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閱海從那個早上開始參與到當地的河道清淤中來,連續幾天日夜奮戰在清淤現場,周小安想見她一面都困難。
要不是偶爾早上會在窗臺上出現幾朵帶着露水的馬蘭花或者幾條裝在玻璃罐頭瓶裡的小魚,周小安幾乎要以爲小叔從來沒回來過了。
桃江兩岸多山地,連續幾場罕見的大暴雨之後造成了嚴重的山體貼滑坡,在桃江上形成了三個堰塞湖,每一個都隨時有決堤的危險。
這次清淤不同於以往的各個公社負責自己轄區內的一段,而是集中了周圍被圍困的四個公社的所有人力,從最下游的堰塞湖開始清理,爭取將隨時都可能會決堤蔓延的湖水導入河道,這樣從下往上一個一個疏導。
周閱海提出的這個方案几位公社負責人中不是沒有想到的,可是他們本身沒有那麼大的魄力和那麼強的號召力,提出來沒有人響應,更不會有人認真去考慮可行性,每次都在互相扯皮的爭吵中不了了之。
當然,那時候情況也沒有現在這麼危險,大家還沒有破釜沉舟不得不背水一戰的緊迫感。
直到周閱海的方案被實行,被洪水威脅多時的人們才終於看到了希望。
所以即使周閱海一直在極力淡化自己的影響,他也成爲這場自救中的真正的領袖,連周小安扶着太婆出門散步,都會有白老人拉住他們唸叨,“老周家祖墳埋對地方了!二海是天上星宿下凡,救民於水火啊!”
周小安聽着這些讚美,心裡止不住地爲小叔擔心,村民們現在對他抱的希望有多大,萬一失敗,他要遭受的指責就有多嚴重,小叔真的能如他所說,那樣輕鬆地擺脫掉責任嗎?
越是擔心越要想辦法安他的心,周小安守在家裡再不亂跑,隨時注意着高音喇叭裡的廣播,還跟崔小麥學起了做鞋子,在窗臺上出現一束紫色雛菊的時候,她終於也能用一雙千層底布鞋給小叔回禮了。
在小叔穿上她做的鞋子那天中午,最下游的河道清淤完畢,開始放水。
當天晚上,高音喇叭裡一片歡騰,附近四個公社的農民們也沸騰起來,堰塞湖放水成功,他們頭上懸着的危險一下減少了三分之一!
周小安也終於見到了小叔。
小叔雖然瘦了一些,精神卻很好,眼睛深邃明亮,看到她就露出笑容,跟以前每次見面一開始都嚴肅沉默,要相處一會兒纔會對她慢慢露出笑意的的樣子完全不同。
周小安跑過去跟他握手,“周閱海同志,恭喜恭喜!又立新功啦!再接再厲,再接再厲!組織上很看好你哦!”
周閱海眼裡帶笑,臉上認真地握住周小安的手搖晃了幾下,“謝謝組織上對我的肯定和鼓勵,我會繼續努力,爭取更好地爲人民服務!”
周小安笑得不行,又去看他腳上的鞋子,乾乾淨淨一點污損的痕跡都沒有,“小叔,鞋子合腳嗎?我做的!”想了想又不好意思地承認,“小麥指導我一些,可每個步驟我都參與了,這是我全程參與做出來的第一雙鞋!”
周閱海毫不吝嗇地誇獎她,“很合腳,特別舒服。”
雖然最下游的堰塞湖放水成功,上游還有兩個隨時都可能決堤,危險並沒有消除,周閱海也是趁着大家慶祝的間隙回家看一眼就得走,周小安趕緊挑最重要的事跟他說,“小叔,下次你回來叫醒我。”好幾天都看不到人,她真的很擔心。
周閱海搖頭,不能答應的事他從來都不會隨便承諾,“我會盡量抽白天的時間回來看你。”
周小安不再堅持,這種時候哪敢再給小叔添亂,“小叔,您不用勉強,我會好好待着不亂跑的。”
兩人剛說了幾句話,就有人來叫周閱海了,“周同志,大家等着你去佈置任務呢!”
周閱海把手裡的幾節節節草交給周小安玩兒,整理了一下衣襟準備離開,“你好好待着,不要着急,後面的工程比前面好容易一些,順利的話五天以後我們就能回家了。”
周小安乖乖點頭,“小叔你要小心一點。鞋子不要捨不得穿,我已經學會了,這幾天再給你做一雙。”
周閱海眼裡的笑意越來越濃,卻搖頭拒絕,“不用再做了,我穿它的機會不多,有這雙就足夠了。你不是要給裙子上鑲一圈木耳邊?抓緊時間跟崔小麥學習一下,要不然我們走了你就沒機會學了。”
看她手上的好幾個針眼兒就知道,這種活她根本就做不來。
所以這雙鞋他才穿得這麼仔細,他已經不打算讓周小安再做鞋了。
周小
明明都要走了,兩個人的話卻一句接着一句,說不完一樣。
忽然有一個試探的聲音從院子外面響起,“你……你,是週二海?”
周小安擡頭,就看見去年冬天她見過的沈荷花站在大門外,身邊還跟着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兩個人都篷頭垢面面黃肌瘦,沈荷花的手肘上還滲着血絲,衣服也破了一塊,顯得狼狽極了。
周閱海馬上恢復了平日裡的嚴肅,看着不請自入的母女兩人微微點了點頭,“我是周閱海,你找我有什麼事?”
沈荷花看着周閱海,眼裡忽然涌上淚光,臉上卻染上一抹紅暈,“二海哥,我是小荷花啊!小時候你還給我捉過螞蚱編過蟈蟈籠子呢,你還記得不?”
周閱海面無表情地搖頭,“六歲以前的事我記得的不多。”
周小安在他身後悶悶地咳嗽了一聲,小叔你太不厚道了,都記得是六歲以前的事,還這麼跟人家說,明擺着就是告訴人家,“我記得,但我不想承認”嘛!
沈荷花卻並不這麼認爲,不住地提醒他,“我知道,你六歲那年生了一場病,是爲了給我買花衣賞大冬天的去河裡抓魚給凍着了,病得太狠了,以前的事就忘了。二海哥,你不記得沒事兒,這些我都記着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