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摺堆得很多。
其中大半當然並不是那麼重要。而另一堆精選過的奏摺,根據上面標明緊急情況等級的不同,有所區分。
芳菲面色凝重,看着那一堆小的奏摺,隨手拿起一封:“陛下,你看,這事該怎麼辦”
羅迦細看,那是邊境來的軍事報告。
弘文帝當初,僥倖趁着天氣的得利,洪水沖垮了南朝軍隊自己修築的大壩,淹死二三十萬人。嚴格來說,這一次,真是老天幫忙,否則,真不知會潰敗到什麼地步。
“現在南朝得知弘文帝駕崩,以爲我北國無人,又開始蠢蠢欲動,將三十萬大軍邊境,隨時可能攻打我們。我想來想去,頭疼極了,真不知該派誰去應戰。”
羅迦將奏摺慢慢放下來。
當前局勢,還真有點不妙。
李將軍,源賀等老將早已死了。弘文帝也駕崩了;細細地數來,要派一個威震四方的人出去,還真不容易。
“目前,賈秀駐守在隴西,代替源賀,擊潰了很多小部族;他雖然很有才略,但是,隴西自來是我們的邊境大患,不敢讓賈秀離開;而王肅我又不敢派出去,這裡還有那麼多如狼似虎的鮮卑貴族需要應付。實在是沒法”
“芳菲,你一個人選也沒有”
她長嘆一聲:“有倒是有,只怕他不願意。”
“誰”
“京兆王。”
這個時候,派遣京兆王出去,真是一舉兩得。
二人都明白。
羅迦卻搖頭:“憑我對他的瞭解,他這個時候,肯定會找藉口推辭。”
芳菲愁道:“我也是擔心這一點。如果他不去,還真的派不出足以擔當此重任的大將。”
每次,她發愁的時候,眉心總會皺起來,就如一個小小的核桃;羅迦看她幾眼,忽然伸手,揪住眉心,但是滑溜溜的,揪不住。
芳菲吃疼,叫起來:“陛下,你幹嘛”
“芳菲大人,你看我如何”
芳菲張大嘴巴,上下左右地打量他:“你不行”
“爲什麼不行”他悠然道,“有我羅迦出馬,難道你也懷疑我的本事”
她搖頭,站起來,走到他的身後,抱住他的脖子,聲音忽然變得有點軟弱:“陛下,你不能出征我害怕看到你出征,我不想你再離開我了”
羅迦呵呵笑起來,拍着她的手,柔聲道:“傻瓜,我怎會離開你不過,我看這情形,和南朝的戰爭,倒也不是非打不可,因爲我們前幾次的優勢,南朝也不敢太過咄咄逼人,我們只要做出應戰的強硬姿態,甚至反攻,先威懾住他們,然後,就大有外交的可能”
她的眼睛亮起來。
“芳菲,李世安如何你那個著名的外交名臣,你忘了他了”
芳菲哈哈笑起來,一拍自己的腦袋:“陛下,我還真忘了。”
他小小的抱怨:“小東西,你怎麼變得這麼笨了我真懷疑,你以前看起來那麼英明,是怎麼辦到的難道是碰巧運氣好”
她笑得十分狡黠,又得意:“女人嘛,當然是該聰明的時候才聰明;現在有你了,我爲什麼要那麼聰明天天這樣勞心勞力,老得快,你不知道啊而且,陛下,這本就是你的事情,我給你白白工作了這麼多年,還沒問你要錢呢。”
她十二分的理直氣壯。
羅迦失笑,手一用力,一把將她拉過來躺在懷裡,語帶威脅:“小東西,你還敢問我要錢要我怎麼付你”
“我要”
話語被封住,嘴巴被粘住了,只能笑得氣喘吁吁:“陛下陛下你是昏君也”
他也渾身燥熱:“我在你面前,從來都是昏君誰叫你是小狐狸精”
她癱軟在他懷裡,咯咯地只是笑。
多少年了,面對那枯燥的奏摺,高高在上的孤獨。如今,才知道什麼是放縱的滋味,完全的無憂無慮,身心愉快天塌下來了,也有他擔當,不是麼
那是一處馴鹿園地,周圍,盛開着五顏六色的野花。
宏兒正看着幾頭漂亮的梅花鹿,但見一個少年翩翩地走來。他的身姿,出奇的優雅,竟如這園子裡的小梅花鹿一般。
他欣喜大喊:“葉伽,葉伽,我在這裡”
小少年依舊是不緊不慢的,很優雅地走過來:“參見陛下。”
“免禮,免禮你看,葉伽,這梅花鹿多漂亮再過些日子,我們就可以去打獵了,對了,你和我一起去打獵”
小葉伽堅決的搖頭:“不,陛下,我們出家人不殺生,我不打獵。”
宏兒見他一本正經,樂了:“你的樣子,好像通靈道長。”
小葉伽依舊神色肅穆:“殺生不好,大家都應該忌殺生。”
“好好好,我只是打那些兇猛的豹子,老虎,野狼之類的,這總可以了吧”
小葉伽那麼驚奇:“陛下,您能打老虎了”
宏兒十分自豪:“當然能我去年就打過老虎了,我父皇教我的。”
二人這一日玩兒得特別開心,直到黃昏的時候,小葉伽才告辭,宏兒也往慈寧宮回去。
穿過父皇的陵墓,那是他的必經之路。
幾乎他每天都會到這裡看看。
此時,陽光早已散落,一片悽清的薄嵐籠罩大地。小孩子停下腳步,看父皇陵墓四周高大的樹木,一絲金黃色的餘暉,給整個世界,披上了一層朦朧的紗,豔麗,而又飄渺。
他按照慣例行了一禮,想起父皇,還是覺得小小的傷心,跪下去,低聲說:“父皇,我好想您”
“宏兒”
他驚奇地擡起頭。
這聲音,那麼熟悉。
“父皇,父皇”
高大的千年松柏後面,緩緩的一個人他不是走出來的,也不是跑出來的,甚至不知道哪裡來的宏兒揉着眼睛,但覺,是從天而降的一個人。
天啦
那是父皇
是父皇
孩子驚叫,撲過去:“父皇,父皇”
但是,他並未能撲在那人的懷裡,彷彿“父皇”的身影是飄忽的,根本無法靠近。他生生地停下腳步,恍惚地揉揉眼睛,腦子裡暈乎乎的。但覺對面的人影,就如早晨的霧氣,朦朧而飄逸。
“父皇,真的是你麼”
長長的一聲嘆息。
悲嘆,充滿了一種悲憤和怨恨。
“宏兒”
一隻大手伸出,摸在他的頭麼”
“不能因爲太后受到了妖道的迷惑。如果你說了,妖道就會察覺,會給你和太后帶來危險,就算是父皇,也沒法再回來了”
這時,一陣風吹過。
孩子忽然驚醒。
四周空蕩蕩的,沒有一絲人影。
只有後面,幾位侍衛追來,大聲地喊:“陛下,陛下”
孩子茫然失措,如做了一場可怕的噩夢,一轉身,大喊起來:“父皇,父皇”
可是,四周哪有父皇的影子
但是,頭頂的溫熱還在,正是父皇大手撫摸過的,一切,並不是夢。
侍衛氣喘吁吁,驚訝地看着小皇帝:“陛下,剛纔風真大。這山裡陰森森的,溼氣大,還是快回去吧,您傷寒不曾痊癒。”
孩子還在揉着眼睛,並未理睬侍衛們,只是四下張望。
從山頂往下看去,北武當山峰秀麗,山間,雲霧裊繞。
侍衛發現他面色不太對勁,急忙問:“陛下,您怎麼了又不舒服”
孩子沉着臉,轉身就走。因爲腳步太快,踉蹌了一下,也不等侍衛攙扶,他大步繼續走了。一邊走,身子一邊微微發抖:父皇父皇難道父皇死得很悲慘,這是專門託夢,要自己替他報仇雪恨的
這是秋日裡最絢爛的一天。
銀月湖邊開滿了各種各樣的野花。一些色彩鮮豔的魚兒,不停地跳起來,又躍入水裡,雪白的水花,濺起老高。這更顯得湖邊的清幽靜謐。
陽光下,二人並排躺在草地上,芳菲隨手扯了一根野花,掃在羅迦面上,笑聲咯咯的:“陛下,你喜歡這裡麼”
羅迦手臂一彎,將她抱住。這裡,是當年小憐事件之後,她一怒之下從冷宮到北武當,自己費盡辛苦跟她和好,在這裡不知灑下了多少恩愛的痕跡。
“陛下”
他聽着她咯咯的笑聲,記憶有點恍惚,就如多年前的聲音,帶點兒童音,用了吃奶的勁兒,軟軟嗲嗲的喊“父皇,父皇”這種嫵媚的聲音一上來,他的身子便忍不住燥熱,大手一用力,她的身子整個已經在他身上。
他的大手摩挲在她的光滑的脖子上,聲音微微沙啞:“小東西”
她被迫和他面對面,嘴裡,幾乎要呼吸他身上灼熱的氣息,二人的眼睛靠得那麼近,彼此的眼睫毛都幾乎掃在彼此的眼睛上,鼻尖碰着鼻尖。
他的大手更是灼熱,上下游走在她光滑的身上。她嘟囔起來:“陛下這是在外面耶”
“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傻東西,誰也不能靠近半步。”
她忽然推開他的手,跳起來,如小鹿一般奔跑:“陛下,你來追我”
羅迦出其不意,被她逃脫,忍俊不禁,也跳起來,張着手臂追上去:“小東西,你還敢耍詐”
腳下的青草那麼柔軟,風吹過耳邊帶着果實的甜蜜,甚至湖水人煙上那些遊弋的漁鳧芳菲跑得那麼快,但是,怎麼敵得過長手長腳的羅迦一如那些最美好的黃金歲月。
她的身子被從後緊緊地抱住,他的下巴抵在她的脖子上:“傻東西,還跑不跑”
她渾身無力,幾乎笑得要癱軟了:“陛下”
“看我怎麼懲罰你”
那是猛烈的激情,因爲摻雜了回憶,多年的耽誤,在同樣的地方,更是來得猛烈。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她在最愉悅的時候,看到他的胸膛,那麼強健的胸膛,多年鍛鍊下來的肌肉,還那麼充滿活力。
她氣喘吁吁,他也渾身大汗,撫摸她汗溼的頭髮,柔聲問:“小東西,好不好”
她的臉,那麼發燙。
臉紅,臉紅,拼命地給他紅下去,紅下去。
陽光照射在身上,帶着無比的暖意。枕着那健壯的肩窩,芳菲閉上眼睛,渾身懶洋洋的舒適和放鬆。
“太后太后”
她坐起來,羅迦也坐起來。
不遠處,孩子雀躍着奔跑過來。他手裡拿着很大的一把野花,但是,在一張開外停下來。太后和這個男人坐在一起他們衣衫整齊,毫無異常。但是,坐的距離那麼近,就連小孩子,也看得出來的那種熟稔和親暱比和父皇在一起時,更親暱百倍。
太后滿面的笑容,“宏兒,你摘了這麼多花”
孩子的目光卻盯着羅迦。
此時,他們兩個人都坐在湖邊,雙腿垂下去,幾乎要踩着湖水裡盛開的野蓮花這個妖道他是妖道,是毒死父皇的妖道
孩子奇怪的眨眨眼,忽然起了一個奇怪的念頭彷彿一伸手,就能把這個妖道推進湖水裡淹死。
只要他死了,父皇就能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