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善身子一晃，身後的弟子趕緊扶住他：“師尊。”
他沉痛地閉上雙眼：“小默，爲師錯了，一切都錯了。”
在他身後的弟子們一片哭聲：“師尊，這並不是你的錯，也不是七師弟的錯。都是那些妖道逼死七師弟的，我們不能罷休。”
“是啊，師尊，殺過去！我還能去廝殺。”
“……”
一個白面書生模樣的男子厲聲喝道：“住口！”
其他幾人紛紛叫道：“二師兄！”
那個被他們稱作二師兄的男子眼底一片悲痛，卻還是極力反對道：“七師弟剔仙力，甚至自裁，是爲了讓我們繼續打下去嗎？他如此這般皆是爲撇清和仙道的關係，撇清和我們宗門的關係，你們難道要讓他白死嗎？”
二師兄安慰着嘆謂：“七師弟他一直都是愧疚的，對我們，對師尊……所以他才這麼決絕，一死了之。你們要好好活着，不要辜負他。”
仙道這邊因曲簫默的死而一片悲慼，妖道這邊則因他已死而一陣沉悶，在他們的心中，曲簫默死得太簡單了，他應該被千刀萬剮，以洗罪孽。
這一場大戰本該就此謝幕，可畫面始終沒有停格。
我看向曲簫默，他上下左右，怎麼看，也不像死人呀吶。
我小心翼翼地開口：“你不是還好好活着麼？怎麼這裡卻……是怎麼回事啊？”
曲簫默眸中也是迷茫的，他搖頭：”我不知道，我確實死了，關於怎麼復活，我在這一段的記憶是模糊的……”
枉樂初指着畫面中的妙言，插口道：“或許，我們接着看下去就能知道是爲什麼了。”
我和曲簫默循着枉樂初所指，看了過去。
只見妙言已然蹲下身子良久，她輕撫着曲簫默的臉龐，表情似悲：“你真傻。”
她努力做出難過的情緒，卻流不出一滴淚。
她自嘲道：“還是不行。”
妙言心念一動，伸手浮過曲簫默的身體，收走了他的身體。
齊越顯然注意到妙言此舉，於是大聲阻止道：“妙言寶典你幹什麼？把屍體交出來。”
一旁的聞人看得明白，臉色一半青一半白，但礙於什麼，硬是閉口，不發一言。
妙言站起身：“不行。”
齊越怒道：“你真當我對付不了你麼？”
妙言伸出手掌：“那你來試試，動手吧。”
廣善走過來，看妙言的眼神明顯帶着複雜情緒，他對妙言道：“妙言寶典，請你將曲簫默的屍體交還給我。”
妙言看着廣善俊美如耀陽的面龐，眼中漸漸升溫，她有些癡怨地道：“再見我，除了問我要人，你竟沒什麼其他的要對我說的麼？”
廣善冷靜而莊重地說道：“該說的早在很久之前就說完了。小默他……我一定要將他帶回宗門安葬。”
妙言和平時清冷狀態完全不同，嘴角綻放絕美笑容，聲聲譏諷道：“好一個該說的都說完了。曲簫默的身體我不會給你，你儘管去遺憾可惜吧。”
“你何必如此？”
廣善息嘆一聲，隨後面色放緩，以商量的口氣與她交談：“要怎麼做你才肯將他給我？什麼條件我都答應。”
齊越聽得這話，立刻嗤笑着看向廣善，廣善何時對人這般妥協，如此舉動怕是他心中有愧。
妙言抑制住侵略似的暴風氣息，偏頭對他道：“你知道的，我要的……是你的心。”
聽得此話，聞人那邊驚訝得整個呆住，他怎麼也沒有想到橫空殺出一個廣善。他以爲妙言對曲簫默種種特殊是因爲喜歡曲簫默，卻沒想到妙言心裡正真放的是廣善。
仙道這邊一片譁然，妙言正在褻瀆他們的師尊。
齊越這邊要不是因爲，他想要奪回曲簫默的屍體來挫骨揚灰，纔不願在這裡看他們仙道談情說愛。
我偷瞄了一眼曲簫默，他卻出乎我的意料，表現得很平靜。
我想他應該自始自終都知道，這裡面的恩恩怨怨沒人比他更清楚。
整個場面也因妙言這一句話成功被帶偏。
廣善完全沒有因爲此話而變得難堪，他眼色沉沉，似是明白妙言的意思，對她勸解着道：“有心未必有情。”
妙言輕笑道：“這點不用你費心，我會學會的，只要你把心給我。”
她嘴角一抹嘲弄：“你已有無上心經，拿出心，並不影響你的無情無愛。”
這番話下來，我們逐漸察覺到一些不對勁，他們所說的‘心’和我們想象中的‘心’似乎不是一個意思。
廣善不再思考，也沒有遲疑：“我答應你。”
他這麼輕易答應她的條件，妙言本該高興的，卻不知想笑可怎麼笑不起來。
她目光悠悠地看看過去，面色上浮現出一種扭曲掙扎。
廣善座下弟子全部驚聲喊道：“師尊！”
他們沒想到廣善會答應她，而且這整件事讓他們隱隱有着不好的預感。
聞人像是領悟到什麼，礙於齊越與整個淨世宗，他不得上前半步，堅毅的臉上壓抑着什麼，只得默默擔憂着。
妙言傾城的面容恢復了一片冷淡，邊後退着便搖頭絕然道：“你的答應我不同意。你以爲還是舊時，你說什麼，我便照做麼？我想要的我自己來。”
話說完片刻，妙言浮上高空，銀色的髮絲開始無限延長。在她面門上浮現了一串串金色文字。文字一出，底下仙妖能力偏淺者統統開始腳步虛浮，頭暈目眩。
廣善驚訝於她能量深厚到這地步，面上凝重。
事情怎麼會發展成這副模樣？
我有些着急問道：“妙言要做什麼？”
曲簫默眉頭緊皺：“她爲何一定要這麼做？”
我和曲簫默思考的完全是兩個程度的問題。
我見他不像是能解答我的樣子，忙蹲下扯了扯枉樂初，他這麼聰慧的腦袋一定能看懂。
枉樂初大大翻眼，然後舉起小手在我耳畔道：“妙言要廣善的心，廣善答應給她，條件是把曲簫默的屍體交還給他。妙言不同意這個交換條件，看起來像是要和廣善動手來搶奪他的心了。”
我聽懂了，可又有了新的疑問：“那她要廣善的心做什麼？留着曲簫默的屍體又是爲了什麼？”
枉樂初點了點頭對我道：“恭喜你，你已經跟上思路了。你現在好奇的這兩個問題，曲簫默也好奇呢。他不明白，我們就更別想明白了。”
這時妙言看向齊越，對他道：“妖道敢插手，我會瞬發索命絲，你的精英們一個都別想活着走出天涯山。”
“你威脅我？”齊越冷笑道。
妙言也是冷聲冷語：“是不是威脅，你自己試試看了。”
她緊盯着廣善，隨後身體像天女散花般幻化成無數金色字符，衝向廣善。
廣善見那些好似沒有威力的字符朝他而來，趕忙揮袖，喝令身後弟子們退下：“沒我指令，誰都不準過來。”
“師尊！”
他們一羣人擔心着廣善，但不敢違揹他的口令。
單看妙言阻擋齊越那一掌，他們便明白就算他們出手也無濟於事，反而會拖累他們師尊。
金色字符將廣善包裹，他也化成一道殘影掠至上空，兩道光芒糾纏着互相拉扯。
見妙言率先向廣善發難，齊越也顧不得看好戲，他雖口上不懼妙言威脅，但他知道她不會無的放矢、危言聳聽的。
他急忙飄移至一個小隊長身側，閉上眼將手掌按住他的頭，氣息在那人身上流轉。
於是他震怒地發現那人頭腦中不知何時被人種下銀絲字符，若強力摧滅，重者立即死亡，輕者失智。
“妙言！你居然敢如此在我淨世宗下黑手？”
兩道光芒纏鬥片刻，旋即分開。
無數字符凝合而成，恢復了妙言女體，她抹掉嘴邊溢出的金色液體。
然後擡起右手。右手上是散發着濃重血腥味的物體。
看着這個還在跳動的玩意兒，妙言美目中閃過少有的興奮色彩。
她俯視齊越道：“放心，只要你不插手，他們一個個都會毫髮無傷。而且我幫你對付他，你該高興。”
齊越氣極，卻無可奈何：“你這樣做到底爲了什麼？”
妙言道：“說過了，他的心。”
齊越不解，像是被她話給繞暈了：“他不是主動要給你麼？那還要拼成這樣？”
妙言給了他一個看白癡的眼神，不再理會他，而是看向垂直墜落的廣善，眼神中閃過一絲晦澀難懂的情緒。
”師尊！”仙道一羣人一擁而上接住了廣善，而落地的廣善白袍心口位置一片紅豔，俊美的面孔上汗珠滲出，血色全無。
齊越驚懼一個妙言寶典竟將廣善傷成這樣，若對手是他的話，他又該如何應對？
廣善站起，擺手推離身旁弟子，對上空的妙言道：“你什麼時候開始準備這一天的？”
妙言笑得有幾分悽色：“很久之前。從你說我不是人，只有生靈的本能，沒有生靈的心開始；從你說我不懂什麼是情，把對你血液慾望當作愛開始。我嘗試過、體驗過、甚至於去模仿……我能意識到曲簫默，或者是聞人，對我的那份情，可我不會……”
妙言舔舐起手上的血跡，眼中閃過芒點，她道：“確實沒有這個東西，我永遠都學不會。”
聽完妙言的這一番話，廣善慘白的臉上神色複雜至一種極致的狀態，他終是什麼都沒再說。
妙言握緊手中跳動的心臟，以一種勝利的姿態對他道：“或許等我像你一樣堪破了紅塵，做到無愛無求，也不用它了。屆時我會還給你。”
她轉頭對齊越道：“你曾說過，只要曲簫默一死，淨世宗與仙道的恩怨一筆勾銷。還請遵守承諾，切勿食言而肥。另外身體我不會留給你們，望你知。”
齊越氣得已無話可說，他知道妙言寶典要帶走曲簫默的屍體原因絕對不簡單，可現下妙言手中還握有他精銳力量的奪命符，還能取走廣善的心，他是明白了，屍體是要不回來的，只能吃下這個啞巴虧了。
妙言最後看了一眼聞人，眼中八分惆悵，一分歉意，一分憂傷：“聞人……妙言利用過你……”
聞人抿脣，擡起青蔥的臉，扯出一絲笑：“我知道的，我不在意。只是我犯了太多族規，是時候回去了。和你的約定，怕是再也沒有下次……”
妙言低垂着眼，道了一聲：“對不起，忘了吧……”
隨即倩影消失於天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