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金國主的葬禮辦得十分隆重,太子元洌守靈七日,慟哭不已,連着幾日都不吃不喝,瘦得整個人都在風中打擺,一身雪白的重孝在身上搖搖晃晃的。從朝中重臣王公到普通百姓,都被太子孝義之舉感動,他登基之事本就順理成章,不過是又有了幾分底氣。
藍夙冷眼旁觀,心裡一陣陣地冷笑,又覺得十分無力,這個時候,就算是自己將那還沾着國主鮮血的燭臺拿給他們看,他們也不會相信太子竟然是狠心弒父的兇手吧。
藍夙不是個笨人,否則也不會爬到這個位置,那些曾經傷害過她、背叛過她、和她爭奪過國主的寵愛的男男女女都已經死了,連國主自己都已經沉睡在黑暗的地宮裡,只有她,依然像朵鮮花一樣,盛放在這空闊的“莫殤殿”之中,永不凋謝的樣子。
沒有一擊即中的把握,她不會輕易動手。凡事出手得早便是落了下乘,元洌如今是春風得意,自己除了這個空蕩蕩的皇宮,並沒有別處可去,除了他還因爲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願意供養她,沒有人可以依靠。
她不可以觸怒元洌。藍夙不止一次地對自己說,她和元洌地位的轉變,在國主死去的那個剎那就發生了。從此以後他纔是這個國度的主宰,自己再也不可能像對國主一樣欺騙哄瞞,元洌是自己教出來的,自然精明得和她一樣。她無謂撕破臉惹得他不高興,很配合地將自己手中的勢力交給了他。不過只限於明面兒上的。
不過即使這樣,元洌已經很高興,他原本沒想到藍夙這樣好說話,見她對自己流露出懼怕和敬畏,心情頓時大好。他現在是可以控制她的人了,她的一喜一怒都要看自己的臉色,這樣和前二十幾年完全不同的體驗,使得元洌新爲國主的情緒又好了幾分。
在好心情的驅使之下,元洌改變了太后離開國後所居“莫殤殿”而搬到離正殿更遠的“福泰殿”的傳統,大度地允許藍夙繼續居住在原來的宮殿。反正他也不想瓔珞來了之後住別人住過的宮殿,那“莫殤殿”裡處處都有藍夙身上那樣濃郁的花朵漸漸腐敗的氣息,也處處都有自己和她胡天胡地的痕跡,實在是不配給瓔珞那樣清清白白的女兒家居住。
他心裡已經替她擇好了一處,等着國主孝期過了就替她建造一座全新的宮殿,連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靈素”,以紀念自己和她緣起的地方。
藍夙見他坐在自己對面的龍椅之上,臉上隱隱浮着笑意,雖然覺得奇怪,可也沒有心思去揣測。她心裡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自己心愛的女兒米羅雖然隨着暗衛回到了北金,她卻生了後怕,再也不願意將她養在外頭,這次無論如何都要求元洌派人將她接進宮來。
女兒是這個世界上她虧欠最多的人,如今國主死了,她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對她好,這樣的機會千載難逢,她絕對絕對不要錯過。
也許是她請求的表情太過殷切渴望,元洌居然笑了起來,“從來沒見過母后對誰這樣上心呢,朕還記得小的時候,不過是打破了母后殿中一隻琉璃花樽,就被母后罰着在雪地裡站了足足兩個時辰。看如今母后對小妹妹的一片赤誠愛心,可見親生的就是不一樣呢。”
藍夙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她知道元洌記仇,可沒想到他連這麼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都沒忘,若是擱在從前,她一定會破口大罵他只記得壞不記得好,可是如今,她已經沒有資本了。
她只好陪着笑,“陛下天縱英才,米羅不過是個小女孩兒,又一向在山野長大,哪裡配和陛下相提並論呢。”
元洌見她這樣,哈哈大笑了起來,隨意地揮了揮手,“不值什麼,既然母后喜歡,就將小妹妹接進宮來吧,正好朕也想瞧瞧,她是不是也和母后一般美貌傾城呢。”
藍夙聽出來他語意輕薄,卻也顧不得那麼多,既然他鬆了口,自己和女兒相聚就指日可待,再有別的什麼,等到女兒來到自己身邊,再說也不遲。
米羅入宮的那天天色呈現出清淨的湛藍色,和她美麗的眸子一樣。她隨着藍夙派來迎接她的宮人們進了硃紅色的宮門,她身上已經換上了水紅色的絲綢裙裳,這個別的女子穿可能會顯得輕佻的顏色,在她身上只顯得嬌俏明麗如同一棵三月的桃花。她一直胡亂披散着的美麗長髮被綰成一個倭墮髻,上頭斜斜地插着一支八寶金釵,綴着紅珊瑚的流蘇,既華貴又青春。
藍夙迫不及待地來到了“莫殤殿”外,見到的卻是米羅不耐煩的嘴臉。她看着自己的母親,就像看到一個陌生人,張口就是硬邦邦的一句,“你應承我的另一隻雪蛛呢?”
藍夙的心臟微微一滯,她知道米羅對自己沒有多少感情,卻不知道她對自己已經冷硬到了這個地步。可是她不敢激怒這個性格乖張的小女兒,也不忍心這麼做,只好笑着拉了女兒的手,“在屋裡呢,跟娘進去再說。”
米羅很不適應有人和自己這樣近距離的接觸,一把將手奪了回來,昂首闊步地踏進了“莫殤殿”。
藍夙望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出了一會兒神,直到聽到米羅又高聲喊了起來,“在哪兒?你可別是誑我的吧?”纔回過神來,連忙也跟着進了殿,連宮人的手都不扶了,嘴裡只道,“在裡頭,娘這就派人拿給你!”......
元洌派人向大昀送信,已經有了半個月,至今尚未得到答覆,雖然人人都勸他說兩國隔着的路途遙遠,這個時候使者尚未到達瓊江,他依然覺得心急如焚。
如今貼身伺候他的,正是當日在正殿裡讓他進去的那個小宦官,喚作阿倫的,見他坐立不安的樣子,便湊上來殷勤地道,“聽說太后娘娘從宮外認了一位義女,今天是那位姑娘入宮的日子,陛下批摺子也累了,不如叫她過來見過陛下。”
果然元洌聽了這話眼睛亮了一下,算是終於找到了一件自己有興趣的事兒,義女?他在心裡冷笑,明明就是上不得檯面的私生女!
也好,他從龍案後面站起身子,“不必了,反正朕今天尚未給太后請安,朕親自過去瞧瞧。”瞧瞧有“北金第一美人兒”之稱的藍夙,生下的女兒又會是何等的絕色。
阿倫在一邊湊趣兒,“那位姑娘果然好大的福分,陛下真是孝順太后娘娘呢!”......
米羅得了那雪蛛,總算是消停了下來。可當藍夙想和她說說話的時候,她又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只顧着在一邊看着兩隻雪蛛,一紅一藍,靜靜地在匣子裡結網。
元洌一踏進“莫殤殿”就見到藍夙坐在一邊默默垂淚,他心裡大奇,這世上居然能有讓藍夙示弱的人,少不得轉眼就看到了坐在她身邊的米羅。
“好一個俏麗的小妹妹。”元洌拍掌讚歎道,又冷了臉訓斥一邊的宮人,“你們都傻站着做什麼?還不將穆託進貢上來的‘含春茶’替妹妹沏上來,是要妹妹笑話朕宮中沒有好茶嗎?”
米羅聞聲擡頭,只見元洌穿着一件石青色的帝王常服,站在地上笑眯眯地望着他。
雖然看起來比那個人好看些,卻沒有那個人身上的氣質,不過也不算很討厭就是了。米羅這樣想着,走到他面前,“爲什麼叫我小妹妹?難道你很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