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碎玉
蕭濯站在原地，凝視着梅普的屍體。
他被蕭凱一劍刺透，鮮血浸透衣甲，都不曾呻吟顫抖。進到大帳內看到死去的梅普時，身軀卻微微顫抖起來。
沈月晞一時不知道如何安慰，只好低下頭靜靜地站在他的身邊。
帳外人聲嘈雜，帳內卻寂靜無聲，落針可聞。
良久之後，蕭濯開口：“爲何沒人告訴我這個消息？”
他的聲音聽起來依然很平靜。
“和別人無關，這是我的決定，”沈月晞擡眸道，“那時夫君正在攻城的緊要關頭，我怕夫君知道這個消息後分心。”
“人固有一死，”蕭濯道，“我廝殺多年，曾見過數不盡的人在我面前死去，早已不是那種感情脆弱之人。是誰殺了他？”
他轉身看向站在沈月晞身後的羌林。
沈月晞這才注意到有淚從他的眸中流下，在佈滿塵灰的臉上劃出兩道淚痕。
盔甲內還有一層內甲。是沈月晞讓大熊爲蕭濯製造的貼身內甲。燕闕劍恰好沒有碰到內甲，是從內甲的邊緣刺入。沈月晞解下內甲，將蕭濯頸間的玉佩也取了下來，一併放在旁邊的案上。這樣華大夫便可以治傷。
他驟然停住，目光落在大帳內梅普的屍體上。先是嘆息一聲，又連連搖頭，道：
“梅世子，終於不必再被癘風的痛苦所折磨了。可惜了，這麼年輕的人，卻比我這個糟老頭子先走了。”
“王妃莫喊，老朽來了，來了。”
沈月晞這才明白戰場上發生的事情，氣得差點蹦起來。
衆人見蕭濯聲音低沉，知道他心中難過，紛紛退出帳外。羌林看了一眼沈月晞，沈月晞以目示意，羌林點頭，也退出大帳。
旁邊一名武將過來道：“昭王，末將命人將梅世子的屍體擡出？”
沈月晞對華大夫喊道：“華大夫，人死不能復生。快來看看我夫君。他胸口右上方這裡被蕭凱刺了一劍，血流不止。”
“梅世子的妹妹，賢妃梅黛，”沈月晞和蕭濯說過，轉頭對梅黛好言相勸道：“梅姐姐，你先去一邊玩。華大夫正在爲我夫君治傷。”
“老朽失態了。”華大夫回過神來，拿針線繼續爲蕭濯縫合傷口。
蕭濯雙拳緊握，胸膛急劇起伏起來，牙齒磕得響出了聲。
蕭濯擡眸看向梅黛，並沒有迴應。
說到後面，他的聲音也哽咽起來。
沈月晞來到他側面，跪下來將一塊雪白的帕子按在蕭濯傷口之上，道：“夫君，梅世子已逝，你不要悲傷，當下應該趕緊把傷口止血。”
蕭濯道：“生死相爭，無所不用其極。我確實被他的話所影響了，倒不是因爲他說這種話，而是我沒想到他竟然能說出這種話來。”
站在入口附近的衆將領紛紛讓路，華大夫揹着藥箱氣喘吁吁地衝了進來，一邊將藥箱放在案上一邊道：“老朽方纔救治軍中傷者，深感疲憊，便尋了一個無人之處睡了片刻……”
“這個面孔好熟悉，是朕的愛妃嗎？”
華大夫吩咐下來，這邊羌林上前，在沈月晞的幫助將蕭濯的盔甲小心翼翼地脫下。
“華大夫呢？”沈月晞轉頭對羌林喊道，“如果找不到，就趕緊喊別的大夫來給夫君治傷。”
沈月晞知道他此刻無心說話，便對華大夫道：“夫君本來已經刺傷蕭凱，不知道蕭凱對他說了什麼，夫君就愣住了，然後蕭凱跳起來刺了他一劍。”
他走到擔架前，半跪下來，伸出沾滿鮮血的左手，放在梅普的額頭上：“我真該親自去京城幫你的……我們之間的約定，看來只能再延後了。”
“不必了，”蕭濯道，“你們都出去，讓我再陪他片刻。”
沈月晞想起在永威城牆上的林魁來。
羌林正要往外走，帳外已傳來華大夫蒼老的聲音。
沈月晞順着華大夫的目光看去，發現他剛纔是在注視蕭濯佩戴的那塊玉佩。
“梅姐姐受刺激太大，才變成這般模樣，”沈月晞對蕭濯道，“她瘋了，夫君不要在意。”
她說到後面，竟然由笑轉哭，彷彿想到了傷心之事，聲音悲悽。
梅黛的笑聲響起：“我纔是昭王，你們都瞎了眼，不認識我了？”
蕭濯的手本來按壓在傷口附近止血，如今放在梅普的額頭上，鎖骨下的傷口又開始往外流血，順着他的肘部匯成一條細細的血流，滴滴答答地滴在地上。
“他說我不是我父皇的兒子，”蕭濯開口道，“說我是母后和某個不知名的男人苟合，生下來的野種。”
蕭濯沉默不語，只是注視着梅普。
羌林看了沈月晞一眼，低聲道：“是……永德帝的侍衛。梅世子救出他妹妹後，被侍衛追趕，身中數箭。我趕到時已來不及了。”
蕭濯道：“我知道。”
華大夫抹了一把眼睛，俯身過來，扶着蕭濯的肩膀前後看了一下，道：
“王妃莫慌，昭王並未咳血，說明沒有傷到肺部，手臂還能活動，說明沒有傷到骨，只是從上到下穿肉而過。看似嚴重，卻無大礙。幫昭王卸甲除衣，老朽好爲他治傷。”
雪白的帕子才按在傷口上，便被鮮紅迅速浸透。
沈月晞這纔想起，方纔營帳裡還有一個梅黛來着。蕭濯受傷，她心中慌亂，竟然忘記梅黛這個事了。她什麼時候跑出去的？
她連忙對帳外喊道：“你們不要爲難梅姐姐，讓她進來。”
沈月晞聽出他話中自責之意，連忙道：
蕭濯復轉過身去面向梅普，說道：“父皇的侍衛麼？”
“梅姐姐，你不要亂說啊！”沈月晞氣得真想上去捂住她的嘴，可她這邊還在協助華大夫。
“夫君不要自責，梅世子離開，正是你要圍攻永威之時。你身爲全軍統帥，根本不可能離開的啊。”
簾子掀開，梅黛披頭散髮戴着那個金屬面具貓腰鑽了進來，她一手扶着面具，一手握着根馬鞭，唱着歌來到蕭濯的面前停了下來。
“我認出你了，”梅黛拿馬鞭指着蕭濯，“你是裴皇后和一個鐵匠生下來的……不不……是和一個屠夫生下來的……你不是永德帝的兒子，你是個野種。”
梅黛哈哈笑，抱着馬鞭道：“你是何人，竟敢命令朕。朕是一國之君，坐擁天下……嗚嗚，朕的愛妃呢？朕的愛妃呢？”
這個人嘴上逞強，她知道，梅普的死對他肯定衝擊很大。
蕭凱一勇之夫不知道說這些。難是林魁教他說的？
她還在琢磨，卻發現華大夫在那裡看着案上某物發呆，連手上的動作都停止了。便連忙提醒道：“華大夫，您爲何愣住了？”
華大夫先用烈酒爲傷口消毒，對沈月晞道：“昭王可是與蕭凱鬥劍受傷？”
“這個蕭凱太卑鄙了。居然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打不過就用這種言語侮辱人。”
“啊！”梅黛哭着哭着突然一聲尖叫，音調之高，震得沈月晞耳膜生疼。
想起來了，當初華大夫第一次見到這玉佩時，好像也曾發愣出神過。莫非華大夫見過這玉佩？否則爲何每次見到這玉佩都會表現古怪？
她正在思索，門外響起衛兵的呵斥聲：“大夫正在爲昭王治傷，你不能進去。”
“這是朕親口說的，不……朕不是他親爹……朕是另一個爹，”梅黛站在蕭濯面前滿口胡言亂語，“他爹是鐵匠？他爹是屠夫？他爹是青樓的龜奴？”
沈月晞大吃一驚，梅黛說話顛三倒四，卻說出了一句不知真假的話。
她說這是永德帝親口說的。這句到底是真是假？
蕭凱一個人說蕭濯算是虛假，現在居然連賢妃梅黛也如此說。
蕭濯臉色鐵青，伸手扯斷傷口處的線，抓起案上的玉佩摔在地上，將玉佩摔得粉碎。起身走出大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