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回到辦公室, 許勇看了眼他桌上的電話機。
土黃色的撥盤電話機擺在桌子的一角, 紋絲不動, 沒有聲音。
“小李,剛纔有人打電話給我嗎?”許勇問道。
小李道:“有,就廠委那邊來了個電話,讓您明天上午去小紅樓開會。”
許勇點了下頭, 坐進了他的辦公位裡。他心裡犯疑,怎麼政治科那邊還沒有來電話。他實在等不及了,決定還是打個電話去問下情況。
拿起話筒, 許勇撥通了政治科的電話號碼:“喂,是郝組長嗎?我是供應科的許勇。上次麻煩你查的事……”
電話那頭, 許勇客氣的聲音響起:“是許科長啊!哎呀,真是不巧, 今天我們去檔案室調檔的時候, 發現裡面鬧了耗子, 有一批檔案被咬碎了。”
“你是說她們兩人的檔案都沒了?”許勇更感到疑惑了, 怎麼會那麼巧,偏偏咬壞的檔案裡有林蔓和王倩倩的。
郝正義道:“碎得很厲害, 什麼都看不出來了。”
“那麼……”許勇記得每個人還有原始檔案。
郝正義主動接過了話道:“你放心吧!我已經打電話調她們的原始檔案了。”
“調這個需要多長時間?”許勇道。
郝正義道:“兩個星期左右吧!最多不會超過半個月。我這裡一旦拿到, 馬上送到你科裡來。”
許勇謝過了郝正義後,掛上了電話。
回想郝正義在電話裡說的話,他越想越覺得奇怪:“怎麼會那麼巧?”
他心裡不踏實,雖然郝正義說原始檔案最晚半個月就會送到,而他再等上兩個星期似乎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但是他還是感到了隱隱的不安。爲了緩解這種不安,他決意再做一些事,以防光是那個原始檔案還不能將林蔓和王倩倩徹底解決。
一下午的時間轉眼就過去了。
下工鈴聲一響,科室裡的科員們相繼結束手裡的活,開始收拾東西準備下班回家。把當天做好的單子交給王倩倩後,小李轉過身來,倚着桌子跟經過的其他同事聊天。林蔓火速地結束了最後一通電話,拉開抽屜,塞飯盒進包。王倩倩剛一起身,驀地想起了一樁閒事,又坐回椅子上,打電話給後勤科,問當月給供應科的福利什麼時候送來……
“靜一靜,靜一靜,我宣佈件事情!”許勇叩了兩聲桌子提醒衆人。
科室裡立時安靜下來,衆人都看向許勇。
林蔓剛剛走到門口,因爲許勇的話,她不得不回來,站到王倩倩的桌子邊,同其他人一起,等着聽許勇的示下。
許勇道:“爲了響應上面的‘四X運動’,我提議啊!咱科室的人們都各自寫一封陳述報告。在報告裡,你們要老實交代自己的情況,該自我揭發的一定要自我揭發,可不能隱瞞!報告交上來以後,對於有問題的同志,我們會重點給他關懷,幫助他彌補錯處,共同進步。”
宣佈完畢,許勇起身出門了。
科室裡又嘈雜喧鬧起來,準備下班的人準備下班,閒談家常的人湊在一起閒談家常……
“他這是什麼意思?”王倩倩挨近林蔓,低聲地問。
林蔓輕笑:“八成是覺得原始檔案不夠力度,他還要再加一重罪給我們。”
王倩倩不解:“這話怎麼說?不就是寫份報告嘛!揀好的寫,不好的一筆帶過,甚至不提。我們科的工作報告不都是這樣?”
林蔓道:“如果單寫一份,確實不算什麼。可要是配合着我們兩人的檔案來看,問題可就出來了。”
王倩倩坐在椅子上,仰頭看向倚桌而站的林蔓:“你是說?”
林蔓道:“吶!在報告上,你會實話實說嗎?”
王倩倩道:“當然不能了,那豈不是不打自招。”
林蔓笑道:“現在廠裡的檔案沒有了,可原始檔案遲早會送來。如果這樣,等原始檔案來了以後,稍加比對,查出了你有隱瞞,那你更是罪加一等。並且,許勇還可以故作姿態,說早給你機會了,是你頑固不化,不願意接受他的幫助。”
王倩倩道:“可是,我如果把入職考試的事寫上去,那豈不是不打自招嗎?誰知道許勇到底會不會說話算話。”
林蔓道:“他當然不會說話算話。一旦你老實交代了那件事,那麼他一定會先讓你寫檢討,然後再用這事當成你的污點,調你出供應科。”
王倩倩不屑道:“給我的任命是廠委下發的,他有那個權利?”
林蔓道:“他確實沒有那個權利,但是他一旦有了你檢討僞造入職考試的事的文字和簽名後,他就能以此來說服廠委。”
話到一半,林蔓笑問王倩倩道:“你以爲,廠委還會繼續讓一個僞造入職考試的人當副科長嗎?”
王倩倩沉默不語,顯然是同意了林蔓的說法。
沉默了一會兒,王倩倩道:“那怎麼辦?照你這樣說,我們不管怎麼做,都會被他拿住。”
窗外飛來了兩隻麻雀,它們站在窗臺上蹦蹦跳跳,絲毫沒有懼人的意思。樓下的槐樹長得高,林蔓面對着窗戶,可以看見它茂密的樹蔭。此時是傍晚時分,夕陽灑下了它最燦爛的餘暉。槐樹綠油油的樹蔭跟着清風輕輕地搖擺,夕陽金色的輝芒落在它的上面。乍一看,好像是一粒粒流動的金沙。
林蔓一時失神,沒有回王倩倩的話。
王倩倩等的不耐煩,追問林蔓道:“到底怎麼辦?你總要出個主意吧!”
林蔓向窗外望了會兒,悠悠地開口道:“你看現在,陽光明媚,什麼都能看得清楚。可是等下日頭一落下去,沒了光線後,就看不清什麼了。許勇可以調檔案,可以查我們的把柄,甚至迫我們寫那個報告,都因爲他是科長。但如果,他不是科長了呢?”
王倩倩依着林蔓的話推斷下去:“如果他不是科長了,那他自然就沒這個權利了。他想看也看不到。”
林蔓低頭,看向王倩倩:“所以啊!我們只要在原始檔案送來之前,讓他不再是科長,他不就做不了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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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倩倩搖了下頭,忍不住給林蔓潑冷水:“哪兒有那麼容易。我一早打聽過了,許勇這人沒什麼污點。他農村出身,唸了高中,進廠工作後一直本本分分。他家裡的愛人家人都隨他,既沒有不良嗜好,在工作上也算兢兢業業。你想在短時間裡拉他下馬,根本不可能。”
“沒有污點嗎?”林蔓不屑道,“我不相信。”
有人走過來問王倩倩第二天的工作。林蔓和王倩倩適時地停止了談話。
走出小白樓,林蔓本打算直接回家,但想起剛纔同王倩倩的對話,她又另有了主意。
若是說,在五鋼廠裡,誰能對哪一個人的背景瞭如指掌,恐怕還要算政治科的人。
林蔓回到辦公室,又給郝正義去了一個電話。在電話裡,她含糊地說了她需要他做的事。
“幫我調一下許勇的檔案。順便查一下,他有什麼問題沒有。”背對着科室裡的其他人,林蔓低聲道。
郝正義答應了林蔓的請求,許諾查好後,會立刻給她電話。
林蔓掛上郝正義的電話時,科室裡的人幾乎走光了,王倩倩是最後一個,她鎖門。
林蔓陪王倩倩一起出門。看着王倩倩鎖門時,她說道:“許勇那裡,你有辦法把他支出去一段時間嗎?”
王倩倩鎖好了門後,轉回身子,同林蔓一起往外面走:“應該可以,明天上午我也要陪着開會。有一個學習會挺重要的,要去省城,起碼需要在那裡待兩個星期。我可以不爭這次機會,那去的人就自然是許勇了。”
“那好,許勇要的報告我們先不要寫。反正他明天一旦定下來要去省城,一時半會兒也就顧不上我們這裡了。”林蔓有意讓許勇離開江城,這樣的話,可以延遲她們交報告給許勇的時間。
雖然林蔓沒有解釋原因,但王倩倩心知林蔓要這樣做,一定有她的用意,而用意,無非都是對付許勇。在對待許勇上,她們的利益一致。她痛快地答應道:“好,你放心吧!一旦定下來他去,那他晚上就要出發了。這樣,他纔沒有時間管我們的報告呢!”
在走出廠子的路上,林蔓和王倩倩遇見了三車間的主任。三人站在門崗處聊了一會兒。也不知是誰先開的頭,他們聊到了許勇。
三車間的主任是個聲音高朗的中年人,他方形的下頦上有一圈濃密的絡腮鬍。提及許勇,他連連豎起拇指稱讚道:“許科長真是沒說的,以前當科員時,他兢兢業業,可比現在的小年輕賣力多了。後來他當上科長後,也一點也不懈怠,積極參加廠裡的各種學習班,提升自己。至於生活上嘛,更是沒得說,他和她愛人好些年了,據周圍的鄰居說,連臉都沒紅過。”
林蔓和王倩倩面面對視,一個勁地於心裡暗嘲,許勇真有那麼好?王倩倩不相信,可奈何她苦於找不到許勇的錯漏。林蔓更不相信,她決意無論如何,也要將許勇的皮扒下來,看看裡面的芯子到底是什麼樣。
第二天中午,許勇和王倩倩從廠委開完會後,相繼回到了科室。王倩倩走在許勇的身後,進門時,她給林蔓使了個眼色,示意事情已經成了。
林蔓瞭然地笑了一下,繼續埋頭忙手頭的工作。
到了下午,許勇向衆人宣佈,說要出差兩個星期,當晚就走。
“科裡的工作嘛!大家要好好地聽從王副科長的安排。”許勇對衆科員叮囑道,表面上,他一如既往是支持王倩倩工作的好科長。
“許科長,您就放心去省城開會吧!科裡的事,我一定會弄好,保證不會讓你操心。”王倩倩亦客氣地迴應許勇的話。在表面上,她也依然是許勇的好下屬。
坐在一旁的辦公位裡,林蔓勾起脣角,饒有趣味地看着王倩倩和許勇一唱一和地扮演和睦的上下級關係。電話鈴響了,她接起電話。
打來電話的人是郝正義:“我查過了,他這個人沒什麼問題。連他在鄉下時候的事,我都問了,真是沒什麼污點。”
林蔓和郝正義通電話時,許勇還在對科員交代事情。
許勇說道:“我昨天讓你們寫的報告,一定要好好寫。回來後,我第一件事就是要看這個。”
說罷,許勇看向王倩倩。王倩倩淡淡地笑,她心裡雖然很忐忑,可是一點都沒有露在臉上。許勇覺得有些失望。
對王倩倩和許勇一邊的事,林蔓都看在眼裡。她捂住了話筒,壓低了聲音問郝正義:“他是從哪裡出來的?我是說,他的老家。”
郝正義回道:“三道河子村,就在咱江城附近,離鬆河縣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