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侯棠繞過箱子走過之時,手指輕輕的觸碰着箱子的邊沿,一邊說道,“可是可以結束了?”

侯棠羅裙搖曳,風姿高潔,一雙算不得蓮藕纖細冰清玉潔的手臂在袖子下露出了一小截,倒是有着幾分久握繮繩的英姿。

蕭昆莫一手撐在桌子上,微側身子和頭朝蕭拓看了去,那神情摻雜了許多複雜的情緒,反而越攪越渾讓人分辨不清了。

蕭拓抿脣皺眉,輕輕側了眼看向他,那眼角透着冷色調的餘韻,他稍一擡手,兩手交疊抱拳,對蕭昆莫說道,“父皇,那兒臣帶她先下去了。”

蕭昆莫雙手手掌一撫,似乎思慮了一下,隨後揮了揮手,便讓他們下去了。

蕭拓便一把拽着侯棠往回走,力氣大得驚人,一點不給她拖沓的時間。侯棠揉着被他拽住的關節,那裡生生的痛着,卻也知道反抗也反抗不了,只好跟着他走。

蕭拓步伐直挺挺的跨着,侯棠則亦步亦循的跟着他,爲了跟上他的節奏,不得已自己開始小跑了起來。

蕭拓回眸看了她一眼,見她追自己追的吃力,便停下了腳步,用一種十分陌生的眼神看着她,侯棠則是帶着一臉的挑釁。

侯棠輕撫自己的手腕,將它來回彎了幾下,隨後便緊緊的抓着,她語調充斥着極度的煩躁與不滿,“你什麼都別說,我也什麼都不想說,就這樣。”

隨後她羅裙一撩,便向遠處跑去,那落落身姿如同這天地間最後一抹異色的鳶尾,全數開在了蕭拓的眼中,他手指微屈,指背微微泛白。

是夜,宮鍾已經敲了數十下,早已過了就寢的時間,蕭拓此刻依舊半披着外衣坐在桌子前面,面前是一張地圖,和一支已經少的快要禿了的火燭。

他手執一支黑色小楷,在那圖上來來回回圈了又圈,那圖正是這天下的地勢之圖,而他圈的地方均是兩國的交界之處。

蕭拓擡起一隻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似乎陷入了深思,逐擱下筆往後背一靠,索性閉上了眼睛,只是隱隱還感覺那太陽穴一跳一跳的。

很快,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隱約的透過紙窗能看到一團橘色的宮燈靠近,那人在門口停下輕輕敲了兩下門,隨後隔着門說道,“王爺,皇后娘娘來了。”

蕭拓皺着眉擡眼向外看去,便攏起身上的衣服打開了門,“在哪?”

“在這。”

蕭拓這才注意到慕容氏是跟着這下人一起來的,此刻站在旁邊的柱子下,他眼神向外瞟了瞟,隨後說道,“母后請進來說話。”

這三更半夜的,慕容氏這麼低調的架勢來找他想必是不想讓蕭昆莫知道,蕭拓將她請進了屋子裡,讓她坐於自己本該坐着的位置,自己則坐在下面。

他吩咐下人去奉茶,隨後便看着慕容氏等她開口。

慕容氏見他眼神一點不客氣,也不打算寒暄幾句便急急的逼着她開口,心想不愧是他蕭拓的風格,便拿過茶潤了潤口,隨後說道,“我並非漢人,自己不會幫着他們。”

宮裡的人就是這毛病,說話總要起承轉合,先鋪墊一長串纔出現主題。

蕭拓自知心中沒這個耐心等着,他目光直視着慕容氏,任何人被他的目光這樣赤|裸|裸的看着都會一陣心驚再是一陣的冷意,慕容氏自然也是,她喘了口氣道,“我也是女人,打心底還是很同情那女人的。”

她原本以爲蕭拓會因此看向她的眼神更加狠毒上幾分,不過沒有,他只是眼角一抽,並未出現其他情緒。

慕容氏捏着手中杯子的小口,一寸寸的摩挲着,“明人不說暗話,我知道你心中篤定這皇位終究要落在你身上,你是半分不會失去,可是這畢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不是麼?皇上龍體安康,福澤天下,那女人還要受多少欺辱?”

她並不知道侯棠的身份,她也只是認爲侯棠是個普通的漢人女子,所以本着一顆同爲女人的心去揣度,她哀嘆一聲,“你生性太過霸道,可曾爲他人想過一分一毫。”

蕭拓未發一言,眼簾微磕,他臉色僵冷,表情也不曾變過,只覺得如二月天的霜天那般。他站起身走至慕容氏身邊,“這不是母后您該說的話,您還是先走吧。”

慕容氏握着椅子扶手的手一緊,便也起身面對着蕭拓,“我看你對她也是上心,那就更不應該如此待她,你留着她也只是折磨她罷了。”

蕭拓轉身走向門口,似乎準備趕人了,“今日母后的話似乎有點多,不介意的話我遣人送您回去了。”

慕容氏眉頭一簇,便也向前踱了幾步,“該說的我都說了,你好自爲之。”便不再看蕭拓徑直跨了出去。

房內頓時只剩下了那遠遠走開的腳步聲,深深淺淺,寧靜而致遠。

那蠟燭不知道什麼時候燃的只剩最後一絲燈芯了,忽然間就“唰”的一下燒完了,剎那間屋子裡暗的只剩下了窗前的淺白月色。

月光白的如森森白骨,透人心底,直戳軟肋,又彷彿終年不化的皚皚雪川,把身心都凍了住。

蕭拓站在原地,一動未動,也沒有叫人,若不是那雙閃着眸光的雙目,此刻他整個人都要陷進黑暗了。

一個下人忽然跌跌撞撞的跑進來撞開了門,黑暗中什麼都看不見,忽然就看到了蕭拓的眼睛盯着自己,他嚇了一跳差點打翻手裡的蠟燭。

他忙抓緊手裡的東西磕磕絆絆的說道,“王爺、你、不點燈嗎?”

蕭拓嗓音低啞,似乎是喉嚨深處發出的啞然聲音,“不了。”

那下人十分驚訝,這大半夜的不點燈,也沒見王爺就寢,這是演的哪一齣?

只好縮了縮脖子低着頭準備退出去,誰知道蕭拓又道,“跟我出去。”

那人立馬從門口提了燈籠便打在蕭拓身側與他走了出去,他看蕭拓面色不好也不敢問他要去哪兒,只好小心翼翼的跟在身邊。

走了一會,到了侯棠的房門前,蕭拓向後揮了揮手,那小人便立刻識趣的離開了。

侯棠房內的燭火還亮着,蕭拓先是往前走了幾步,一直盯着那窗內的燭火,良久,才又踱了幾步到了門前,他剛準備叩門,手卻停住,他微一低頭便將手收了回來,繼而手垂到了身側。

可是侯棠已經注意到了門口的影子,她走下臺階,那月光照着玉階泛着漾光,還沒有走到門前,她便先問道,“誰?”

蕭拓這纔回過頭盯着那門的內側,目泛冷光,“是我。”

“哦,是你。”侯棠聲音不鹹不淡,靜的好似這一輪明月。

很快便聽到她從裡面走到門前的腳步聲,一步步的靠近,馬上就到了門邊,他們兩個相隔着那扇門,明明看不到,卻又好似都能看見對方。

侯棠的手摸上了門,卻是將門上的木條一橫,把門牢牢的給鎖上了。

蕭拓只聽得那門對面的女人說道,“我不想見你,你最好現在就離開。”

之後,便又聽到她腳步聲漸行漸遠的聲響,她轉身就離開了門前,往內室走了去,一點都不想聽到他的聲音,連他的影子都不想看到。

其實蕭拓只想來看看她最後一眼,但是她連他們最後一面的機會都不願意給。

這個女人,總是讓他無話可說。

隨後他將下人喚至身邊,目光一直定在那大門上,雙脣微微抿着,直到它變爲縞色,“去告訴她,若要走,就儘快。”

雖然沒說對誰說,但是下人順着蕭拓的目光看去,便全部都明白了,他立刻鞠躬答應,剛走了兩步,想問蕭拓是否要同去,扭身看去的時候,蕭拓已經不見了。

他向前走去,敲了幾下門,一直沒有人來應,卻不能放棄,只能硬着頭皮繼續敲,卻還是遲遲沒有人來應門。

於是他便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這才緩緩走出一個侍女替他開了門,一看到是他就罵道,“大半夜的,發什麼瘋啊,不睡覺了?”

那人道,“我奉王爺命來傳話。”

“什麼話?”原來侯棠一直站在那侍女身後,此時她開了口。

那人清了清嗓子,“王爺說,夫人倘若要走,就儘快。”

這話一說出去,便沒有聽到迴應,他左右瞅了瞅侯棠,卻見她面容滯後,眼波微漾,脣色素白。她手緊緊扯着袖口,似乎連腳也顫了一下。

似乎是被這一句話驚到了。

許多,她纔回過神來,看着蕭拓走去的那個方向訥訥說道,“你說的是……真的?”

她似乎還是不信,蕭拓從未做過這等善事,她都快懷疑那是不是他了。

那下人連忙解釋道,“小的怎麼敢騙夫人。”

侯棠的目光一直探究着那人的臉,似乎在尋找着一些蛛絲馬跡,讓她相信他所說的都是真話。

她不信他,已經到了這等地步,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盯着那人良久才移開目光,緩緩說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隨後半瞌了眼簾,轉身便朝裡面走去。

這一夜,月色傾城,是西夏從未有過的皎潔,像極了那建康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