗道:“兆匡胤便宜大哥,願你在星辰深處中找到一片寧靜的家園!”
柳顏發覺身邊的凌揚竟然肆無忌憚的擡起了頭,注視着靈框離去的方向,忙用手肘輕輕撞了撞他,提醒一下他小心暴露身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