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有幾般:飢不擇食,寒不擇衣,慌不擇路,貧不擇妻。”
爲達目的,不擇手段。
說到遷墳。開年以來,薊國頗多此舉。然薊國良田雖私有,依《薊法》卻不可挪作他用。多有遷戶上報。欲遷祖墳入家(中)園(田)。
茲事體大。官吏不敢擅斷。遂層層上報,直達王宮。
左右國相,奏問薊王。
薊王言,此有何難?擇荒山,興陵園。逢祭日,共赴陵園祭拜。家中另立神主,四時爲祭。如此,二全齊美。
右相言道:恐民不願。此舉似有悖人倫。畢竟事死如事生。豈能令祖先,淪爲孤魂野鬼。
薊王笑道:國人皆知,國中二十七縣,四百城港,皆爲王子封國。爲王守陵,福莫大焉。何樂而不爲。
正如薊王函園。凡城中居民,皆守陵人。換言之,四百城港,亦是四百王陵。能入王陵陪葬,莫大之福也。
二位國相拜服。
於是各城,紛紛修建陵園,遂除佔地之患。國人知乃諸王(子)陵之所在。亦將先人冢,踊躍遷入。爲諸王佔地守陵。
薊國兼容幷蓄,包羅萬種。又說“十里不同風,百里不同俗”。諸如“燔屍中野謂之葬”,亦大有人在。並非皆以入土爲安。
薊國千里之土,千萬國民。
長久而言,火葬乃上佳之選。待百年之後,薊王並諸后妃,許亦行火葬。亦未可知。君不見洛陽北邙,幾被鑿空。大煞風景。
薊王心中所想,不過一己之私。葬俗,因族而異,毋需強求。
風俗,或者稱習俗,必與生存繁衍,息息相關。
如挹婁“婦貞而**,貴壯而賤老”。貴壯而賤老,不難理解。老而無用,空消食糧,故賤之。何故婦貞而**。此亦是生存繁衍所需。未嫁之女,需先育一子。以示可生養,方可嫁人。故先淫而後貞。
孟德,常娶人妻。許,亦有此因。
畢竟。封建時代,人口等同於生產力。
薊王四朝元老,託孤重臣。凡事關社稷,無論掌權者誰,必遣使北國,問計當面。薊王恪守臣節,必獻金玉良言。先前種種,莫不如此。
開年,薊王二十又八。丰神英毅,天上謫仙:
“梅花溼露未全乾,青女橫陳故作難;卯醉醉如申醉醉,晚寒寒似曉寒寒;園林雪後清孤甚,京洛塵中子細看;自是丰神無與比,肯同桃李戀雕鞍。”
怎叫一個,桃李戀雕鞍。
一夜無話。
天光大亮,薊王抽身下榻。自去沐浴更衣。
逢月末大朝。宮府二系,官吏齊聚。幕府並封國,吏員齊備。人才鼎盛,大漢一藩。
自麟子阿斗,寄養王宮。薊王又於易縣,督造甘泉宮。國中有識之士,各有所悟。更加董卓授首,王允主政。若行撥亂反正,神器三易其主。洛陽漢室,必爲天下所輕。
關東羣雄,早不尊號令。淮泗宗王,皆以陳王寵,馬首是瞻。再加合肥侯割據江左之心,昭然若揭。另有弘農王不甘寂寞,蠢蠢欲動。
天下分崩,諸王並起。許在所難免。
坐看風雲突變,非明主所爲。未雨綢繆,以備不虞。乃上上之選。
且薊國大開言路。只需言之有物,皆可暢所欲言。立阿斗爲帝,漸起風傳。
其好處,不言而喻。先帝困龍臺上,連出二詔。兄終弟及,父死子繼。自古“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
阿斗乃出何後,爲嫡子。長子被廢,理應繼位。
至於阿斗是否種出先帝,亦或是另有玄機。皆是後話。謂事急從權。宜當速決。遲恐被人佔得先機。
尤其自洛陽遣使入國,密問薊王,撥亂反正。
朝中重臣,各有主張。
與其謠言四起,不如開誠佈公。
今日朝議,便爲此事。
至於洛陽使者所言,薊王並未公之於衆。只令其列席,聆聽衆議。
言之有物,必就事論事。雖旁徵博引,卻從不因私廢公。夾槍帶棒,含沙射影,明譏暗諷,指桑罵槐,乃至言不由衷,洛陽朝堂,種種弊政,皆不見薊國朝堂。
針鋒相對,脣槍舌劍。亦無傷大雅之堂。
洛陽使者張種,細細聆聽,暗自分辨。不由心中慨嘆。先聲奪人者,竟無二千石宿吏。更無萬石國老參與其中。然真知灼見,振聾發聵。耳目爲之一新。籍籍無名之輩,竟有此等才學。可想而知,薊國人才鼎盛,不可估量也。
待羣臣各抒己見。薊王居高問下:“子遠。”
“臣在。”許攸捧芴而跽(jì,義同‘長跪’)。
“有何高見。”薊王如沐春風。
“回稟主公。常聞‘疏不間親,卑不謀尊’。故臣,竊以爲,此事可休矣。”許攸高聲奏對。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恕你無罪。”薊王笑道。
“遵命。”許攸直言道:“洛陽天子,困守百里之土。號令天下,多有不從。大漢十三州,豪強壟斷關東,宗賊出沒荊揚;合肥侯欲割江左,諸宗王盼中原逐鹿。然卻無人敢爲天下先。臣以爲,皆畏主公,傳檄天下也。”
稍作停頓,許攸又道:“主公功高蓋世,坐擁大義。故‘攻無道而伐不義,則福莫大焉’。若失大義於天下,則‘以貪小利失其大利也’。”
言罷。意猶未盡,又續貂尾:“臣聞,少時,盧少保曾言,天下皆可反,唯主公不反;天下皆可闢,唯主公不闢;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然天下先漢家之天下。”
重聞此言,薊王感慨萬千。
殿中盧少保,亦感同身受。
餘音繞樑,其威猶存。
使者張種,更是瞠目結舌。不料拂耳忠言,竟口出許子遠。
南橘北枳,水土異也。
晏子誠不欺我。
薊王又問儒宗:“鄭公何所言?”
鄭玄起身奏對:“‘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注①)。’”
薊王這便定計:“上使何在?”
“下臣張種,拜見薊王。”使者張種,自出側席。
“且傳語王太師:妄言廢立,取禍之道也。”薊王言盡於此。
“下臣,遵命。”張種再拜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