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雲滄將劍向空中一拋,一縷淒冷的鮮血,在空中劃出猩紅冷冽的光芒,劍靜靜落下,無聲而迅速地插入堅實的土地之內,滴落的血,似梅花,暈開一地的蒼涼,漸漸,變淡,變淡,最終融入泥土之中。
祝雲滄立在原地,黑袍魔君看不見他的面容,只看見他的背影,殘破的上衣,滿是傷痕的軀體,在風中,在夜空下,如孤獨的蒼狼。
祝雲滄側過臉,那目光,仿似最爲銳利的劍鋒,劍鋒帶着嗜血的殺意。
嘴角的一勾抽搐顫抖,讓黑袍魔君也不禁讚歎這怒火的熾烈。
祝雲滄的身旁,幾句屍體,在魔界的土地上變得冰冷——終有一刻,他們不僅冰冷,而且會變成毫無色彩的枯骨,與鮮血一樣,零落塵泥。
殺他們的,正是祝雲滄。
祝雲滄上前兩步,拔出了地面的長劍,他想要叫喊,卻着實喊不出聲來,這一刻,他疼痛,他愧疚,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絕望。他總以爲自己不會殺死無辜之人,但終有一天,他要被逼上絕路,而這一切,到底是誰的錯,他竟堪不破。
“哼……你終於看明白了麼?”黑袍魔君擊掌道,“你終於還是出手殺了他們,我告訴你,殺人,可是會上癮的!”
祝雲滄橫眉冷對,咬着牙,顫聲道:“我,絕不會濫殺無辜。”
“是麼?也對,他們怎麼也不算是無辜,他們雖然並不知情,但也算是助紂爲虐,可是這樣?”黑袍魔君道。
祝雲滄不語,祝雲滄突然開始對那黑袍魔君發起又一次的衝刺,雙腳一蹬,一縷煙塵連足而起,與周身形成的光芒融爲一體,壓低的身形彷彿以與天恆長劍相融,細薄但銳利無比。黑袍魔君向後退了一步,他向來不會後退,但此刻卻不得不退了一步,方能起勢。
只因,那速度實在太快。
口唸咒訣,黑袍魔君擡起的右手之中,妖光乍起,比他的手掌大出數倍的魔爪幻影陡然顯現,將那突襲的長劍死死握住。
祝雲滄沒有絲毫退讓,一腳定在地面,足後的岩石猛然暴起,祝雲滄一咬牙,向前進了一步,劍鋒離那黑袍魔君的胸口也近了幾寸,黑袍魔君神色微變,雙眼眯成一條冷冽上翹的直線,眉目深鎖,雙眉如劍:“怎麼?你還不死心,你還要來幾次?”
祝雲滄咬着牙,怒氣已然佔滿驅動了他每一寸肌肉,每一處筋骨:“殺了你,我便不再受制於人。”
“天真可笑!你以爲殺了我,你便是原來那個你了?”黑袍魔君道,“你體內已有魔力,受傷已沾有人血,身處魔界,不人不魔,不仙不鬼,看你,修的是什麼道?”
祝雲滄“啊”得一聲暴喝,額角青筋暴徒,手腕微微開始顫抖。
風,在這一刻肆虐起來,卻不知是靈力的涌動,還是刻意要配合這針鋒相對的一刻。
祝雲滄的髮絲被完全吹亂,露出一對冰冷的雙瞳,那高聳的鼻樑,不斷喘着粗氣,彷彿憎恨的情愫,皆由此處透露奔涌,手臂上的力道不斷加強,那一抹黑色的焰光,越燒越旺,彷彿就要吞噬那黑袍魔君的整個手臂。
黑袍魔君將手緩緩移向祝雲滄的劍格之處,祝雲滄心下以爲他的力量正漸漸減弱,遂急速拔步,向前連續攻去,那劍端的魔焰,將黑袍魔君手臂與胸口的衣着盡皆劃破,殘落的黑色布匹隨風翻舞,與地面的輕塵一齊飄揚而上,那黑袍魔君的背後,一抹抹片片黑色,彷彿紛飛的蝙蝠。
“你當真這麼想殺我?”黑袍魔君冷聲道。
祝雲滄已然咬着牙,甚至那脣間也多了一縷淡紅:“不殺你,豈能消弭我心中的魔性?!”
“你以爲我是在蠱惑你?你以爲,這一切,都是我的控制與引導?”黑袍魔君大笑道,“哈哈哈哈,真是天真可笑,你難道就不曾想過,自己的體內是否本就隱藏着這一抹魔性?你以爲天下的一切,黑便是黑,白便是白?你難道從來不信,每個人心中都有着這一股魔性?”
祝雲滄大吼:“胡言亂語!”
“你只是自己還未曾走出這奇怪的迷障而已。”黑袍魔君大笑道,“真是可惜,悽燈老人以爲你能參透,然而,你當真是參不透,不如便讓我來教教你!”
黑袍魔君忽然將雙手一張,不再做任何抵擋,祝雲滄瞬間覺得自己的身子被抽空一般,向前一傾,那天恆長劍,便直直地刺入了黑袍魔君的體內,一股濃稠灼熱的血,順着天恆長劍,順着那劍端的魔焰,延伸,四散,燃燒,沸騰。
“啊!”祝雲滄彷彿被雷擊一般,急忙抽劍而後,那血液彷彿會燒灼人類的靈魂,在天空中生化變形,竟突然變作了十數個不大不小的血人,血人也並不敢出手攻擊祝雲滄,轉身便跑。
“你若想殺了我,便要將那……”黑袍魔君捂着自己的傷口,嘴角滴血,慘笑道:“便要,將這一羣血人,通通擊殺。”
祝雲滄毫不猶豫得飛身而起,在半空中,挽出一個劍花,手腕處的劍氣直貫劍鋒,冷冽異常,在劍鋒處閃出耀眼的光芒,那光芒如一顆璀璨明星,轉而分化出一輪向外伸展的劍影,祝雲滄大喝一聲,那劍影接天亂飛,交疊四散,撕扯着周遭的氣流。
透明的軀體,不一會兒,便灌入了每一個血人的軀體之內。
這便是氣戰八方的真正力量,從前,祝雲滄所使出的氣戰八方,斷然沒有這般實力。
瞬間,那十數血人盡皆伸展手腳,緩緩向空中升上幾寸,接着轟然四散,變作一片詭譎的霧氣。
“呃……”黑袍魔君單膝跪下,咬着牙,一手撐在地面上,傷口上的血,開始變作紅光,一絲一絲,從穿透的背部飄散而起,向空中升騰,仿似煙霧。這煙霧,不僅帶走了他的軀體,也帶走了他的靈魂。
“如何?殺了我,可讓你好受許多?”黑袍魔君的神色已然難以捉摸,尤其是那微笑,他明明就要死亡,卻爲何還能有這一抹不可一世的微笑?
“你……在笑什麼?”突然,祝雲滄竟覺得有些心虛,上前一步。
黑袍魔君緩緩擡起頭,笑道:“你便看看,將我殺了,你會變得如何吧!”
話音猶在,那黑袍魔君忽然仰天一聲長嘯,整個身體,像是被吸收了去一半,瞬間碎裂,瞬間消散被拉扯消散在空中,就連身體的皮肉臟腑也一道漸漸化作五行,整個過程血腥非常,但卻真實非常。祝雲滄甚至能感受到黑袍魔君的痛苦。
地面上,最終只剩下那破碎的寬袍,零落攤開,毫無生氣,也再沒有黑袍魔君的那種王者氣度。
沒有了主人的戰袍,最終,也不過是一塊沒用的碎布而已。
祝雲滄的劍,跌落在地,祝雲滄也跌落下去,嘴角微微勾起,接着變成了大笑,大笑仰天,天地間空無一物,那大笑變作了蒼涼的慘笑,慘笑震徹天宇,在夜空之中,卻逐漸變得無比渺小,無比虛幻。
忽然,祝雲滄像是想起了什麼,霍地站起身來,道:“不行……魔君你不能這麼快死……他們在哪裡?他們?告訴我,他們在哪裡,你把他們藏在何處?!”
天地之間,已無人迴應祝雲滄。
祝雲滄忽然由於自己的莽撞而開始追悔莫及,祝雨愁,血瞳,方一平,吳逸荻,他們去了何處?他們是否會與魔君一道消亡?
祝雲滄不知道,什麼也不知道。
“可恨!”祝雲滄開始瘋狂奔跑起來,荒界的魔域羣山邊該是林界,可祝雲滄踏入的林界,卻只有尖銳參差的枯樹枝椏,彷彿一根根魔類的觸手,彷彿一柄柄突出的利劍。
劍鋒所向,便是祝雲滄業已遍體鱗傷的肌膚。
祝雲滄不顧一切地向前奔跑,縱橫劈散面前的所能看見的一切,那林界之內的不少小型魔靈被祝雲滄那瘋狂的舉動嚇得四散逃竄,甚至有不少纏繞枯樹而生的小型魔靈就這樣在祝雲滄的劍下消散殆盡。
直到衝出了百丈之距離,祝雲滄才跪倒在地,看着那劍端的一抹灰黑,似乎正是魔族飛散的靈魂。
“這……我……”
他忽然想起來了魔君的言語:“殺戮,乃是會上癮的……”
殺戮……嗜血,這一切的一切,難道,祝雲滄真如魔君所言,體內帶着那難以言喻的魔性麼?
還是說,果真,每個人身體中,都有着善惡兩面?即便是仙神,也是如此?
“到底爲何,啊!”祝雲滄大聲吼叫起來,橫身而起,一劍縱將下去,面前的岩石陡然飛騰,一塊、兩塊、三塊,這聲聲震盪,祝雲滄並不知道,已經爲他引來了更大的災難。
魔界之中,祝雲滄寸步難行,他僅僅是個人類而已。
待祝雲滄再次平靜下來之時,才感到濃重的殺氣,正從四面八方聚集而來。
刷!
一聲尖銳的摩擦之聲。
叮!叮!
兩聲金屬的撞響。
祝雲滄的身子在半空中鯉魚打挺般幾個翻騰。
虎視眈眈的數雙眼睛,正瞪着那渾身是傷的身影,手中的漆黑長劍,發出嗜血殘忍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