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批閱奏摺時,司空璧突然想起了那人在說“陛下不妨試一試”時臉上所流露出的自信。
你就這麼確信朕會嘗試麼?他在心裡想道。
這第二次見面,你給朕的帶來的驚喜——可真是不小呢!
想着想着,他便笑出了聲來。
他掃了一眼桌案,情不自禁的用左手握住了擺在桌案上的筆。
就在他準備落筆時,卻又覺得無從下手。
思索了一會兒後,他揚聲喚道:“德順!”
聽聞傳喚,德順迅速推門而入。
他向司空璧行了個禮,道:“老奴參見陛下。”
司空璧將筆摔在桌案上,說道:“將璃璟傳進宮來!”
璃璟剛邁進殿門,就看見司空璧在書案前練字。
他不禁笑了笑。
因爲,司空璧練字時用的是左手。
“微臣參見陛下。”他自覺的跪在了殿下。
司空璧放下手中的筆,看了看殿下的來人,本來緊蹙的眉頭明顯一鬆,嘴上泛着淺淺的笑意。
“愛卿免禮。”他說道。
璃璟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服飾,他臉上的淡然一如往常。
司空璧拿起擺在桌案上的宣紙,說道:“嗯,有點進步了。”
這話聽起來,倒有點自言自語的意思。
璃璟便沒有接上他的話。
似乎是覺察到沒有人回答,司空璧又掃了一眼璃璟,說道:“愛卿幫朕看看這些字怎麼樣吧!”
他並沒有等璃璟回答就直接將那張宣紙拿到璃璟面前。
璃璟也沒做任何推辭。
他接過司空璧遞給他的東西,細細看了起來。
只見紙上只寫了“忠卿”二字。
司空璧仔細的觀察着他臉上的變化,似乎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悻悻然的又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看了好一會後,璃璟纔開口說道:“這字,還算是認得出來。”
司空璧輕挑了下眉毛,沒有再說話。
璃璟突然回想起了當初勸天帝用左手練字的原因。
他將手中的紙放在一邊,舉手福了福,問道:“不知陛下將右手改左手時的感覺如何?”
他的語氣不卑不亢。與第一次被傳入御書房時相比,卻有些大膽了。
司空璧盯着書案,細細回想道:“起初嘗試時,也許是新鮮感,還能夠堅持。時間一長,便會讓人覺得煩躁。”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什麼。
“明明可以用右手完成的事卻要改用左手做,確實容易讓人失去耐心。”司空璧又說道。
璃璟點了點頭,笑道:“陛下能有此感悟,實乃百姓之福!”
司空璧將頭擡起,在看到眼前人那滿眼的笑意後,他的心裡不禁有種上當的感覺。
“嗬,感悟?卿倒說說,朕的感悟又如何跟百姓聯繫到一起了?”
聽了司空璧如此說,璃璟無奈的嘆了口氣。
他輕聲說道:“陛下必然是明白了習慣對一個人的影響之大。改了習慣,您會覺得心浮氣躁,無法安定。那些幽蓮的百姓亦會有這種感覺。在這種感覺還很微小時,他們能夠忍受。可是時間一長,無法忍受的事就會逐漸在他們的心裡積累起來。最後就會……”
“最後就會‘官逼民反’了?”司空璧搶過他的話說道。
璃璟搖搖首,說道:“微臣並非此意。微臣只是想說——他們是想爲自己的思想謀一個自由。”
司空璧依舊盯着殿下的人,問道:“自由?卿的意思是□□的文化並不自由?而那蓮之國的文化纔是自由的?”
“陛下若是如此認爲,那微臣也無法再解釋了。還請陛下治了微臣這失言之罪。”
說着,璃璟又跪在了殿下。
司空璧拿起書案上的茶盞。
他聞了聞茶的清香,算是對心情的調節了。
“愛卿對如今的□□有什麼看法?”司空璧問道。
璃璟並沒有擡起頭來。
“暫且無人敢來犯□□。”他說道,臉上卻泛起一絲冷笑。
聽到“暫時”二字,司空璧的眉頭不禁一蹙。
他卻又笑道:“愛卿的話真是引人深思啊!”
“陛下英明。”璃璟答道。
今日的璃璟果真與往日不同。
不僅僅是不卑不亢,他與司空璧說的話卻是步步緊逼的。
司空璧沉默許久後,又說:“愛卿是覺得我國法度要改改啊!”
並不是詢問,而是極其肯定的語氣。
璃璟笑了笑,說道:“新朝新法。”
司空璧盯着眼前的人看了許久,他覺得那人有雙清澈的眼眸。
可就是因爲那雙清澈的眸子,纔會讓人情不自禁的陷進去。
“朕至今還是覺得無法看清你。”看了許久,司空璧才說道。
聞言,璃璟身形微震。
他淡淡的說道:“微臣豈敢在陛下面前有所掩飾。”
“今日與朕如此說話,卿就不怕日後的後果會有嚴重麼?”司空璧慵懶地問道。
璃璟微微笑道:“這世間已經鮮有能絆住微臣的事情了。微臣青衣而來,便也會青衣而去,自然是無所畏懼。更何況,微臣相信天帝的英明。您,自然也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可以安撫民心、穩固皇權的好機會。”
“朕……罷了,罷了。若將這事交予愛卿去處理,卿會如何做?”
“派使臣親臨幽蓮,安撫暴動。”璃璟思考了一會兒又說,“最好還有些‘惠民’政策。”
司空璧品了品他的話,說道:“朕覺得讓卿擔任翰林院侍讀一職甚是屈才了!”
剛從御書房裡出來,璃璟便深深吸了口氣。
他掃視了下眼前的景色,又繼續前行。
此時,他的心裡還回響着剛剛司空璧所說的話——
“朕不管卿以前的身份如何,既然卿已經涉足於朕的權力範圍內了,朕也就在這裡看着。卿若真的有心爲民,就做出個樣子來吧!”
璃璟無奈的嘆了口氣。
身份如何他自是不在意的,因爲他本來就沒有刻意去隱藏什麼。
眼前是一片紅磚綠瓦的華麗,圈養着的是那些曠世的奇景。
可是——又有誰能領悟到“一方水土一方人”的真正韻味呢?
璃璟的神思早已飄到了遠方,他決然沒有看到有個人正在向他跑來。
“啊!”璃璟被那人撞倒在地上。
他擡頭看了看,這才知道撞到他的人是一個身着太監宮服的小童。
小童顯然也被撞疼了,小小的眉頭緊皺,眼眶亦是微紅。
璃璟急忙起身扶起那小童,順便檢查了下他身上傷痕。
小童嘟着嘴,好似受了很大的委屈。
見小童如此,璃璟只好輕撫他的背。
他輕聲問道:“可有哪裡不舒服?是我不好,走路沒有留心,竟然撞到你了。”
璃璟的聲音本就柔和,小童聽後只覺從沒有人如此對自己說過話,那掛在眼邊的淚瞬間便掉了下來。
“別哭啊!是不是傷口很痛?我帶你去包紮下吧!”
看到小童哭了,璃璟頓時感到很無助。
小童搖了搖頭,卻沒有說話。
璃璟嘆了口氣,將他抱了起來,轉身向太醫院方向走去。
“你是哪個宮的?”他問道。
卻沒有聽到回答。
“怎麼能到處亂跑?若是——撞到些大人物怎麼辦?”
小童只是緊緊地摟着他的脖子,將自己的頭埋在他的頸窩裡。
“母……母妃不陪我說話了,我……我……好怕。”過了許久,小童才說道。
母妃?原來他是個小皇子。
璃璟頓時覺得頭大,竟然在這裡遇到了皇子。
“呆會兒我送你回你母妃那裡,好不好?”璃璟問道。
小皇子卻將他摟得更緊了。
“不要!母……母妃……打我……好疼!”他的聲音在顫抖。
打?竟然敢打皇子?
難不成是個失寵妃子……
想到這裡,璃璟不禁打了個寒顫。
眼看太醫院已經到了,璃璟將小童放到地上。
他本想找個御醫幫小皇子看看傷勢,卻發現根本沒有人理會他。
璃璟只好自己配了些藥給小皇子敷在傷口上。
這太醫院竟然如此不謹慎,哪天有人在藥裡投了毒只怕都沒有人知道吧!璃璟心想。
小皇子終於沒有再哭了,他只是一味的盯着璃璟,眼裡透着萬分的委屈。
璃璟颳了刮他的鼻子,笑道:“小淘氣!”
小皇子聽了他的話,也笑出了聲。
“早點回自己的宮裡去吧!若是回去晚了,侍女姐姐們會着急的!”
小皇子卻皺了皺眉,說:“沒有侍女,那裡只有母妃和我。清雲宮好冷啊!母妃再也不陪我說話了,我害怕!”
清雲宮?那不是冷宮嗎?
這麼小的孩子卻要在那種環境裡成長。璃璟對眼前的孩子又多了幾分憐惜。
他抱起小皇子,輕聲說道:“乖,先回去好嗎?清雲宮我是進不去。若是有空,我明日再來看你可好?”
小皇子還是緊緊地抓着他的衣襟:“今日進不去,明日你又如何才能見到我?”
唉,沒想到這孩子還挺聰明。
璃璟撫了撫他的頭,說道:“初見之處可好?”
小皇子還是顯得有些依依不捨。
“你若想找個依靠什麼的,我並不是最佳的選擇,因爲我也是剛來這個地方啊!你如果真的不願再受欺負了,就要學會變得堅強。你若繼續表現得如此懦弱,只會讓更多的人想要欺壓你!”
聽到璃璟的話,小皇子的神色變了變。
“你……你知道!”他輕聲說道。
璃璟笑出了聲來。
他說道:“是啊!本來不想點破的。我叫璃璟,只是個小小的翰林院侍讀。除了可以爲您包紮下傷口外,便也毫無用處了。”
小皇子聳了聳鼻子,說道:“你的面具很有意思!記住,我叫司空莫言。”
說完後,他掙開了璃璟的懷抱,迅速跑開了。
看着離開的人影,璃璟無奈的笑了笑。
轉眼看了看天色後,他便繼續向宮門走去。
“主上!”
在璃璟離開宮門不久後,絕就來到了御書房裡。
“你覺得——‘蓮忠卿’是璃璟,還是他身邊的那個曉風?”司空璧問道。
絕說道:“那個曉風剛從幽蓮郡回來,他曾經到景黎的墓前行過祭禮。不過,他在幽蓮郡裡多是閉門不出的,他身邊還跟有兩個護衛。”
“你的意思是曉風更有可能是王兄要找的人?”司空璧又問道。
絕回答道:“屬下不敢妄斷。”
司空璧看着手中的“忠卿”二字,說道:“朕倒覺得璃璟便是‘蓮忠卿’呢!只是,璃璟做事甚是謹慎,不論他是不是蓮忠卿,都不容放過。而這蓮忠卿是蓮之國下任聖子一說,朕就覺得十分蹊蹺。說不準就是他派人放出的話。”
“蓮忠卿的墓已在幽蓮立了多年了,屬下認爲他們並不會在這裡面大做文章。”絕回答道。
司空璧冷笑道:“單憑他與朕的八皇子的那番話——就能看出璃璟這人心計頗深。你日後辦事時要多加小心。”
原來,璃璟與那個叫司馬莫言的皇子——他們的一舉一動司空璧都是明瞭的。
“這八皇子……”絕卻不知該如何說下去。
司空璧揚了揚手,道:“就由着他去吧!小孩子,理應多經歷些。若是都弄的個養尊處,朕只怕是後繼無人了!”
“主上壽與天齊!”絕急忙俯下身,說道。
司空璧冷冷的笑了笑。
壽與天齊?
這世上的人只怕是都希望他——早點死吧!
他揉了揉額角,最後又向絕交代了一句:“你繼續去吧。要盯仔細了——特別是那個璃璟!”
“屬下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