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小麥一覺醒來,就看到自己病牀旁趴着個女人,看樣子哭得還挺慘,倆肩胛都在顫動,比死了爹孃好不到哪兒去,惹得同病房好些人往他們這牀看。
她正納悶到底是誰對她這麼上心,那人已經擡起頭來,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眼淚汪汪的看着她,突然又哇的一聲哭開,“黃大姐,對不起啊!”
這不是蕭和平他媳婦嗎?
黃小麥一頭霧水。
她咋來了,還哭得這麼傷心,好端端的又跟她說啥對不起?
她好奇看向坐在一旁安安心心吃雞蛋糕的扁頭,扁頭絲毫沒有注意到他媽的目光,吃完一個又從油紙包裡拿出一個,宋恩禮立馬貼心的給他倒了一茶缸熱水,還往裡擱了好幾勺白糖。
牀頭的搪瓷臉盆裡還雜七雜八的放了不少吃,黃小麥粗略掃了眼,除了雞蛋糕和白糖,還有一網兜蘋果桔子,餅乾罐頭也不缺,不知道是誰送的,反正指定不會是廠裡的工友,他們可沒這麼大方。
她撇撇嘴,沒說話。
白得這麼些東西,連二進院的花銷都不心疼了,只巴不得天天生病天天有人送纔好。
等扁頭喝好了,宋恩禮就把剩下的糖水端給她,眼角淚痕未乾,滿臉的愧疚,“黃大姐,你真的不容易啊!扁頭都已經跟我說了,以前是我不好,我不應該跟你使小性子,黃大姐你原諒我吧,別跟我一般見識。”
黃小麥愈發不解,啥人啥性子,她心裡跟明鏡兒似的,這宋紅旗可不是啥省油的燈,咋可能說轉性就轉性?
她盯着搪瓷茶缸看了會兒,到底還是接了過去。
病房裡一二十號人,大部分都是紡織廠的工友,黃小麥可不敢輕易破壞自己好不容易樹立起來的賢惠形象,即使心裡再討厭宋恩禮,面上也是客客氣氣的,“小宋你說這話就見外了,我跟蕭政委啥關係,咋可能跟你置氣,我知道你是直腸子,其實心地是不壞的,事情過去就過去吧,我不會放心上的。”
宋恩禮聽得心裡直犯惡心。
你跟我們家蕭和平能有啥關係?
可真能往自己臉上貼金!
上回去送“遮羞布”的時候就已經警告過,居然還敢沒完沒了又讓扁頭找上蕭和平,得虧蕭和平讓小孫去找何玉珍的時候被她給先遇上了,否則這次又要錯過!
眯了眯眼,她笑得愈發良善,“黃大姐你人真好。”
黃小麥的病牀位於整個病房的最角落,跟外面的大風雪僅僅只隔了一層窗玻璃,這天寒地凍的,哪怕窗戶關得再緊,也總有寒風死命往裡鑽,連牆皮都感覺成了篩子,火爐子離得又遠,而且這麼大一病房裡就一個火爐子,根本起不了啥作用。
宋恩禮穿了厚實的軍大衣倒不覺得冷,可黃小麥就蓋了一牀從醫院裡租來的薄棉被,身上只穿了一套舊單衣,沒一會兒功夫就凍得渾身直哆嗦,宋恩禮見她這樣立馬從兜裡掏出一毛錢遞給扁頭,“乖,再去找護士阿姨租一牀鋪蓋。”
黃小麥本來想說反正病房裡還有空牀位,搬到裡頭點就成,見她自掏腰包,啥話也沒說,心裡還挺美滋滋的。
花的又不是她的錢,她纔不心疼,就算離火爐子再近,能有蓋兩牀墊兩牀舒服?她這輩子還沒這麼享受過嘞!
等扁頭東倒西歪扛着揹着一牀印有“燕北省紡織廠醫院”的紅字鋪蓋回來,宋恩禮又大方的給了他五塊錢和一把糧票,“阿姨要上廠裡去幫你媽媽請假,午飯你來買好不好?上外頭國營飯店,就買你跟你媽吃的就成,想吃啥買啥,不用省着,你媽現在病了,得吃點好的補補。”
扁頭喜歡死這個又給他買雞蛋糕又給他買糖果的阿姨了,二話不說拎着一網兜稀里嘩啦的空罐頭瓶搪瓷茶缸和飯盒網兜稀里嘩啦的出去。
黃小麥假惺惺勸說,“小宋啊,以後可別再這麼亂花錢了,我們孃兒倆隨便吃點饅頭餛飩啥的就成,不用特地出去買,還有這被子,明天也給抱回去吧,不然一天得兩毛呢。”
“黃大姐你現在可是病人,當然得吃好養好,咋還能心疼那些身外之物呢,不就是錢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啥時候不能掙?這事你別管了,聽我的沒錯。”宋恩禮挺嚴肅的說完,也走了。
隔壁牀住着的一大媽看着羨慕不已,小聲問黃小麥,“大妹子這是你啥人啊,對你們可真好,出手又大方,你說你生個病吧跟來享福似的。”
黃小麥卻是冷笑。
好,好咋不留下幫她收拾鋪蓋?還讓她一個病人整這些這玩意兒,虛頭巴腦的繞這麼大一圈,不就是怕她把蕭和平搶走嗎?
不過既然姓宋的這麼願意花冤枉錢,她也絕對不會幫她省着,能住幾天住幾天,也讓她和扁頭吃幾頓好的!
出了病房,宋恩禮卻並沒有走前門,而是大老遠繞到後門,戴着白色毛線手套的手輕輕拍上那個早就等在那兒,正在急切的來回踱步的女人。
盛利媳婦被她嚇了一跳,回頭時臉上驚懼尚未來得及完全退去,“可算出來了,我說你咋想的,咋還伺候上她了呢,還嫌被她折騰得不夠啊!”
有了丈夫的滋潤,她整個人看上去那叫一個容光煥發,又聽了宋恩禮的勸特地託人從滬市捎了一套進口的化妝品,皮膚擦得又細又光,雖然不白,但透着一種健康的美。
宋恩禮嬉笑着摘下手套,把軍大衣的衣兜拉開給她看,盛利媳婦湊上前,裡頭亂七八糟的塞着好些零散錢和票證,看樣子還有不少。
“早上我讓護士開了個住院單,然後拿着去了趟你們廠會計室幫她預支了一個月的工資,她不是喜歡生病嗎,這次我就讓她生個夠,不住到怕就不許出院。”
盛利媳婦聽得連連咋舌,看着她那幅人畜無害的樣子,不由得慶幸自己跟宋恩禮是朋友而不是敵人,不然真是夠嗆。
就她的這腦子,隨便使點啥手段也夠她喝一壺的。
要知道老出納可是她們紡織廠出了名的鐵公雞,別說預支,平時發個工資都恨不能扒拉回去一部分!
宋恩禮當然不會那麼好特地去一趟紡織廠幫黃小麥請假,反正事後如果她問起就說沒見到人她也沒話好說,至於她們廠領導扣不扣她工資,那得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她哪兒也沒去,跟盛利媳婦兩人說說笑笑回了軍屬院。
蕭和平後來聽說她去了紡織廠醫院,把小孫狠狠批評了一通,特地提早下班回家,“以後這種事你別去摻和,讓何玉珍她們去就成,那女人嘴裡沒一句好話,免得再受一肚子氣回來,我看着還心疼。”
宋恩禮嘴一噘,“就要讓你心疼。”
她黃小麥這麼明裡暗裡的想勾搭她丈夫,難不成這樣就想算了?
天還沒黑的,就給她睡出幻覺了!
抱走蕭和平懷裡的寶貝蛋,她回屋關上門奶娃。
王秀英這才握着菜鏟子從廚房出來,做賊似的朝他招手,“老四,過來娘有話跟你說。”
蕭和平揹着手走過去,高大的身軀堵在廚房門口,儼然一道人肉牆,“咋了娘。”
“我昨兒聽紅旗跟勝男說起工作的事,她是不是打算等鬧鬧斷了奶後就去上班啊,那你可得加把勁,最好在鬧鬧斷奶前再讓她懷上。”家裡啥都不缺,王秀英私心裡並不想讓宋恩禮去上班,只希望她能留在家裡,讓她老兒子時時刻刻回來都能見着,這樣她也比較踏實。
得虧皮膚黑不顯色兒,不然蕭和平指定能在他娘面前鬧個大紅臉,他握拳抵在嘴上輕咳了兩聲,“娘您操心點我們兩口子被窩裡的事兒成不。”
“我這是爲了誰?沒有你老孃我,你以爲你個小兔崽子能娶到紅旗抱上大胖小子?也不瞅瞅自個兒蠢成啥樣,一家老小都是蠢蛋,可憐我一天到晚跟在你們屁股後面操碎了心還討不到好!”
“是,我知道娘都是我好了,我一定努力。”蕭和平說不過她,乾脆順着她說。
王秀英可不會就這麼算了,把他拽廚房,將門掩上後遞了一碗黑乎乎的湯藥給他,“努力努力,你努啥力了?你媳婦都出月子一個月了也沒聽見你們屋裡有啥動靜,你以前那能折騰的勁兒上哪兒去了?趕緊把這玩意兒喝了!”
“這啥?”蕭和平看着這碗東西,突然想起以前他媳婦給他喝的那些,當時可讓他流了不少鼻血!
“您省省吧,以後少整這些沒用的東西,您兒子我不需要。”他當下放回去,扭頭就走。
“小兔崽子。”王秀英罵罵咧咧把碗擱回熱水裡坐着,心想着等會兒無論如何得讓老兒子把它喝了,賣藥的老頭可是說了,有了這玩意兒,想生多少娃有多少娃!
起先她還以爲是她跟王勝男在隔壁住着小兩口放不開,但後來仔細一想,就她老兒子這沒臉沒皮的勁兒,咋可能放不開,所以她就開始懷疑是不是她老兒子哪兒出了問題,越想越擔心,趴牆上聽了好幾宿隔壁都是安安靜靜的,而且老兒子的精神看上去也沒以前好,她乾脆出去打聽了個靠譜的赤腳醫生,結果人聽了症狀告訴她,還真是她老兒子的那方面出毛病了!
這下可把王秀英急壞了,一下子買了十幾塊錢的補藥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