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清池院回來後,我和顏妤不約而同地保持着靜默。對於從月娘那邊尋求來的答案,我們各懷心思,紛紛陷入自己的回憶掙扎中。
我知道顏妤因爲瀟瀟,要知道瀟瀟是春招樓裡唯二對顏妤真心的姑娘。那麼多年我也看在眼裡,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在背後給了顏妤致命一刀。真像月娘所說,人心是看不透的嗎?
而我……只有月娘給的故事。爲何會難過,是爲了那個女人?還是爲了別的什麼?
梅見我們如此反常,知趣地不多過問,還貼心地幫我們安排好歇息。
第二天大早,清池院走水的消息如同一聲巨雷響徹整個春招樓。
顏妤奔赴至現場,許多人加入滅火的行列,但火勢很大,一時半會沒辦法熄滅。只能分出一部分人去疏散院中人,一部分去搶救其中有價值的物品。
等衆人將火滅了的時候,已至午時。
最後清點這場禍事時,發現燒的最厲害的位置是月娘的屋子,而周遭沒什麼大的人員傷亡。
顏妤將這個消息帶回給我時,我不知以何種表情面對。
在這場走水的禍事中,月娘終沒能走出來。
欣喜?不,我沒一點喜悅。麻木?可我心在隱隱做痛。悲傷?她並不值得。
我猜,那把火是月娘點,燃盡她悲哀的一生。
我想,我好像明白她爲什麼將房間弄得那般冷清了。
生命的盡頭,要留的沒留住,剩下的帶不走。
十分可笑。
我站在窗邊,推開一絲縫,喧鬧的街景依舊,什麼都沒變。
忽得,屋檐處漸漸有雪飄落,我睜大了雙眼。
是雪。
隨着雪下了整整一夜,白色鵝毛般的雪花已覆蓋了燒爲灰燼的清池院。
那個老人說,冬日第一場雪會掩埋一切。
他真的是傳說中的天翁?千蓮哥哥口中妖道的視天輪轉尊?
沒了她,我不會知道曾有一個女人將我託付出去。
可我好像知道了什麼,又好像什麼都不知道。
“任柯,易主典要開始了。”
耳畔傳來顏妤的聲音,我回過神。
這麼一場走水的小小插曲自然是不會影響到易主典的召開的。
我問她:“在什麼地方?”
顏妤從梅手中借過信條,看了一眼,略微有些詫異:“域水河。”
我疑惑問道:“有什麼不對嗎?”
顏妤笑着對我說道:“沒什麼,走吧,我們該去迎接它了。”
我換上一身簡約方便的行頭,帶上帷帽。而顏妤同樣如是,加上梅蘭竹菊四人,我們一行六個人就這樣出了春招樓。
前一天還繁華熱鬧的大街變得寬敞乾淨,所有的集市交易都在今日白晨停了。行人齊齊蒙上面,有說有笑,樂趣交流,趕往同一個目的地——域水河。不同身份的人一下子變得平等起來,不同心境的都懷抱希冀,無論男女,這着實讓人歎爲觀止。
易主典至上,這是一種無聲的規則,若有人敢在這日打殺,擾亂秩序,必將受到煙柳巷的懲戒。若能一直如此多好,沒有爭端,沒有欺壓,更沒有屠戮。只是我們都明白,過了易主典,一切都會變回以前那般模樣。
我起了興致,問顏妤:“你說,煙柳巷的懲戒是怎樣的?傳言裡只說會被抹殺,但具體怎樣我們都沒見過啊。”
顏妤心情似乎也不錯,對於我的詢問,她玩笑地回覆我:“你試試看,我也想見識一下煙柳巷的抹殺。”
我笑道:“你不怕我被抹殺了,沒人再幫你了。”
“噓,不用你,有人會按耐不住的。快看,前面聚了一堆人。我們也去看看。”
顏妤拽上我就往人羣中擠。
梅蘭竹菊四人立刻跟上我們,在我們身後築起人牆。
擠到最前頭,我們就看見一個酒鬼扯着酒家小二凶神惡煞地嚷嚷:“快給我酒,不然老子現在砸了你家酒攤。”
那個小二瘦弱的小身板被他拽住,完全脫不開身
小二苦皺着一張臉:“這位大爺,下次,您下次再來吧。”
酒鬼表情兇狠至極,掐着他的脖子:“什麼下次,老子現在就要喝酒。”
說着,那酒鬼便從腰間抽出刀來架在他脖子上。
“快給我拿酒來。”
小二被嚇得臉都發白了,他乞求道:“別別別,大爺,我就是個看酒攤的,我讓我們家主子給你拿啊,別殺我!”
酒鬼一個甩手,將他扔在地上,然後掏了錢袋子,隨地亂扔了幾枚銅幣:“快點讓你們主子給我拿酒。”
小二連滾帶爬,爬回酒鋪,但他進去後立馬將門鋪緊鎖。
酒鬼一看,潮紅的臉更加氣血翻騰,拿着刀就砍上門。
瞬間,門上就被砍出幾道深痕。
酒鬼大叫:“你給我出來!”
圍觀的人竊竊私語,有些人說着:“算了吧,人家都不做你生意,鬧什麼呢。”
“是啊,也不看看今天是什麼日子。”
“……”
那酒鬼瘋狂砸門,見周圍在對他指指點點,刀尖立馬轉向圍觀人羣:“哪個敢阻老子,老子現在拿他祭刀。”
人羣立馬一片噤聲。
我眉頭皺起,雖有些看不過眼,但也知道沒必要摻和一腳。再看顏妤,她眸色島頗爲平靜,畢竟這種情景在平時的煙柳巷太過常見。多說錯多,多管閒事,一不小心就會有殺身之禍,而且那個小二已經躲進屋內。這事也算告一段落吧。
我扯了扯顏妤衣袖:“走吧,沒什麼好看的。”
顏妤認同地點點頭,轉身一看身後,人羣密集,都是看熱鬧的,想擠出去哪有那麼容易。
我笑道:“讓梅蘭竹菊開路。”
顏妤斜眼看了我一眼,剛要指揮梅蘭竹菊幫忙,忽得被人一把拽過去。
是那個酒鬼。
就在我們剛剛轉身之際,他將顏妤劫持了去,還把她面紗都扯開了,笑聲淫蕩:“原來是春招樓的顏妤,我說誰的身影一看就銷魂呢。”
我反應過來,閃身過去將顏妤攬過來,一掌過去,沒想到那酒鬼竟有些本事,反手一掌與我相擊。他化了我一部分的力道,還有一部分他沒辦法,只能生生吃下,搖晃着倒退幾步。
“滾。”
我沉聲呵斥。
顏妤美豔的臉上也有幾分氣血翻涌,不過片刻她握住我的手,低聲說道:“我們走吧。”
那酒鬼怪笑一聲:“敢讓我赤刀滾的人可不多,小女娃娃報上名來,不然老子馬上把你當衆扒光。”
我看着他淫穢的目光,殺意漸起,而身邊顏妤一直緊緊拽住我的手:“不要衝動,赤刀這個名頭在嗜血場的血榜上,不好對付。”
赤刀將刀扛在了肩上,一步一步向我們逼近:“不想動手也行,讓顏妤陪老子一晚。”
我反握住顏妤冰冰的手,低聲道:“放心,可以殺。”
顏妤秀致的眉緊蹙:“不要在這裡動手,眼睛太多,會暴露的。”
早知道不來湊這個熱鬧了,顏妤的話不是沒道理,我們的目標是易主典。萬一誰看出我魔道的身份,那些人還不羣起攻之?我一個人還能轉身就逃,顏妤呢?
都說忍一時風平浪靜,可赤刀打量在顏妤身上的污穢目光,讓我想立刻挖下他的眼。
整個氣氛瞬間劍拔弩張,就在這時,一個身影突然出現在我們之間。
“今日易主典,欺負女子,當被抹殺。”
我和顏妤相視一眼,感激地看向這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正義身影。
我附在顏妤耳畔問:“煙柳巷還有這麼正直的人嘛?這人是誰,你可見過?”
顏妤對我搖頭道:“沒見過,不過對我們是好事。”
因背對着他,我們只能看到他偉岸的身體筆直站立,他烏黑的頭髮半束冠,半垂揚。一身青衣,金紋繡身,玉帶鑲腰,貴而雅。
赤刀擺出攻擊的姿勢,道:“哪來的小白臉,抹殺?哈哈哈哈哈,說什麼屁話,老子我是嚇大的?”
”錦衣男子雙手垂然,並沒有要動手的意思,他淡淡道:“死到臨頭還不知曉。”
不止赤刀,周圍所有人,包括我和顏妤都驚疑地看着他,不知他是說大話,還是真的實力強勁。
他輕輕指了指天上,我們的目光跟隨着望過去,卻見到藍色的天空不知什麼時候映出透明的實感,同時金光攢聚,有些可怖。
我目光一凝,這是?
就在我恍然過來之際,一道金線直直刺了下來,從赤刀頭頂貫穿至地面,隨後消失。
在衆人震驚的目光中,赤刀七竅血珠冒出後立刻奔涌而下,伴隨着周圍一些膽小女子的尖叫聲,他‘哐當’一聲,向後倒去。
剛剛還鮮活的人,下一刻就變成了一具屍體。
這就是結界的力量嗎?
顏妤有些後怕,磕磕巴巴地問我:“是這個男的……做的嗎?”
我抿脣,安撫着顏妤:“不會是他,我沒猜錯的話。那道金光來自我們頭頂的結界。我之前和你講過它的。沒想到,這個結界圍的竟是個殺界。”
不過,結界抹殺也需人操控,難道佈置結界的人就在人羣之中?
在衆人恐懼退縮的目光下,錦衣男子回身,劍眉星目,當真是個俊俏的男子
他對衆人道:“易主典日,誰違背規則,自當收到煙柳巷的懲戒。”
衆人見屍體都躺倒在這裡,都嫌晦氣,作鳥獸散。
我拱手向他謝道:“多謝公子剛剛挺身而出。不然怕是我們便和他一個下場了。”
錦衣男子對我點點頭,然後目光越過我落在顏妤身上。
“我叫文青,姑娘叫什麼?”
顏妤重新帶好面紗,也躬身謝道:“奴家顏妤,謝謝公子剛剛出手。”
文青燦然一笑:“我也沒做什麼,你們現在可是要往域水河去?”
顏妤看向我,想詢問我的意見,見我不迴應,遲疑着點點頭,倒也沒什麼好隱瞞的,這個時辰出來的皆是爲了易主典。
他笑臉文雅:“我獨自一人,也往那邊去,可結伴?”
我不假思索地回道:“當然可以。”
文青再次向我點點頭,目光仍是落在顏妤身上。顏妤被他盯着有些不自然,拉着我逐漸落後於他的步伐。
文青像是沒注意到一般,大方地走在前面,帶路一般。
顏妤小聲問我:“爲什麼要同意和他同路?”
我嘖一聲:“沒看到人家對你有意思麼,多一個人幫你不好嗎?”
顏妤擰着我胳膊:“嗯?”
我忙縮回被擰痛的手臂:“好啦好啦,你沒注意他姓什麼嗎?”
顏妤愕然:“你是說?”
我對着她點點頭,肯定她的猜想。
文這個姓或許在平常還能當作巧合,但現在不能不多想,而且他一身穿着非富即貴,又對煙柳巷結界如此瞭解的模樣,怕是五大家族的文氏一族。
顏妤有些擔憂道:“萬一他別有用心呢?”
我拍拍她的手,目光定定:“那就看看他到底想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