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到了探監室,兩人見到了正康,只是一天未見,他鬍子都冒出來了,臉上青一片紫一片的,嘴角還帶着瘀傷,顯然是被人狠狠揍過。

看到他奶和他爹,正康激動的眼眶都紅了,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

王守仁見到兒子這幅慘樣原先的憤怒就就被心疼所替代。他迫不及待地把正康拉到凳子上坐下。這年代條件落後自然不像後世是用電話機說話,中間還隔着玻璃不能拉拉扯扯。

現在就是一間屋子,擺着十幾張桌子,桌子旁邊擺兩三張椅子,每個探監的人和探監對象坐在一起。

探監室的前後門都有一名獄警拿着長槍站在門口盯着他們的動作。

三人坐下之後,王守仁抱着正康痛哭流涕,邊哭邊罵,“你這個臭小子,你怎麼把自己折騰成這樣了?你知不知道你奶和我找了你好久。”

正康趴在王守仁懷裡一個勁兒地哭。

一直等到他們哭了足足有五分鐘,錢淑蘭實在受不了了,皺眉提醒道,“探監時間只有半個小時,咱能不能別把時間浪費在哭上呀。正康,你趕緊告訴奶奶,拐賣人口是咋回事?”

被他娘這麼一提醒,王守仁也顧不上哭了,趕緊把兒子推開,急切地問,“對啊,對啊,你趕緊說說究竟是咋回事?”

正康抹着眼淚開始說事情的經過。

這事還是要從劉芳名說起。

自從劉芳名被劉家父母找到之後,她好不容易攢到的錢全被他們搜走,而且還被他們關在在家裡,哪也不能去。

後來,劉芳名從弟弟那套話,得知她爹已經把她許給一個瘸腿男人,聽說還收了人家一百塊的彩禮錢。

這年代的彩禮一般都是兩三十塊錢,一百塊錢的彩禮絕對是天價了。說是嫁其實就是賣了。

劉芳名當然不想被人這麼賣了,她急得團團轉,拼命想辦法。後來,終於有一天,她透過房間裡唯一一個窄小的窗戶看到同村的夥伴,便求着那人幫她去旁邊的高中送信。

正康聽到劉芳名被他父母找回來了,一開始是很生氣的。可又實在放不下她。畢竟在他彷徨不安的時候,只有劉芳名一個人願意親近他,甚至還願意給他當媳婦。

他心軟了,於是夜裡偷偷去找她。

兩人隔着牆在窗口說話,劉芳名怕正康不想救自己,就把他小叔朝她要錢的事情說了出來。

正康這才知道原來他的家人根本不想讓他娶劉芳名,他傷心得不得了。

他想偷偷帶劉芳名走,可劉家父母一直在家看着。他根本找不到機會。

正康只能想辦法湊夠錢,他想讓劉家父母把劉芳名許給他。他原本回家想跟家人求助,可誰成想,卻聽到他娘得了重病需要很多錢的消息。這讓他沒法張嘴了。

他在家待了好幾天,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到學校之後,他每晚都去找劉芳名,看着劉芳名被她爹餓得虛脫無力,他十分自責,他怎麼才能掙到錢呢?他在學校專門幫人抄作業,幾天時間也只賺到一毛兩分錢。再加上之前的,連五十塊錢也沒有。

最逼無奈,正康只好偷他爹的錢。他娘生着病,他也不敢多偷。

他拿着好不容易湊出來的一百塊錢求劉芳名的父母,把劉芳名許給他。

可誰成想那對父母見他一個小孩子身上揣了那麼多的錢,立刻起了疑。

出於男孩子的自尊心,正康沒把自己偷家裡錢的事情說出來,撒謊說錢是他撿到的。

劉父劉母當即決定把正康的錢偷走。反正錢是他撿來的,也沒人給他作證,他報警也沒法子。

錢被偷之後,正康自然大鬧一場,誰知卻被劉父劉母打了一頓,反而把他趕走。

正康當然不肯走,他守在劉家門外想趁着劉父劉母睡着之後把劉芳名帶走。

可誰成想,他撬門之後,帶着劉芳名還沒走出村子就被劉父劉母追上來了。

大晚上,他們把正康揍了一頓之後,就把人丟進竈房。

民警找到正康的時候,他正在被劉父劉母毆打。

劉父劉母要告他拐賣人口罪。正康已經就被民警帶回來關押在派出所裡。

聽完事情經過,錢淑蘭揉揉眼眶,額頭青筋直跳。

王守仁已經慌亂到無以復加的地步了。他雙目緊緊地盯着他娘看。

正康眼睛已經哭紅了,他不知道自己怎麼就成拐賣人口了,明明他是在救人吶?劉芳名不喜歡那個瘸子,可她爹孃卻罔顧她的意願非要她嫁,這不是搞封建主義那套思想嗎?他想不通,這些日子在看守所嚇得半死。那些人太恐怖了,看着他的時候,眼裡透出的光芒讓他瞧一眼就覺得害怕。

錢淑蘭朝正康道,“你確定劉芳名不會告你拐賣她嗎?”

正康愣了一下,很肯定地點頭,“她肯定不會出賣我的。”

錢淑蘭嘆了一口氣,沒好氣道,“話別說得那麼滿!如果真是個有情有義的,她爲什麼要挑撥你和家人的關係?”

正康抹着眼淚,有些埋怨王守智,“那還不是小叔做錯了,他爲啥要告訴小芳賺錢的方法?”

錢淑蘭氣得半死,一巴掌直接扇到他臉上,怒瞪他,“你是傻子嗎?這事跟你小叔有關係嗎?就算沒有你小叔這事兒,那劉父劉母就不賣女兒了嗎?你不還得繼續偷家裡的錢救她嗎?”

正康被打了一下有點懵,這還是他奶第一次打他呢。他疼得呲牙咧嘴。抹了一下嘴角居然流出血的。

王守仁心疼得不行,但又怕他娘說他慣孩子,急得抓耳撓腮恨不得替兒子受罰。

錢淑蘭沉着臉,狠狠地瞪着正康,開始訓,“我看你就會惹事兒!你娘還生着重病呢,你居然就敢離家出走。你還拐賣人口,你就作死吧。等你留下案底,我看你以後還怎麼找工作。你還怎麼養活你的小芳?你看看你的小芳還會不會嫁給一個連自己都養不活的窩囊廢。”

從未被人如此辱罵過的正康臉上羞憤欲死,他揉着臉委屈地看着他奶,眼裡滿是恐懼與不安。

看到兒子被嚇得不輕,王守仁實在是受不住,直接從凳子上站起來往外走。他捨不得罵孩子,不如就讓他娘來教吧。

正康看到維護他疼愛他的人走了,嚇得小臉蒼白,嘴脣抖個不停,看着他奶的目光更加畏懼了。

瞪了好一會兒,錢淑蘭眼都酸了才收回視線。

正康頓時鬆了好大一口氣,一直僵硬的身體也跟着鬆弛下來。想到他奶的話,他抖了一下,哭喪着臉,“奶,你救救我吧?”他雙目含淚,兩隻手拽着他奶的袖子,可憐兮兮地看着她。

錢淑蘭重重嘆了一口氣,沒有給他準話,“奶也不知道能不能把你救出來,要是奶奶救不了你,你就在裡面待一年吧。等出來後你就老老實實待在隊上掙工分,別出來惹事了。”

正康嚇得臉色蒼白。他不要坐牢,他才十五歲,他怎麼能坐牢呢,他兩隻手緊抓着錢淑蘭的胳膊不放,急切地哀求着,“奶,奶,你救救我吧,我不能坐牢呀。我害怕!這裡的人看我的眼神特別讓我特別害怕”此時的正康顯然真的認爲自己這回是真的要坐牢了。一直以爲自己沒錯的信念瞬間土崩瓦解了。

錢淑蘭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無奈地攤手,“你說得這叫什麼傻話!你不想坐牢,你拐賣人家小姑娘幹啥?你在做這事的時候,怎麼就沒想過這事有多嚴重呢?”

正康這會子是真得害怕了,如果連他奶都救不了他,還有誰能救他?

他直接跪倒在地,抱着錢淑蘭的腿,一個勁兒地哀求她,“奶,我錯了,我不該這麼衝動。我真的知道錯了,你救救我吧。對了,你找舅爺爺吧,他不是個老紅軍嗎?他一定有法子的。”

錢淑蘭無奈提醒,“你舅爺爺帶你娘去省城治病了。你把你娘氣得半死,你還好意思讓你娘連病也治不上嗎?你坐個牢又不會死,你娘生那麼重的病可是會死的。你怎麼能這麼自私!”說到最後,她的聲音拔高許多,顯然又是發火了。

正康嚇得不說話了,提起他娘他就心虛。他雙目緊緊地盯着錢淑蘭看。那眼神像是受傷的小兔子。

錢淑蘭嘆了口氣,“奶會盡量救你,但你也要有心理準備!”雖然她有辦法,但她一定要讓他牢牢記住這次教訓。看他還敢不敢闖這麼大的禍。

正康聽出他奶的意思,絕望之餘捂着臉放聲大哭。

那邊的獄警提醒道,“三十四號時間到”

錢淑蘭站起了身,那邊的獄警過來帶人。正康被帶走時,還勾着脖子哭喊,“奶,奶,你一定要救我啊。”

錢淑蘭重重嘆了一口氣。

等她站起來往外走時,才發現王守仁站在另一個門口正盯着兒子的方向一直看。

錢淑蘭走過去拍拍他的胳膊,提醒他,“走吧”

王守仁收回視線,有些緊張地追問,“娘,正康不會真的要坐牢吧?你有辦法的吧?”

錢淑蘭沒說話,無奈地擺擺手,揉着眉心似乎在思考。

王守仁沒再打擾他娘。

等出了看守所,王守仁發現他娘不是朝門口走的,忙提醒她,“娘,那邊是派出所,這邊纔是門口。”不是要去求人家別告正康嗎?怎麼往派出所走呢?

錢淑蘭沒有說話,繼續往前走。王守仁滿腹疑惑地看着他孃的背影,但還是跟了上去。

錢淑蘭又找到之前那個民警,“我要告劉父劉母偷竊罪。我家大孫子走的時候拿了一百塊錢。這事有許多人可以做證。”

民警聽到有這麼一大筆錢丟失,立刻嚴肅起來。開始問明丟錢的經過。

錢淑蘭把事情說了一遍。

民警立即派同事去看守所那邊問犯人的證詞。

給正康作好筆錄之後,民警立刻傳訊劉父劉母。

一百塊錢很快就被民警給搜出來。這也是跟後世不一樣的地方。在後世,民警如果沒有搜索令是不能直接到居民家裡搜察的。

可這個年代因爲法律還不健全,所以沒有這條規定。

當然搜出來的不只這一百塊錢,其它的都有出處,只有這一百劉父劉母說不清錢的來歷,最後這錢被判定爲正康帶過去的。

劉父劉母一聽要判十年,直接癱倒在地,一個勁兒地跟錢淑蘭求饒。

末了兩人還開始討價還價起來,“我不告你孫子拐走我女兒了,只要你們能消案。”

錢淑蘭卻一點也不爲所動,堅持要告他們。

旁邊的王守仁聽了卻很心動。說到底即使兒子犯了這麼大的錯,他還是不忍心看兒子受苦。

錢淑蘭對這年代的法律不太瞭解,照後世來說,正康這樣根本就不能算是拐賣罪,可現在人家要告他,民警也收監了,說明他確實犯了罪。她朝旁邊的民警諮詢,“那小姑娘才十四五歲,還沒嫁人,我孫子只是不忍心她被這對禽獸父母賣給一個瘸子,也是心善,而且並沒有侵犯過她,再加上兩人年紀相仿,不存在誘騙,應該不屬於拐賣人口罪吧?”

民警很快回答,法定監護人收監的情況下,只要當事人不告他,那拐賣人口罪就不會成立。

錢淑蘭放心了。她堅決要告。

劉父劉母被壓回牢房的時候朝着錢淑蘭破口大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