郜晉南望了郜飛一眼,冷冷道:“話既已說到今日這份上,我也就不訪直說了。祝雲滄,你身旁的這位郜飛郜公子,便是我的親生兒子。”
“什麼?!”祝雲滄暗暗吃驚。
郜晉南道:“若是他對你言說他的父親被人陷害、慘遭殺害云云,那都是胡說八道。若非他自己離經叛道,不尊教化,決不至於會被懲罰。而且,他之所以會被宣佈與此家族斷絕關係,亦全是由於他自己離家出走!我不知江湖中有多少人是由於被誣賴、陷害才加入隱流組織,但郜飛絕對沒有受到過任何不公待遇!”
“你竟還有臉如此說話!”郜飛大怒道。
郜晉南淡笑一聲,道:“你們信也好,不信也罷,老夫言盡於此!你們要取百轉擒龍壺,便入得此門,闖過玄龍七陣吧!老夫在陣中等你們!”轉而,他又對郜飛道,“當年你未闖的陣法,今日,闖給老夫看看!”說罷拔步而退,很快便消失在光華流轉之間。
山門處,變得一片寂靜。
祝雲滄望了郜飛一眼。
郜飛道:“無需看着我,我明白你的意思。此事容後再談,先闖陣要緊!”
祝雲滄不敢怠慢,點了點頭,緩步向那陣中走去,郜飛緊隨其後。
龍玄七陣,乃是郜家無上之防禦陣法。此陣共分七重,每一重都有不同的陣主守衛,這些陣主雖是虛影,卻與實體一樣,能夠十分有效的傷害敵手。當日百草宮與重雲門衆人想要奪取郜家的百轉擒龍壺,郜家催動此陣,亦使得不少敵方的弟子深陷其中,化作灰燼。
祝雲滄此番闖陣,不僅需要成功,還需要在短時間內達到目的。畢竟,他只有兩日的機會。拿到百轉擒龍壺之後,他還需前往大荒中需找那條能夠噴塗火焰的神龍。
郜飛與祝雲滄雖是一起進入龍玄七陣之內,但入陣的片刻,二人即被分割在兩個空間之中。這也正是龍玄七陣的可怕之處,所有進陣之人,都只能單獨面對眼前的一切危險,根本求取不了任何助力!
祝雲滄進入第一陣的片刻,竟有些許惶惑。
惶惑,並非因爲這其中的場景太過詭奇,而是由於這一切太過普通,普通地讓他幾乎忘了自己是在塞外郜家闖陣。
他的眼前,是一片普通的村莊。村莊殘破而簡陋,卻還能看到裊裊炊煙。
時近黃昏,原處的層巒疊翠與近處的小橋流水相得益彰,一派斜陽秋思之景。
祝雲滄不覺癡了,緩步而前,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真實。有以爲老婆婆坐在河邊洗衣,身旁不遠處,看似他丈夫模樣的人,正在劈柴。孩童嬉戲,婦女們想要讓他們做好吃飯,卻怎麼也追不住他們飛奔的身影。從農田裡返回的青壯年們,三三兩兩,穿着樸素,卻顯出怡然自得的情緒。
然而,就在這一派祥和寧定之中,祝雲滄忽然看見一人。
這一刻,祝雲滄瞳孔緊收,整個人幾乎要跌坐下去。
沒錯,是他!那張臉,他永生不會忘記!很長一段時間,他即便是做夢,也想要將這張形同孽障的臉龐撕碎!
凌煜!
竟是凌煜!
然而,更令祝雲滄驚奇的是。
此刻的凌煜,竟一副弄人打扮,扛着鋤頭,從小道上緩步而來,他神情安逸,泰然自若,彷彿享受着這一派世外桃源的氛圍。
他?!作惡多端如他!豈能有這般的境遇?!
凌煜似乎也看見了祝雲滄。他頓住腳步,神情恐懼,甚至雙腿也開始發抖。但他並沒有跑,他站在原處,靜靜望着祝雲滄,張着嘴,瞪着眼,卻不知是太過驚訝,還是太過害怕。
“凌煜!”祝雲滄狠狠揮出先天真劍,指着面前這手無寸鐵的“農人”。
“祝雲滄……祝……祝雲滄。”凌煜顫抖道,“你,你怎會找到我,你怎會知道我在此處!”
“怎會找到你?怎會知道你在此處?”祝雲滄步步逼近,道,“此話問得真是可笑!或許,這便是天意!”
“我,如今修爲盡失,命也不過還剩十幾年而已。你,你就不能放過我麼?我只想在這裡過安寧的日子……我……”凌煜結巴道。
祝雲滄厲聲吼道:“你住口!安寧日子?你作惡多端,以爲隱居起來,便可高枕無憂了麼?你可以過上安寧日子,那鏡修掌門呢?採遙呢?被你害死的那無數九玄宮弟子呢?他們又當如何?!”
凌煜一屁股跌坐在地,雙手抱着頭,道:“我……我錯了,我知錯了,我已收到天罰了啊!你看我如今,變作這般形狀,哪裡還有往日的樣子?此際的我……不過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啊!”
祝雲滄的劍已然架在凌煜的脖頸上,慘聲道:“如今後悔,怕是來不及了吧,凌煜!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凌煜跪地磕頭道:“我……我一人在此孤獨終老,難道還不夠麼?我只想過安寧的日子,我再也不要打打殺殺,不要江湖恩怨……不要至強力量,一切……我都不要,都不要了……”
祝雲滄顫抖着右手,此刻,劍鋒只要再進半寸,凌煜便會立斃當下,一命嗚呼。
“凌……煜!”祝雲滄咬着牙,道,“你……你本不該活在這世上,本不該!”
呀!
祝雲滄一聲狂吼,一劍劈出,然而,這一劍,卻如當日在九玄宮,在凌煜與採遙面前的一劍一樣,從凌煜的頭頂劃過,在不遠處的古樹上撞響,落下一片殘枝敗葉。
“你走吧!走吧!不要讓我在見到你!”祝雲滄吼道。
凌煜似乎不敢相信,道:“你……你不殺我?!真的不殺我?!”
祝雲滄道:“快滾,在我改變主意之前,快滾!”
凌煜急忙站起身來,飛也似地開始奔逃。祝雲滄立在原地,神志恍惚,微微低着頭,他覺得心在狠狠的痛。但也僅僅是痛而已,他並未後悔自己的選擇。
就在這時,他的四周忽然變作一片空白,變作一片虛幻。所有的一切,漸漸變淡,化作烏有。
祝雲滄這才反應過來,方纔的一切,都只不過是陣中的虛景而已,就如一場幻夢,看似真切,實則皆是憑空捏造。
祝雲滄的腳下出現了一個法陣,他感到自己的身子飄忽而起,很快便落在了另一處不知名的地域之上。
腳下,是一片黃沙,眼前,亦是連綿無盡的黃沙。
風捲塵沙飛揚,迷亂了雙眼。
陡然間,一聲暴吼。
天空中,一個巨大的漩渦旋轉涌現,漩渦之中,無數黑色的雨滴落下,每一滴雨水,在滴落地面之後,都化作一個身形龐大的魔物——或是巨大的妖狼、或是伸展軀體的烈火百足蟲,或是虛幻飄忽的魔靈,鋪天蓋地。祝雲滄知道,自己絕不是他們的對手。然而,一切似乎避無可避。
忽然,卻聽得清脆的碎裂之音,他的身後虛空之中,忽然破開一個洞口,向那洞口望去,竟可以望到那天幕山的山道,與郜家山門處的白玉石柱。
“這……是出口?!”他望着那破開的大洞。而那一羣巨型的魔物亦越逼越近。
“是戰,還是逃走?!”祝雲滄瞪大了雙眼。逃走,可能安全,但卻永不可能再拿到百轉擒龍壺;戰,生的希望卻也是十分渺茫,甚至可以說必死無疑。
祝雲滄非常清楚,此等防禦法陣,就算是虛像,也不會僅僅是考驗作用,當一旦動手起來,同與真正的魔物交鋒並無太多不同。
戰?!還是退?!
祝雲滄咬了咬牙,吼道:“小爺我還沒有退卻過!一羣臭蟲怪胎,也想傷害小爺我麼?!”說罷,雙腳一蹬,拔步而起,催動先天真劍,朝那爲首的龐大狼妖頭部一劍襲去……
而此時此刻,站在龍玄七陣的陣終,靜靜望着陣內情狀的郜晉南神情異常複雜。
“祝雲滄啊祝雲滄,你果然有些非凡之處……”他不禁喃喃道,“讓我好好看看,你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到底是你錯了,還是整個江湖都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