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錢淑蘭想留王丹枝在家住,不要回孫家村了。

可王丹枝死活不同意,被錢淑蘭一再逼問原因之後,她才吞吞吐吐地說出了自己的顧慮,“娘,我知道你疼我。可我畢竟已經是嫁出去的人了。而且家裡也沒有多餘的地方給我住。小毛驢也不姓王,而且我的糧油關係也不在隊裡。待在孃家肯定會讓人說嘴。”她憤憤地道,“再說,我也不想讓好不容易分來的房子便宜了外人。”

錢淑蘭覺得王丹枝的想法也確實有幾分道理。小毛驢已經十二歲了,過不了幾年就得給他蓋房娶媳婦。這封山造林的政策起碼要十年以上才能慢慢放開。小毛驢沒有房子誰會嫁給他?

無論處在什麼年代,房子都是一個家最基本的配備。所以,現在他們家的房子絕對不能放棄。

可是王丹枝就這樣回去,少不了要承受那些風言風語。

因爲有公社表彰,別人對王丹枝的離婚不敢表示嫌棄。可不代表別的方面不會。

自古寡婦門前是非多。王丹枝這樣單身離異女,只要稍微跟異性走近一點點,就會被人傳出謠言來。

偏偏王丹枝的性子還這麼軟,到時候估計她能被人堵在門口打。

所以,她還是得留王丹枝在家。起碼得等小毛驢長大了再回去。

錢淑蘭皺眉道,“你這樣回去,別人議論你的時候,你咋整?”

王丹枝臉一白,低着頭道,“我天天把門鎖上,哪也不去。”

這法子也太低級了!遇到困難不去直接面對,反而只知道逃避!錢淑蘭黑了臉,反問道,“那小毛驢呢?你準備讓他一個人承受外面的風言風語?你這還是當孃的嗎?怎麼這麼自私?難道你還想他爲了你跟別人打架?”

王丹枝嚇得眼淚直接從眼眶中流出。她嘴脣抖個不停,顯然也是驚恐萬分。而後拼命抓着錢淑蘭胳膊,一個勁兒地搖頭,“娘,不行!小毛驢不能再打架了!可是我該怎麼辦?”

她最不想傷害的就是小毛驢,她出去就會有人說嘴,她不出去小毛驢又會受傷害。

她想了半天,突然眼前有了主意擡起頭來,“那也小毛驢也陪着我在家裡。”她的眼睛紅腫得嚇人,一派楚楚可憐的模樣。

錢淑蘭都要被她氣笑了!烏龜嗎?遇事就知道龜縮在殼子裡!她眼神帶着警告,言辭犀利,“你把小毛驢天天關在家裡,能利於他的成長嗎?你想把他變成跟你一樣懦弱無能的人嗎?”

王丹枝沒想到自己想到的兩全其美的法子卻讓她娘更生氣了。她六神無主,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她明明不想給孃家添麻煩。要不然幾個嫂子該對她有意見了。可她娘說得也對,小毛驢還這麼小,哪能一天到晚關在家裡呢?

見她神色有些凝重,錢淑蘭緩聲道,“你是一個母親。你不僅要保護小毛驢的安全,你還要培養他。我看小毛驢這孩子不錯。聽說他上學成績也還行。將來說不定能考上中專,成爲工人。你把他關在家裡,他還怎麼成材?”

王丹枝自小就是個沒主意的人,要不然她也不會被她娘賣了,也沒有產生怨恨。她就像舊時代被壓迫慣了的婦女,不懂得反抗,不知道想辦法化解,只會逃避。

錢淑蘭也知道一時半會也改不掉她身上的毛病。

所以她從炕上站起來,朝王丹枝道,“我先帶你到孫家村生產大隊。你待會兒只要看我眼色行事就好,讓你哭你就哭,讓你暈你就暈,別給我掉鏈子。”

王丹枝忙不迭地點頭應是。

錢淑蘭立刻把王守仁和王守義叫過來。讓他們陪着她到孫家村生產大隊。

王守仁立刻去跟錢明華借馬車,而後又請假一天假不去巡邏。

四人趕着馬車到了孫家村,一路上除了遇到幾個大隊幹部樣的人陪着一個農技員在查看春耕情況,還真沒遇到別的人。

到了孫家村,錢淑蘭直接讓王守義去喊孫保貴,到孫家村生產大隊辦公室開會。

跟王家村生產大隊不一樣的是,孫家村生產大隊的辦公室十分氣派。

四間寬敞的泥草房,上面房樑上的木頭都是新的,一看就是才蓋沒幾年。

辦公室擺了幾張桌椅,每張桌子都有人。大老爺們躺在椅子上眯着眼哼着小曲兒,雙腿伸直翹到桌子上,抖個不停,吃飽喝足像個大爺似的。

錢淑蘭進來之後,重重地拍了其中一個桌子,把屋子裡的人嚇得一個個全回過神來。

其中一個嚇得不輕,直接摔到地上去了,疼得他眼淚都快下來了,他揉着腰氣勢洶洶地看着她,“你誰呀你?”

錢淑蘭在幾人臉上溜了一圈,“你們大隊書記呢?我找他有點事!”

幾個男人見她這麼橫,湊過來看,才發現這個老太太就是之前鬧過老孫家的那個人。

當下就有人嚇得往後退,這老太太可不是個善茬,連大隊書記都怕她。

其中一個人趕緊跑去找人。

沒一會兒,大隊幹部以及孫保貴和孫保貴的兩個兒子都過來了。

孫保貴進來,就一臉怒視地瞪着她,“你還有臉來,你把我兒子都整到勞改農場了。。。”

他話音未落,錢淑蘭就擡手打斷他,“我說孫保貴,你這個思想不對呀。孫大福是公社領導定下來的壞分子。照你剛纔這麼說,我是不是可以認爲你是是對公社的判決有意見吶?”

孫保貴嚇得面色如土,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她,差點一口氣沒憋上來,就要昏死過去,他身體顫顫巍巍的,像是將要倒塌的大樓搖搖欲墜。

公社大會那天,不僅王丹枝跟孫大福斷絕關係,離了婚,就連孫保貴以及孫保貴的兩個兒子都紛紛上去跟他斷絕關係。要不然就是與壞分子同流合污,是要接受再教育的。

孫保貴一大把年紀自然不想受苦。被逼無奈只能上了臺,跟其他人一起批鬥他兒子。

回到村裡,孫保貴就大病一場。本想上門去找錢淑蘭算賬,誰成想她自己送上門來了。

而且一句話就要把他撅了回去。

孫保貴的兩個兒子趕緊把孫保貴扶到椅子上坐下。也顧不上找錢淑蘭算賬,先給孫保貴順氣要緊。

錢淑蘭也沒管他們,朝大隊書記道,“雖然孫大福是壞分子,可小毛驢到底是孫大福的兒子,子承父業,小毛驢有權力繼承孫大福的房子吧?”

大隊書記倒沒有那麼激動,很自然的回道,“那是當然。”

錢淑蘭朝他道,“那你把現在的宅基地名字換成小毛驢。”

大隊書記見她一點表示沒有,就這麼頤指氣使的,心裡憋着氣,不想給她辦,可看着對方那虎視眈眈的眼神,心裡到底怵她,揮了揮手,讓手下的人他拿紙筆。

重新換名字,那就用新的登記表,大隊書記填好之後,那邊王守義也把小毛驢帶過來了。

看到錢淑蘭和他孃的時候,小毛驢有些激動。跑過來一把抱住外婆的腰。

錢淑蘭點了點登記表的落款處,朝小毛驢道,“你簽下字,畫個押吧!”

小毛驢立刻鬆開抱着錢淑蘭的手,剛要接過鋼筆,突然一個大手蓋在了登記表上,衆人看去。

原來是孫保貴!他捂着胸口,臉色煞白,嘴裡嚷嚷着不同意,“我不同意!我兒子還沒死呢。憑什麼要把名字給換了。”

錢淑蘭還沒回答,大隊書記首先就不幹了,拉着孫保貴到旁邊,“我說老哥,她又不是換給別人,她是換給你孫子,給他不也一樣嗎?你犯得着爲這事跟她吵嗎?你又吵不過人家!”

孫保貴當然知道自己吵不過她,可他就是不甘心憑什麼他兒子的宅基地要換成孫子,還要這老太婆來做主。

那邊錢淑蘭已經讓小毛驢簽好了名,按好了拇指印。

大隊書記也顧不上勸孫保貴,直接拿起章就給她蓋上。他是想把早點把事辦好,早點把人給送走。這姑奶奶他可惹不起。

孫保貴氣得臉色鐵青。兩個兒子待在旁邊一動也不動。實在是之前被打得印象太深了。

剛纔在家裡的時候,聽說這老太太又來了,兩個媳婦嚇得臉色慘白,說什麼也不肯過來。

錢淑蘭朝大隊書記道,“這宅基地是屬於小毛驢的,其他人是沒有資格住進去的,對吧?”

大隊書記看了一眼孫保貴,尷尬地點點頭。

錢淑蘭也不管他的臉色,朝大隊書記道,“是這樣的。既然我女兒跟孫大福已經離婚了,可她也不能一直賴在孫家村生產大隊,這不是給你們添麻煩嗎?我聽說你們生產大隊也不寬裕。爲了給你們節省口糧,我想着不如把我女兒的糧油關係轉回我們生產大隊,你同意嗎?”

大隊書記下意識就想點頭。必須同意啊,這麼好的事爲啥不同意。少一個人就能少分一份糧食。別人就能多吃一點。

但孫保貴卻不相信這老太太能有這麼好心。她把王丹枝的糧油關係轉回去,一定是有別的用途,突然間他想不到了,臉又綠了,聲音高得嚇人,“你這是想讓你女兒改嫁?”

這聲叫大得嚇人,把衆人嚇了一跳,錢淑蘭捂着耳朵,皺眉看他,“咦,我女兒已經跟你兒子劃清界限了,她還不能找別人了?”

孫保貴被她理所當然的語氣氣得差點撅過去,一跺腳,“你怎麼能這樣!你女兒可是嫁給我兒子了。她就該守婦道!”

錢淑蘭嗤笑一聲,“我說你夠了啊,還婦道!我看公社應該把你也拉上臺鬥一鬥,腦子裡全是那些腐朽守舊派的思想,一點也沒有跟着黨的方針路線走。”

衆人見她開始上綱上線,嚇得不清。孫保貴的兩個兒子想到之前孫大福被批鬥的事,腦袋就疼,渾身上下像是被人從冰裡撈出來的一樣,嚇得一動不動的。

糧油關係轉好了。錢淑蘭朝孫保貴道,“小毛驢先住到我家。等他上完學就回來住。那房子你們不能佔用。要不然我會請你們這大隊書記主持公道。”

說完帶着兩個兒子,王丹枝和小毛驢去收拾東西去了。

孫保貴看着一羣人走了,氣得一拳捶在門板上,“我敢說一定是她告的密。”

大隊書記瞥了他一眼,“就算是她告的密,你又拿她怎麼辦?人家可是備選勞模。”他頓了不頓,似乎想到了什麼,勾脣譏諷地笑了笑,“說不定還是那女人不檢點惹出來的事呢。”

孫保貴卻不信,如果真是柳寡婦惹出來的,那爲什麼偏偏是在王丹枝回孃家之後,這事就被公社知道了?

這時間也太湊巧了吧?

只是大家都不信他的說法,甚至就連孫保貴的兩個兒子都不再相信是老王家整出來的。開玩笑!就算真的是她弄出來的,他們又能拿她怎麼樣?她那嘴裡一套一套的。跟那天在□□臺上,領導們說得一樣一樣的。他們可不想跟孫大福一個下場。所以,他們寧願相信是大隊書記說的那樣,是那寡婦惹出來的。

一時之間,版本多了起來。

一開始大家都猜測是老王家惹出來的。可現在懷疑對象多了起來。

看誰都像,可看誰又都不是。這事最後也只能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