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屋外的鵝毛大雪早就停了,約莫只能聽到冷風呼呼地颳着。屋內煙霧繚繞,溫暖如春。

錢淑蘭靜靜地看着鄧雲萍,她已經停止了哭泣,錢淑蘭想了想還是勸她,“你現在就去跟你哥說吧。他早晚都要知道這事的。”

鄧雲萍有些忐忑不安。她娘能理解她,接受她的所作所爲,歸根結底還是因爲她養父跟她親孃根本就不認識。人都是護短的,她娘當然會站在她這一邊。

可她大哥就不一樣了,她大哥和養父關係十分不錯。他大哥這人又是個知恩圖報的。她掙扎了半天,握着拳頭的手鬆開又握緊,開開合合折騰了半天,才終於起身,她的腳步很慢,也非常沉重,每邁出一步就好似有千斤重。

錢淑蘭一直在她身後鼓勵她,在她回頭的時候,便衝她笑。在這樣的情況下,鄧雲萍邁出了最艱難的幾步。

錢淑蘭目送着她,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鄧雲萍上門的時候,鄧興明這會子還沒睡,他正在琢磨怎麼做傢俱呢。

他準備給他的房裡添幾個新傢俱,所需的木材隊上已經給他批了。

可傢俱廠的東西都是千篇一律的,他想做一套實用些的傢俱,只能自己畫了。他不是科班出身,畫出來的東西總是似是而非的,總感覺有哪裡不太對勁兒。拿給木匠看,他也說他畫的東西有點異想天開,不符合實際情況。

鄧雲萍推門進來的時候,發現他哥正擰着眉頭,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心中微微一凜。

她躊躇半晌終於叫人,“哥”

鄧興明擡頭見是鄧雲萍,忙笑着道,“小妹,你來啦。”

鄧雲萍有些不自然地半垂眼眸,兩隻手絞在一起,手心交匯處已經汗溼一片。她掙扎了半天,纔開口打斷鄧興明的思緒,“哥,我想跟你說件事。”

鄧興明見她這麼鄭重其事,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筆,“你說!”

鄧雲萍有些不敢看她哥的眼睛,閉着眼睛把剛纔說給她孃的話再次重複了一遍。她說的過程很快,可聽的人卻是猶如晴天霹靂。

鄧興明的神情有一瞬間的呆滯,眼神半晌無光,似乎已經不知道飄忽到哪裡去了。

他撫了撫額頭,哪怕他早已有了親孃,可對於養父養母的感情也還是有的,但他真的沒想到他養父居然對雲萍有這個心思。難道他以前是睜眼瞎嗎?居然連發生在自己眼皮底下的事情都沒有發現。

就是現在讓他想,他都想不出來他養父的異常。他當然不會懷疑雲萍的話,只能怪自己太蠢。怪不得他養母對雲萍那麼冷淡呢,現在看來,他養母早就發覺養父的異常了。他還真是蠢吶。

鄧興明苦着一張臉,十分愧疚地說,“小妹,我發現我這個哥哥當得很失敗!”她小妹從小膽子就小,一定是經過極大的痛苦才做出這樣的決定吧!

鄧雲萍被他哥的反應弄懵了,她曾經無數次想過他哥會罵她,恨她,甚至是打她,可就是沒想到她哥會自責。這事說到底跟她哥其實沒什麼關係,可他現在卻自責,何嘗不是因爲他把她看得比養父更重要呢!

鄧雲萍低低的笑了,眼角很快就滲出了淚水,她輕輕抹掉。

她突然覺得其實她和她哥從某一方面還是挺相似的,都一樣的自以爲是。她忍不住紅了雙眼,她最親的兩個人都沒有怪她,那她何必自我否定,她沒必要放棄自己,她還是可以好好過日子的。

鄧興明見妹妹臉上露出微笑,頓時明白爲什麼他妹妹明明已經擁有那麼多,卻依舊不快樂了,原來她的心裡藏着這麼大的秘密。他只希望這件事不會給她帶來任何傷害。

鄧興明叮囑她,“這件事咱們藏在心裡就好,反正那個魏建設也只知道你舉報過養父,並不知道全部過程。你實在沒必要受他脅迫。”鄧興明還是不想他妹妹活得這麼窩囊,明明她這麼苦,爲什麼不能活得瀟灑自在呢。以前他非常不滿國家爲什麼遲遲不頒佈《刑法》,現在卻是萬分感激。像他妹妹這樣,在舊社會可是要判刑的。

鄧雲萍重重點頭。可能其他人知道她舉報自己的養父會認爲她忘恩負義,狼心狗肺,可只要最親的兩個親人還願意認她,她就無懼任何流言蜚語。

之後的幾天無論魏建設怎麼找她,鄧雲萍都沒有赴約。

到了初八這天。魏建設終於坐不住了。他親自寫了一封匿名信到縣城革委會揭發鄧雲萍的罪行。

信中他添油加醋了一般,把鄧雲萍大義滅親的舉動說成是構陷,這是對m主席的藐視云云。

他到底是當過紅衛兵,知道那些上面人最在意什麼。所以上面極盡誇張之詞。

可他料錯了一件事。那就是革委會從上至下是有體制的。即使信寫到縣城革委會,上面也會分到下面,並不會直接往下派人。

最終魏建設的這封舉報信還是落到馬主任了手上,他騎着自行車親自來老王家把信交給了錢淑蘭。

“錢嬸子這信上的內容,我一個字兒也不信,所以我拿來給你。希望你小心一點,可別着了別人的道兒。”馬主任語重心長地告訴錢淑蘭。

錢淑蘭接過信一目十行看完,而後仔細思量馬主任的話,原來馬主任以爲這信上的內容是捏造的,是爲了打擊她才寫的。錢淑蘭頓時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原來她的人品這麼差,所有人都想要來踩她一腳嗎?不過他這麼誤會倒是讓錢淑蘭放心不少。

她斟酌再三還是想請馬主任幫個忙,她舉起信紙,“寫信之人我認識,能不能麻煩你把人調走,離我們生產隊最遠就行。他若是一直留在咱們生產隊,我勢必要被他盯着,忒煩人了。”

馬主任想也不想就答應了。

錢淑蘭又趁機請他幫忙尋幾個人,末了又補充一句,“如果你覺得爲難就算了,我也不是非要他們過來不可。”

馬主任接過她遞過來的名單,眼裡閃過一絲精光。他把名單折起來收到自己口袋裡,拍了一下自己的胸口,“錢嬸子,我儘量幫你把人調過來。”他頓了頓,用欽佩的目光看着她,“錢嬸子真是深謀遠慮,輸給你我心服口服,只是以後我能不能讓我兒子也過來叨擾您呢?”

錢淑蘭一點也不意外馬主任這麼快就猜到她的目的,但她沒想到他居然也想讓自己的兒子沾光。既然已經承人家的情,不答應的話有點太不近人情。

她立刻點頭,“當然可以,只要你不覺得危險就行。”

雖然馬主任是公社老大,可看中他位置的人不要太多,他還是要小心行事的。

馬主任彎起嘴角,用一副我很信任你的表情,“我知道錢嬸子一定會讓我兒子平安無事的。”

靠!還帶捆綁銷售的,這個馬主任當真是不能吃一點虧!錢淑蘭朝他翻了個白眼,撇撇嘴,“我是不是該高興你這麼信任我?”

馬主任瞧着她惱羞至極的樣子,哈哈大笑,“放心,我跟上面的關係挺好的。應該沒人有膽子來惹我的。”

這話說得還真是自信。感情他之前一直沒怎麼動作,是忙着打通上面了。

看來她以前說他會當官還真的說對了。

錢淑蘭又向他打聽之前那些舊物件的出處。

馬主任倒也不瞞她,“都運到大城市去了,上面要賺外匯的。咱們國家要購買許多國外機械設備,好讓專家門研究。”

錢淑蘭哦了一聲。

馬主任離開的時候,把魏建設帶走了,他哭着喊着不想走,可惜未能如願。

馬主任直接讓民兵把他的嘴巴堵上,推推搡搡出了王家村。

知青們看到魏建設又離開了,而且聽馬主任的意思,他應該不會再回來。心裡多多少少還是鬆了一口氣。實在是對方太不拿自己當外人了。

魏建設回來比較晚,他沒有柴禾燒炕,他就拿別人的,連跟別人說一聲都不曾,就這麼直接用了。大家都是十七八歲的年輕人,面皮薄,不會罵人。頂多說幾句難聽一點的話,可惜殺傷力有限,對於魏建設這種沒皮沒臉的人來說,根本起不到半點作用。

他走了,大家就差鼓掌歡送了。

這羣知青裡只有一人例外,那就是和魏建設來自同一個城市的劉秉南,他的神色十分難看。

魏建設曾經告訴過他關於鄧雲萍的事情,可魏建設寫舉報信沒多久,就被帶走了。實在是太巧合了。

想到魏建設之前的叮囑,劉秉南覺得自己還是老老實實待着的好。他不敢拿自己的未來賭。他沒有魏建設孤注一擲的勇氣,他只想安安生生過日子,爭取早點回城。

被民兵帶走的魏建設還以爲劉秉南已經按照自己的計劃跟社員們講鄧雲萍的所作所爲。魏建設忍不住冷哼一聲,誰讓你一點也不念舊情,非要對我趕盡殺絕呢,你活該!

可惜,他無法得知劉秉南的不作爲了,要不然他非得氣死不可。

要說魏建設爲什麼不自己傳八卦,是因爲他在王家村生產隊的名聲太臭,根本沒人信他,所以他只能讓劉秉南幫忙,可惜他眼力勁兒不太好,找了個怕事的慫蛋。

鄧雲萍在知道魏建設被馬主任帶走之後還着實提心吊膽一些日子,誰成想村裡根本就沒什麼動靜。她也就放心了。

冬去春來,老王家迎來了197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