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晞中午來的御營，離開已是吃晚飯的時候。
路邊村舍升起條條炊煙，斜斜地刺向被夕陽映紅的天空。風拂過棋盤一樣的綠油油稻田，送來稻穀的清香和飯菜的香味。
她裝作捋小白長長的馬鬃，偷偷斜眼看着和她並轡而行的蕭濯。
這男人和齊明帝在帳裡說了一個時辰，也不知道說的是什麼。反正他出帳離開時，她是沒看到他眼中有掉過眼淚的跡象。
她實在挺好奇的, 便把身子一側，問道：“夫君？”
“嗯？”蕭濯轉頭看向他。
他的雙眸又變回清涼的湖泊，只會載着她這葉小舟的湖泊。那之前的生氣，大概就是那麼一瞬間的情緒吧。
沈月晞這才露出笑容，又向蕭濯那邊探了探身子：“和皇帝說了什麼啊？”
“聊母后，”蕭濯伸手放在她的頭頂上摩挲着, “還有……聊了以後。”
以後？
“她在外面吃飽了，我們去吃，”梅黛挽起沈藍的手，對沈月晞揮揮手，“我們先走了。”
“我去見平王了。”沈月晞道。
沈月晞回頭一瞧，是梅黛。
沈月晞心中一動，將腳步放輕。
來到旁邊的長廊裡，梅黛回頭對她道：“妹妹，偷聽可是不對的。”
沈月晞在心中爲沈藍喝彩，姐姐說的太對了。
她相信自己可以改變很多東西，而不是由別人來安排她的命運。還有就是，她會付諸行動，而不僅僅是想想而已。
“我確實斷了一隻手，不過我現在覺得斷的好，”沈藍聲音很平靜，“我從來都沒有這麼開心過。”
現在天下太平。後面的事……難道是太子的人選？想想不太可能。齊明帝封了蕭濯和蕭北珩爲王, 並沒有說誰是太子, 顯然是還沒下決定。
蘇茉房間的侍女告訴她：“平王妃中午纔起來，曾去找過您。現在奴婢也不知道去哪裡了。”
蘇茉是在對蕭北珩砍掉沈藍的手道歉。她這個時候不適合進場，偷偷在外面聽一下好了。她是沈藍的親妹妹，不算外人，偷聽有理。
一行人回到勝京城內，邱離明來找蕭濯參商軍務。沈月晞在齊明帝那裡吃了不少糕點，也不餓。先去房間裡看了看鸚鵡琉璃和畫眉鳥，然後去找蘇茉。
“沒有，”沈月晞左右看看，“我以爲她自己早就回來了呢，原來沒回來啊。”
如果她認爲自己只能依靠蕭濯，那在永威城下兵敗那一刻，她肯定會和消沉的蕭濯原地等死，就像某個江邊自刎的男人和他的美人那樣。她沒有那麼做，而是帶着蕭濯，在暴雨如注的夜晚艱難跋涉，逃避追殺，最後逃出生天。
“北珩也來了？”蘇茉先是有些歡喜，隨後又將手一甩，“他還是別來了，看見他就生氣。”
支撐她一路走過來的也正是這種信念。
沈月晞見蘇茉也不在，便往姐姐沈藍的房間去。
沈月晞摸摸肚子：“我吃過了。”
才走到沈藍的房間外面，聽到裡面傳來蘇茉的聲音。
現在的勝京東大街成了夜市。那裡本來是供奉神靈的廟宇所在，結果因爲燒香拜神的百姓太多，上香需要排隊，便有不少人途中感到飢餓，賣食品的小商販們趁機一窩蜂將東大街，神廟前的廣場都佔了。一到晚上人頭攢動，摩肩擦踵。有賣炸糕的，水煎包的，糖葫蘆的，炸豆泡的，各種酸的，甜的，辣的……
沈藍道：“我們正要去吃飯，妹妹既然回來了，就一起去吧？”
“那是姐姐你天賦過人, 換了別人……比如我，肯定就做不到了。”
送走兩人，蘇茉對沈月晞道：“我起牀後去找你，沒找到，你去哪裡了？”
沈月晞臉一紅，道：“我本來要去找姐姐……怕打擾她們談話，就站在門外聽她們說了兩句。下不爲例，下不爲例。”
正在回想自己之前的經歷，一隻手輕輕放在她的肩上。
“她有事情先走一步，”蕭濯道，“我們回勝京吧。”
梅黛微笑着對她招招手，先一步離開。沈月晞只好也跟了上去。
以紀雲燕高超的劍術，去哪裡沈月晞都不會擔心。她在原地和梅黛聊下午在皇帝營地發生的事情。過了一會兒，蘇茉和沈藍從屋內走出來，看到她和梅黛在長廊裡聊天，便過來打招呼。
那個她即使救出來，也要千方百計跑回去找蕭凱的女子，現在已經轉變觀念了。
正餐肯定是吃不下去了，要是去街市上吃點小零嘴她還能再吃點。
“姐姐斷了手，以後怎麼生活呢？”
“……姐姐，北珩當時不知道安王是他的兄長……我也知道斷手不能重生, 心裡十分愧疚。”
“聽說你賽馬贏了弟弟？”蕭濯沒讓她接着問下去，換了個話題，“他的馬也是寶馬，怎麼會輸給你的？”
她左顧右盼，沒看到紀雲燕的人影。
沈月晞知道他不想再談論這個事情，便坐正身子，拍拍小白的脖頸，笑道：“我本來就很厲害啊，加上有小白。哎……紀姐姐呢？”
蘇茉聽後躍躍欲試，又有些不放心，問道：“那些東西……吃了不會生病吧？”
有些女人總是把自己看得太輕。似乎除了嫁個好男人，她們就沒有第二條出路。梅黛和姐姐都已經證明了，其實路一直都有，不過首先要相信自己可以。
就聽沈藍在裡面說道：“平王妃，我心中真的沒有恨意。當初要不是王妃你救我，我連性命都不能保住，這件事早已經扯平了。七夕平王過來我會歡迎他的。”
“以前的我只是一心依附蕭凱，他打我，罵我，我都忍受。就因爲我覺得我離開他就無法活下去。現在我發現自己一個人也可以過的很好。不必非得依靠男人。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事情，爭取我自己想要的東西。用一隻手換來個新的開始，我當然很開心。”
記得隊伍出發的時候，紀雲燕還在隊伍中呢。現在怎麼沒了？
蘇茉驚訝的聲音響起：“姐姐爲何如此說？”
梅黛笑着搖搖頭道：“好，我們不說這個了。雲燕沒跟你們一起回來麼？”
沈月晞聽了暗自高興。姐姐現在應該已經從之前的傷痛中走出來了。
“我在第一次協助女王作戰前，也不太相信自己能出謀劃策呢。你不去嘗試又怎麼知道？”
沈月晞知道她還記着當初的事，便道：“沒關係，反正他到七夕那天才來呢。你還沒吃飯吧，要不我們去夜市逛逛，吃點小吃吧。”
“不會生病，”沈月晞推着她的後背，“走吧，吃完了我陪你做熱氣球。”
一聽說做熱氣球，蘇茉立刻來了精神。反手拉着沈月晞的手腕就往外走：“那快走，現在太陽剛落山。我們買回來邊吃邊做吧。”
“吃飯時還要工作？”
“想快點粘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