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之中,侯棠走進了一間宮殿,她推開那沉重的大門,仿若六朝古都的書卷之氣迎面而來,裡面火燭比外面更加暗上幾分。
侯棠走了進去,零星的有幾聲珠串碰觸的聲響,那坐在榻上的女人云鬢高髻,一絲不苟。
她看着侯棠問道,眼眸低垂,“皇上怎麼又來這裡了。”說完便準備給侯棠行禮,侯棠急忙上去扶住她說道,“皇姨,免禮。”
侯棠將她扶到榻上,隨後與她並肩坐下。
侯傾生語氣平平緩緩,“皇上這次來莫非又要問我借東西?”
侯棠嘆了口氣,“不是問皇姨借東西,是有人要見皇姨。”
她說完後看着侯傾生的表情,她依舊是面無表情,但是很果斷的說了一句話,“不見。”
“爲何?朕並未說是誰。”侯棠訝異道。
“不見。”侯傾生似乎很堅決,她說她不見。
侯棠捏了捏手,有些矛盾的說道,“皇姨你真的不見嗎,他其實是……”
話音剛落,門就被推開,侯棠順勢望去,差點叫了出聲,明明讓他在門口等着的,竟然自己進來了,這人怎的還是如此無禮。
聽見門被推開的聲音,侯傾生也並未去看,她則是閉上雙目手上纏着一根佛珠,不斷的滑動着。
沒人知道她在念叨什麼,也沒人知道她普渡的是三千浮屠的哪一層。
侯棠也是一下子從牀上站起來她快步走到蕭拓身邊,緊緊蹙着眉說道,“我讓你在外面候着,你進來做什麼?”
蕭拓沒有看她直接走了進去,侯棠第一次被他這樣忽視,心裡頓時有些不是滋味。
蕭拓走到侯傾生面前,他站在窗前高高的看着她,眼神冷淡疏離,“好久不見。”
侯傾生這才睜了眼看着蕭拓,“真沒想到。”
蕭拓冷笑一聲,“真沒想到什麼?沒想到有生之年還會見到活着的我?”這一生冷哼倒是被侯棠嗅出了一絲埋怨的味道。
原來他也會埋怨人。
侯傾生停下了手中的念珠壓在腿上,“我並不認識你。”
這一句話出口,蕭拓臉色頓時僵了半分。
他露出了那一貫惡狠狠的笑容,那股骨子裡的狠勁一下子爆發了出來,“你這女人果真是一點良心都沒有。”
侯傾生垂下眼,語氣依舊波瀾不驚,“你最好出去,我並不認識你。”
眼看蕭拓已經遊走在爆發的邊緣了,侯棠可不想看到明明是血親卻要鬧到那種難看的地步,以她對蕭拓的瞭解,下一步蕭拓就該摔東西了。
她立刻上去抱住蕭拓的手臂,十分的用力,蕭拓扭頭看她,卻忽然使勁的把她甩到了一邊,侯棠一下子被往外推了幾步隨後她又上去扣住了他的手,這一次更加的用力了。
蕭拓看起來火氣很大,侯棠覺得那牀邊的那個擺放花瓶的花架子似乎很危險,便急急把他往牀的另一側拖去,省的他一腳踢過去嚇着人,把外面人給引進來了。
蕭拓覺得此刻侯棠就像是黏在自己身上一樣,死活掙脫不開,他狠狠的看了她一眼,儘量斂着怒氣,“放手。”
侯棠既尷尬又無賴的朝他笑了笑,“不放,除非你和我出去。”
蕭拓看了她片刻,又朝榻上的女人看去,他說道,“你確定你不認識我?”
侯傾生微微開闔雙脣,“不認識。”
蕭拓看她的眼神越來越冷,最後彷彿已經沒有了溫度,他一下子抽開了侯棠拽着自己的手朝門外走了去。
侯棠見他走了出去,立刻跟着也跑了出去。
出了門她就看到蕭拓站在門口,本就修長的身型被月光拉的越發的長了,將她整個人都覆蓋了進去。
這人從來都給她這樣的錯覺,彷彿只要在他的影子下成長,他會爲自己斬殺世界的荊棘。
侯棠緩步踏了出去走至蕭拓身邊,她拽了拽他的衣袖,蕭拓沒有說話,她又拽了拽,蕭拓還是沉默着。
侯棠嘆了口氣說道,“我知道你也許很傷心,但是……”
她瞬間捕捉到蕭拓嘴角戲謔的笑容,立刻止住了聲音。
蕭拓的臉面向侯棠的那一邊是月光的背面,只剩下那雙帶着戾氣的眸子和一片陰影,他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別開玩笑了,你從哪裡看出我很傷心?”
“我就是看出來的。”
蕭拓不削說道,“少自以爲是了。”
“那,你爲何要見她,又爲何要出來?”侯棠一直盯着他,想從他的神情上讀出一點情緒。
蕭拓忽然一隻手勾過侯棠的下顎把她捏到自己面前,侯棠眼睛一睜又是一副警惕的神情。
他看着她說道,“她既如此說,那倘若再有下次,這樣的伎倆對我便是一點用都沒有了。”
他本就不是什麼感恩戴德之人,他本來只是來確認這件事而已,既然那女人不願意認他,他也就當她不存在好了。
侯棠看着他側面分明的輪廓,沉默良久說道,“沒有下次了。”
隨後她向前走了幾步,離開了蕭拓的陰影,將月光的光輝擋在自己身前,她說,“現在,你可以帶着你那十萬大軍回你的西夏去了。”
蕭拓忽然側過臉看向她,“真是無情啊,就這麼趕我走了?你讓我孤身一人如何走出這九重宮闕,萬一我被抓了怎麼辦?”
侯棠不滿意的挪揶道,“怎麼,你還想讓本皇陪着你出去?”
他笑的惡劣而自信,“自然是如此,待客之道不是一向是你們漢人所自詡的麼?”
侯棠忽然扯過他的袖子,那動作十分嫺熟自然,仿若他們兩人本該就是那種關係,蕭拓面色一僵,顯然他也有些訝異,但是侯棠直接扯住他的袖子往另外一個方向走去,邊走邊說道,“那你便跟我來吧。”
侯棠帶他走了很長很長的路,一路從皇城的大道走到了小徑,隨後她找到一臺小轎子然後走上前去踩了上去,將轎子的簾幕往下一掀道,“愣着幹什麼,還不上來。”
蕭拓雖然心中有惑,但是還是跟着侯棠坐了上去,很快便感覺到有人來擡起了轎子,那轎子便一顛一顛的往皇城外走去。
蕭拓的目光一直緊緊的鎖着侯棠,彷彿要撕扯她一般,隨即冷笑道,“原來你早就安排好了,真是失禮失禮。”
侯棠不去理他,自己雙手交疊正襟危坐,一副凝眉嚴肅的樣子。
蕭拓則忽然把她交疊在自己身前的手扯了過來,侯棠一下子身子一歪就倒在了他的懷裡,隨即她狠狠瞪着他,也沒有要從他懷裡爬起來的打算,就那樣躺着。
蕭拓一低頭,那並不算的長的頭髮垂到了侯棠的臉上,將她的臉全部覆蓋了進去,侯棠一下子死死閉起了眼睛,不願意去看他,她以爲蕭拓又要做些什麼。
但是過了良久,蕭拓什麼都沒有做,他只是語氣平淡的問她,“她是誰?”
侯棠知道他問的是侯傾生,她睜開眼看着他,心中不免不忍,他明明就很介意,卻非要裝出一副完全不在乎的樣子給誰看呢。
此刻的他就像一隻遊蕩奔走的野獸,卻忽然停止了漂泊,在某一棵花樹下倦倦的蜷縮了起來。
他正側着臉,一手撐着下顎,將手肘抵在轎子的窗口上,眼眸看着外邊,叫侯棠看不清他的神情。
黑暗中似乎有一種感情正在凜冽盛放,大團大團的包裹了這魑魅橫生的夜色。
侯棠還是那樣躺着,她側了側身子找了一個更加舒服的位置窩在他的懷裡,隨後說道,“是我父皇的表妹,我叫她皇姨。”
夜色中能聽他一閃即過的低笑,帶着輕蔑的不削,“她是個怎樣的人。”
侯棠將雙腿曲起,整個人越來越蜷緊,“是一個,”她思索了片刻,“是一個冷淡的人。”
她是蕭拓的母親,但是此刻卻是蕭拓來問她自己的母親是一個怎樣的人,難免讓侯棠心中生出幾分酸楚之情,至少無論如何,她都知道自己的父皇和母后是怎樣的人。
蕭拓忽然將那修長的手伸到侯棠的下巴下面摸了摸,就像是逗一隻小貓那般,可是侯棠並不是貓,自然也不會露出那舒服到可愛的神情,她只是更大睜大了那雙秋水一般的雙眸,帶着款款而流的清泉。
蕭拓依舊摸着侯棠的下巴下面,“看來從另一種意義上來說,我們兩個也算是帶着八竿子打不着關係的相同血緣。”
侯棠擡手拿掉了他的手說道,“是啊,所以你最好老實一點,我八竿子打不着關係的親戚。”
蕭拓則一把將侯棠的手捏進手心裡,他彎下腰近距離的貼着侯棠的臉道,“這種事,和我沒有關係。”隨即便落下一個輕輕的吻在侯棠的脣邊。
侯棠眼神中原本渙散的神色此刻也漸漸聚攏,她手抓着自己的衣服一緊說道,“不要總是自說自話。”
“倘若你不姓侯,我也許會省力很多。”
“可是我姓侯,這已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她眼神隱隱閃爍着月色的光點,“但是你似乎也忘了,你身上也流着我們侯家的血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