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的手也顫抖起來,伸手推他,竟然毫無力氣,歪在靠背上,只是喘息。
“芳菲,芳菲”
弘文帝看着她慘白的臉色,焦慮起來:“芳菲,你怎麼了若是不舒服的話,還是叫御醫好了”
御醫
芳菲一聽到這個字眼,一陣忍不住的顫慄
再也無人比她更清楚叫御醫的意思了,這樣,還怎麼遮掩得下去
再庸俗的御醫,都能一眼看出的問題。她之前,並非一無所知,其實,是不敢知道,甚至不敢往哪個方面去想,只要這麼一想,便是錐心的刺疼。
就如一隻鴕鳥,危險來的時候,便將頭埋在沙堆裡。
但是,忘了身子露在外面,被人一刀,就砍在了心臟裡。
現在,弘文帝這一刀已經砍下來了。
她捂着心口,竟然沒有逃避的力氣;也不知道分辨。弘文帝,他是不怕的,他已經豁出去了,御醫知道與否,他毫不介意。
可是,自己害怕。
好半晌,才說出一句:“我要回去”
“芳菲”
她站起身,完全不理睬弘文帝的張皇,轉身就走。
弘文帝緊隨在她身後,因爲太過的喜悅,太過的擔憂,竟不敢阻攔她,此時此刻,她想幹什麼就是什麼,生怕刺激了她一絲半毫。
“好好好,芳菲,你想住哪裡就住那裡。朕都答應。但是,彆着急,朕送你去,小心點慢一點”
他親自攙扶她,小心翼翼的,彷彿怕什麼東西被碰碎了。
她猛地一揮手,“放開。”
他一怔。外面縱然不是大臣,也是那麼多的宮女太監。她怕,她怕被別人知道
她視做羞辱之事。
儘管他是不怕的,甚至恨不得馬上開口,大聲地詔告天下,但是,他還是忍着,笑眯眯的忍着,陪着小心:“來人,送太后回去。”
貼身的宮女們等在門口,攙扶着芳菲。
弘文帝就跟在外面,一路的相送。
這一輩子,從未對任何人如此的低聲下氣,就算是對父皇,也從未如此的卑微而謹慎。那是一種甜蜜的卑微,那麼奇怪的感覺。
老太監魏啓元本是要勸阻的,但是,他張嘴,發現弘文帝精神抖擻,渾身充滿了用不完的力氣,“陛下病體未愈”之類的話便說不下去了。
他老實地跟在後面。
慈寧宮上下一片寧靜。
弘文帝非常滿意地看着張孃孃安排好一切,這個老宮女,真的是不負衆望,令自己太放心了。
芳菲站在門口,看着的卻是小木屋的方向。
腿是麻木的。此時,方真正體會到羞慚的感覺。
若是不曾幻想過羅迦還活着若是不曾抱有希望,若是沒有那一次次的春夢,她都不會這麼羞慚
可是,既然有了這麼多春夢
爲什麼偏偏還會出現這樣的事情
她的手,連肚子的方向都不敢靠近。
潛意識的逃避已經完了,最壞的結局已經來了。
她慢悠悠地走到慈寧宮的大牀上。
弘文帝跟在她身邊,如進入了自己的地盤,毫不避忌地伸手攙扶她,行動小心翼翼,一如對待自己的妻子。
她失去了反抗的力氣,只上了牀,就拉了被子狠狠地捂住自己的臉。
“芳菲,困了就好好休息,什麼都別想。”
她忽然伸出頭來:“你不許告訴任何人”
“這”
“我叫你不許告訴任何人一個字也不許提。”
她幾乎在聲嘶力竭。
弘文帝慌忙點頭:“好好好,朕不說,一定不說。你放心。”
她再次拉了被子矇住頭,再也不曾露出臉來。
弘文帝坐在她身邊,時間長了,怕她悶壞了,悄悄地伸出手,將被子撥開一點,才發現她睡着了,真正地熟睡了。
睡夢裡,眼裡滿是淚痕。
他暗歎一聲,還是掩飾不住的喜悅:“芳菲,別怕,凡事有我一句話,不可多行一步路”
“奴婢知道。”
張孃孃重新看着房門,也不知道心裡是什麼滋味,馮太后,這是真的要變成馮皇后了麼這於一個寡居的女人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玄武宮,前所未有的肅穆。
太陽已經升得老高了,估摸着時間,快到晌午了。弘文帝以前並沒有午朝的習慣。
一干文臣武將都跪在開闊的廊廡之下,不知道爲何弘文帝會忽然召見大家。尤其讓他們疑惑不解的是,王肅,李奕等漢臣也在被召見的行列裡面。
大家揣測的是怕皇帝病危大行,這兩個漢臣,雖然還不錯,但是也沒有重要到,需要他們參加皇帝臨終遺言的地步吧
就連這二人自己也是大惑不解。
直到魏啓元悄然找到二人,給了一幅畫卷,耳語了幾句。二人是何許人也立即就醒悟過來了。尤其是李奕,看着那王昭君的畫像,驚異地和王肅對視一眼。
弘文帝的司馬昭之心昭然若揭。
所以,在等候的時候,王肅便開頭,和衆大臣神侃起來。天南海北之後,便談起了王昭君的故事。
王肅故作不屑:“漢家有云,一女不嫁二夫,王昭君此舉雖然顧全了大義,卻辜負了她自己的貞潔,新單于子承父妻,也太不應該了,這是**”
一干鮮卑貴族,向來看他們不爽;而且,他們本身除了神殿,就沒有其他的什麼禮儀,聽得王肅這番話,一個個大是不滿:
“王肅,你這是什麼話”
“你們漢人就是臭規矩多;子承父妻妾,是很多少數民族的傳統,不止如此,兄弟死了,其他的兄弟也可以繼承他們的妻子;你不懂別人的習俗,就不要隨便批評別人的習慣。”
“王昭君的故事,我們也是知道一二的,這樣的女人,別說新單于,我們也娶了。”
“我們這裡面,幾個人沒有娶過自己父親的小妾那誰誰誰的三姨太不就是他父親的妾某某將軍的正室,還是他父親的妻子呢這有什麼好稀奇的”
“就是,自己父親,兄弟的女人,自己不繼承去,難道還便宜外人真不知你們怎麼漢人怎麼想的,太愚蠢了”
“漢人就是這樣假模假樣的,你們想想,老父親死了,留下一大幫年輕貌美的妻妾,又不是自己的生母,跟自己毫無血緣關係,平心而論,有幾個男人不想繼承的其實,漢人也想繼承,但是,不敢痛快地公開承認,就裝腔作勢的,私下裡無恥勾當不知道多少呢”
“再說,娶了不是就可以更好地照顧她們的生活麼若是不娶,一幫子寡婦留給誰去照顧誰樂意照顧生活有着落和孤寒流離相比,你們說,那些女人怎麼選擇幾個女人願意年紀輕輕就守寡到老我們鮮卑人更有良心,也更有責任心真正把一家子當成一家人漢人就知道作假,其實,最沒良心”
“一幫假仁假義的傢伙”
這些人,七嘴八舌,把王肅和李奕好一頓損。
二人見達到了目的,便也不再對抗。
二人暗中交換了一下眼色,各自苦笑了一下。
現在他們倒是一個個慷慨激昂的,若是日後,弘文帝說出自己真正的意圖,到時,他們又會如何的自圓其說
一陣腳步聲響起,魏啓元的聲音:“陛下駕到。”
山呼萬歲。
“大家平身。”
陽光從廊廡的琉璃瓦上灑下來,龍椅在上。
弘文帝的臉,沐浴在一片陽光下,燦爛,輝煌,如凱旋歸來的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