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咪親暱地舔在他的手上,弘文帝笑起來,正要說話,貓咪忽然猛烈掙扎,後腿猛蹬,一口鮮血就噴在他的身上。
弘文帝毛骨悚然,手一抖,貓咪已經摔在地上,身子劇烈顫抖,立即嚥了氣。
弘文帝呆若木雞,怔怔地看着芳菲,身子也微微發抖。
芳菲卻笑得若無其事的,隨手又拿起一塊精美的冰冷的點心:“陛下,這是你送我的貓,它們都是這樣死的。你看,你送我的點心,多好”她喟然長嘆一聲,“它們跟了我這麼多年,很多習慣都和我差不多。卻不料,今日,還是遭到了饞嘴的下場”
弘文帝大張着嘴巴,一時,竟然不知道怎麼開口,只死死地看着她面前的點心籃子。沒錯,那的確是自己令人給她送來的。
她竟然殺死貓咪
在自己面前,將兩隻貓咪親手毒死。
彷彿一切的一切,已經恩斷義絕。
甚至他衣服上飛濺的鮮血,帶着一股子濃郁的奇怪的味道那是一種死亡和毒藥的味道。腳下的貓咪,毛髮在迅速地變黑。
它那麼漂亮的白色絨毛,那麼翠綠的眼珠子,都變成了烏黑
弘文帝的身子輕微的搖晃,有些語無倫次:“太后太后這是怎麼啦”
太后
馮太后
“陛下,這是你親自吩咐送來的點心吧”
他呆呆地點頭:“是。”
“是按照我喜歡的口味做的”
“是。朕吩咐了御廚,按照你喜歡的口味做。”這些年,他一直記得她喜歡什麼口味。所以,他機械地又補充了一句:“呃朕見你頭部受傷了,所以,想送點東西來又不知道送什麼好”
她凝視着他弘文帝也是自己的兒子啊他可真的太孝順自己這個太后了
甚至,一切都是供認不諱的。
“是先帶走宏兒,然後,再叫朱均送來,對吧”
也是這樣。他沒有否認。
芳菲淡淡一笑,將點心慢慢地放到自己的眼前,仔細地看:“陛下,這不是你一直期待的麼你放心吧,我不會讓你失望的;這些年,我也做了許多損害你帝王威嚴的事情。可是,很快,就不會了。你放心,我再也不會損害你的利益了。李欣也好,其他人也罷,你想如何重用都行只是,最後,我斗膽求你,看在昔日的情分上饒過我慈寧宮的一干人員”
她一笑:“至於宏兒,就看他的造化吧。”
“太后你到底要說什麼”
“唉幸好,你多少顧念父子之情,先把宏兒帶走了,才送來這一籃子毒點心。要不,他會比貓咪更先死。”
他瞪大眼睛。
“陛下,我竟沒料到,你恨我到如此的地步。”
“”
她搖搖頭,凝視着自己對面這個連抵賴都不屑抵賴的男人。一個一輩子心機深沉的人,爲何這一次,如此的坦率大方
他竟然連撒謊都不屑。
他就站在貓咪的屍體面前啊。
她拿着點心的手,往下,萬念俱灰。
其實,自己若是當初摔下山崖就死了,豈不是一了百了,還更加痛快自己摔死,和被人殺死的滋味,完全是不同的。
一種是無意識的疼,在不知不覺裡,就煙消雲散;
可是,後者,卻是撕心裂肺的恐懼和憤怒,痛恨。
只因爲,羅迦臨死前怎麼說的要她放過弘文帝一馬。誰知道是誰不放過誰呢萬念俱灰之下,又何必再去違背羅迦的命令
反正,這本來就是他們想要的結果,不是麼
彷彿站到了人生的,或者終點。無論是對誰,都不愛不恨。
羅迦也罷,弘文帝也罷,彷彿,都是天下最最陌生的人。
到死,她都不曾真正懂得他們;
他們也從不曾真正明白她。
什麼軍國大事,什麼改革大計,什麼逐鹿中原一個女人,到最後,難道能自己登基做皇帝麼
自己這一生,都在瞎忙。
最後的交代,竟然是這樣一籃子點心。
弘文帝什麼都沒說,只死死盯着她手裡的點心,見她往下移動,心裡忽然像被人拿着刀子,一點一點地,馬上就要刺下去。
“太后太后”
她淡淡一笑,很從容的便將點心放在嘴裡:“陛下,你放心,我不會破壞你們北國的基本國策。先帝臨終時,我就該殉葬的。結果,忍辱偷生這麼多年。你,和先帝,其實都想我死也難爲你們等了這麼多年才下手”
她在一切開誠佈公,問清楚了之後,才真正痛下決心。
“陛下,多謝你最後還賞賜了我這樣好吃的點心上路”
那是劇毒,見血封喉,不至於有什麼痛苦。
弘文帝眼睜睜地看着她將點心放到嘴裡,肆無忌憚地咀嚼,吃起來,彷彿真的那麼精美可口。
“不錯這點心一直不錯。陛下,多謝你還記得我的喜好。”
吞嚥
她已經在吞嚥點心了。
彷彿,她是真的喜歡,真的吃得津津有味,那麼甜美。
弘文帝如夢初醒,不,是更加迷惑,腦子裡一團漿糊,彷彿火山在自己面前噴發。慘烈如斯
他衝過去,狠狠地抓住她的脖子:“芳菲你瘋了你瘋了快吐出來,快”
芳菲被他勒住喉嚨,一動也不動,她眼神平靜,想看出這個男人的真心假意。
最後,她還是斷定了那是假的
真的是假的
那麼漫長的時間,誰想死呢
但是,他沒有他是親眼看到自己服毒,然後,才做出這樣的舉動。
遲了,太遲了
或者,他本身就是在表演。
因爲,他一直是個善於掩飾的人。
如今,終於心滿意足了,得償所願了,不是麼
“芳菲瘋子你是個瘋子”
他的手更加用力,卡住她的脖子,彷彿要趕在毒發之前,將她先掐死。
“芳菲芳菲”
他的聲音飄飄忽忽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甚至她也不知道他在幹什麼,只是飄忽地看着他的眼神那種已經完全錯亂的眼神,彷彿是他自己服了毒藥。
她的眼裡,逐漸地流露出依戀而悲哀的神色:“陛下,希望你好好待宏兒日後,你可以廢了他,趕走他,但是,千萬別殺了他求你了,千萬別殺了宏兒你答應我”
彷彿宿命的輪迴。
當日,羅迦這樣求自己今日,自己這樣求弘文帝。
可憐天下父母心
弘文帝眼神瘋狂,身子瘋狂地顫抖,彷彿一個得了癲癇病的人,死命地抓她的脖子:“快,快吐出來快來人,來人,叫御醫,御醫”
門口的人,一擁而進。
最先跑進來的,竟然是宏兒。
他一直躲藏在門口,因爲,他一直在找自己的貓咪。死掉的貓咪,沒人告訴他。他悄悄地從臥室裡跑出來,因爲,他看到另外一隻。但是,父皇和太后說話,他不敢貿然闖進去,就一直躲藏在帷幔處。
他聽得一清二楚,看着貓咪慘死在父皇的腳下。
如今,竟然又是太后
父皇送毒點心給太后吃
他衝進去,看到太后的身子已經倒下去,嘴角流出血來。
但是,父皇還掐着她的脖子要把太后掐死
父皇要掐死她。
他拼命地踢打,嘶啞,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竟然把弘文帝踢打得歪歪斜斜,手一鬆,芳菲的身子已經徹底倒在牀上。
他狠命地撲過去,要抱住太后,死命地抱住她,想用自己小小的力氣,把她的身子支撐起來。可是,她的眼睛已經花了,連孩子的哭喊都聽不見了。
她伸出手,想撫摸一下兒子的頭,可是,手也垂下去。
“太后太后,你不要死太后,你不要死”
弘文帝完全沒有注意到兒子的哭喊,彷彿兒子的哭喊根本就不存在一般。他只是嘶聲吶喊:“來人,快來人快”
張孃孃,李衝等人都衝進來,然後是御醫,還有趙立、乙辛、甚至魏晨、通靈道長他們都趕在御醫之前。
弘文帝甚至忘記了疑惑,他們是怎麼會出現在這裡的。
只是狠命地抓住道長,“道長你快救她,你快”
他說話的時候是懵的,腦子裡也是懵的,彷彿這一日,就從未清醒過。而且,永遠也不會清醒了。
“出去,你們都先出去吧”
是道長的聲音。
所有人亂成一團糟。
就連孩子的哭喊也沒人管。弘文帝也聽不見一般,只是一直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孩子拼命地哭喊,拼命地掙扎。
“不,我要陪着太后我要陪着太后”
孩子的哭聲漸漸地小了,因爲,他已經被趙立等人強行帶下去。
只有弘文帝一個人站在原地,因爲,沒人敢來拉他,他是當今天子。
牀上,馮太后已經昏迷不醒,嘴角全是血跡。
忙碌的人影,道長。
御醫都被阻隔在外面,沒有誰敢進來。御林軍把守着慈寧宮。
弘文帝只是目光轉動,呆呆地看着道長倉促的舉動。道長的頭髮,白得像雪,額頭上全是汗水。
這一生,只怕他也不曾如此惶恐而焦慮過。
因爲,沒人知道會是這樣。李衝已經提早告訴了馮太后點心有毒。按照常理,她已經早有防備了。她貓都毒死了,試驗了豈料,還會自己服下去呢
要結果動物的性命容易,但是,結果自己的呢
尤其,明明知道是有人下毒手。難道不該是向敵人反攻的麼
只因爲這個敵人是弘文帝
大家千算萬算,誰也沒估計到這一點她竟然在政敵面前,把自己殺了。;連競爭都不想了,累了,太累了。
此時,她緊緊地閉着眼睛躺在牀上,嘴脣烏黑。道長在她的掌心裡扎滿了銀針,甚至喉頭,強迫她把那些毒藥全部吐出來。
但是,過了許久,那些銀針都烏黑了,裝滿毒液了,她還是不曾醒來。
弘文帝站着,一動也不動。
外面,只有兒子的哭喊聲,從大哭大喊,到抽泣聲。
他聽而不聞,也不走到牀前,始終保持着一丈左右的距離,如一個木偶一般呆呆地站着。他的眼珠子有時偶爾瞟過去,但見牀上的人始終閉着眼睛,一動不動,如徹底死過去一般,就如他腳下的那隻死貓。
貓被他踩住,好幾次有人來收拾,但是,他的腳都沒放開。
“陛下,請您”
“陛下,奴婢把這東西拿出去”
“陛下”
其間,他不時聽到宮婢們這樣的聲音,但是,他只要不移開腳步,便誰也不敢動一下。而他,就如生根了一般。
甚至連悲哀,恐懼都沒法感到。
也不知過了多久,只感覺到慈寧宮的蠟燭,始終明如燈火。唯有牀上的人,看不清楚。是通靈道長起身,轉向。
他的目光迎着道長的目光。
道長嚇了一跳:“陛下您先坐坐吧。”
他的腿已經很僵硬了,道長搬了一把椅子,他就麻木地在椅子上坐下,目光穿過道長的肩,看牀上的人影,在燭光下,彷彿和火苗一般跳躍,一點兒都看不清楚。
甚至連問都沒問一聲。
是通靈道長自己開口:“陛下太后她”
他下意識地問:“她已經死了麼”
道長心裡一震。
道長沒回答,他也沒繼續問下去,只是一直坐在椅子上,死貓,就在他的椅子後面。彷彿是不祥的預感,催命的符咒一般。
外面有人衝進來。是孩子的哭喊,無法阻擋。
孩子衝進來就跪在他的面前,哭喊着搖晃他的雙腿:“父皇父皇,您救救太后吧求您了,別讓太后死,別殺太后宏兒不做太子了宏兒把太子讓給睿親王做求求您,救活太后吧,別殺她呀求求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