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朔望朝會時,百官請命,王允續任上公之位。”右相又道:“王允如何行事。二日後,當見分曉。”
“大將軍又如何?”薊王必有此問。
“大將軍董重,累日來偃旗息鼓,閉門不出。卻不知何故。”右相又答。
“料想,陛下必有權衡。”薊王一語中的。
先前,董卓爲求大義,示好二宮太皇。董重先回,被表爲大將軍。與董卓並稱“二董”,權臣與外戚聯手之勢成。奈何好景不長。待董卓穩坐大位,遂將董重驅離中樞。魚梁臺上,並無大將軍一席之地。董重焉能不深恨。
於是,與衛將軍張濟等,暗中結黨。共謀誅賊。卻忌於董卓勢大,不敢輕舉妄動。遂被王允並呂布搶先。陛下論功行賞,董重並無寸功,有何顏面示人。此時入朝,豈非自討沒趣。閉門謝客,蟄伏不出,亦是人之常情。
然,今時又不同往日。董卓既滅,陛下如何肯再造權臣。王允並呂布,一文一武,共掌朝政。已有分權制衡之意。今百官請命,王允加上公之位。陛下自當警惕。恐爲董卓第二。
料想。雖形勢所迫,不得不爲。然陛下,必有制衡之舉。竊以爲。若要制衡王允,大將軍董重,乃不二之選。既貴爲外戚,又中人之姿。論才智,不足以權傾天下。論親疏,亦不會逼迫董侯太甚。
“‘衆怒難犯,專欲難成,合二難以安國,危之道也。’”薊王言道。
語出《左傳·襄公十年》。意思是說,衆人的憤怒難以觸犯,個人的意願難以成功,若二者並行,則難以安定國家,是危險的治國之道。
“主公明見。”羣臣拜服。
右相又奏曰:“又聞朝中,撥亂反正之聲,不絕於耳。”
“可是撥董卓擅行廢立之亂。”薊王問道。
“正是。”右相答曰:“弘農王乃主公所立,當今天子乃董卓所立。故京中有人言,宜尊弘農王復爲天子。”
“王允遣使張種,撫慰山東。首來薊國,許另有深意。”右相言道。
言下之意。張種出使薊國,乃爲求撥亂反正,而問計薊王。畢竟,薊王四朝元老,大漢一藩。天下表率。更有甚者,史侯本就是薊王扶立。故撥亂反正,首當其衝,當問薊王。
“自先帝崩後,二宮流血,兵禍綿延。”薊王言道:“先有何進,後有董卓。朝政凋敝,朝臣凋零。譬如猛士渾身披創,當先療傷止血。再圖復起。”
薊王之意,顯而易見。既已成定局,穩妥起見,不宜妄動。傷及元氣,神仙難救。時至今日,洛陽朝堂,已難大動干戈。
且於薊王而言,何人爲帝,並無不同。
“關東形勢如何?”合肥侯亦不可不防。
“合肥侯自據壽春,營城築港,廣造大舡。政令所出,皆與我(國)同。更加關東士族,槃根錯節,心向壽春者衆。聞淮泗諸國各出精兵,重組聯軍。拱衛關津,與洛陽相抗。尤其漢室四牧,飽受非議。”左相崔鈞,起身奏對。
漢室四牧,便是指劉岱、劉繇、劉表、劉焉。
先帝曾言,天下十分,漢室三分,豪強七分。爲奪十分天下,先帝不惜弄險,借黃巾之亂,血洗關東。先前,關東士族,慘遭屠戮,爲救家園,無暇他顧。今已漸醒悟。更加洛陽朝政日非,民心思亂。關東豪強,如何再坐以待斃,引頸受戮。於是趁洛陽宮變不斷,黨同伐異,互相傾軋,無力東顧之機。謀取一線生機。
先另立新帝(合肥侯),據擁大義,得合法身份。而後遣門下子弟,充填郡縣大位,謀取私利。如此沆瀣一氣。將一切違法所得,皆變爲天經地義。壟斷江山,豪門遍地,遂成『關東正義』。
而後,合縱連橫,招兵買馬,籠絡四方,守護正義。
一言蔽之。合肥侯,非天下共主,亦非擁半壁江山。充其量,不過豪門代言人。
於是乎,天下十三州,漸行漸遠。
洛陽守成之君,並身側遺老遺少,漢室忠臣,皆是『守舊派』。
革新另有兩派。以大河爲界。河北爲『帝國派』,河南爲『門閥派』。
不知不覺。『三國』,已呼之欲出(注①)。
或有人言,洛陽如春秋時周天子。名義上,仍爲天下共主。不應降格爲“國”。
言之有理。洛陽乃『天下共主』,位居三國之上。即便如此。三國之一,亦早有雛形。便是以淮泗八國爲首的『諸侯派』。或稱宗王派。
爲與洛陽抗衡,諸侯派與門閥派,合二爲一。然後事如何,天機不可泄也。
洛陽南宮。
董侯正襟危坐。聆聽羣臣奏報。
先前,朝政皆出魚梁臺。玉堂前殿,門可羅雀。唯有寥寥數人,常伴君側。不料董卓一日斃命。翌日,王允已擬定名額,查漏補缺。先前不願阿諛獻媚之清官循吏,悉數官復原職。
董侯欽佩之餘,亦生忌憚之心。
聞郭林宗,曾贊少年王允:王生一日千里,王佐才也。
今日方知,郭林宗“隱君”之名,“名實相符,過人甚遠”。建寧元年,郭泰聞陳蕃謀誅宦官事敗而遇害,哀慟不止,於次年正月逝世,終年四十二歲。時“自弘農函谷關以西,河內湯陰以北,二千里負笈荷擔彌路,柴車葦裝塞塗”,萬人奔喪。蔡邕親爲其撰碑文。
能被郭林宗稱讚,“一日千里,王佐之才”。
王允能有今日之位,實屬名至實歸。
“陛下?”見董侯一時出神,黃門令左豐悄聲喚道。
“嗯。”董侯聞聲猛回魂。俯瞰羣臣下拜,鴉雀無聲。遂低聲問道:“何事?”
左豐答曰:“太僕求問,‘萬歲塢中積糧,可否悉數歸於太倉’。”
“可。”董侯朗聲答曰。
“陛下聖明。”百官齊呼。
“盜鑄小錢,取禍之道。老臣竊以爲,當重鑄五銖。”王允又奏。
“可。”董侯亦無不可。
“稟陛下,上林並函園,皆可鑄錢。”王允又問:“當歸何處?”
“宜當由錢堡重鑄。”四出五銖,天下貴幣。董侯焉能不知。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