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薊王必不會裹挾其中。”平樂觀黨魁精舍。得黨魁作保,平安出獄的車騎府長史許攸,一語中的:“董太皇此舉,必不能如願。”
同時出獄的主簿陳琳,遂問道:“何以知之?”
許攸答曰:“薊王乃純臣。行事有禮有節,從未僭越。且素不喜權謀之術。‘故用國者,義立而王,信立而霸,權謀立而亡’。薊王威信天下,霸業初成。焉能與二帝同流合污,操弄亡國之術。仁者所不爲也。”
黨魁張儉,博學古今。麾下黨人亦皆飽讀之士。然論知人善用,謀國有術,遠不及許攸一人。先前得林慮山傳書,命其營救許攸、陳琳等人。今日看來,果有大用。
心念至此,張儉遂一聲輕嘆:“萬里山河破碎,漢室內鬥無休。我若是薊王,亦難免心生退意。”
見舍內黨人唉聲嘆氣,士氣低落。許一聲長笑:“諸君何故如此?”
“國祚不繼,社稷難存。因何發笑?”便有黨人反問。
“麒麟天降,應運而生。終結亂世,還以清平。竊以爲,自桓靈以來,黃巾始亂,羣盜蜂起。天災人禍,今漢一息尚存。然二帝並立,宰割東夏(東方)。而後羣雄並起,亂世將至矣。”環視衆人,許攸忽涕泗橫流:“若把河西比作大漢一臂。東夏乃大漢心腹之地也。斷臂尚能求生。若遭穿胸洞背,剖心坼(chè)肝,焉有命乎!”
此言,聲情並茂,栩栩如生。與會衆人,無不聞之落淚。
唯獨黨魁,平靜如初:“子遠,可有良策?”
許攸拭淚言道:“二(太)皇遠遁,三宮無存。何後與陛下,骨肉至親。洛陽再無蕭牆之禍。然主少臣強之勢成矣。黃門式微,外戚凋零。天子能依仗者,唯剩西州莽夫。稍有不慎,亡國至矣。”
言罷,許攸偷看黨魁面色。“天子能依仗者,唯剩西州莽夫”,此言乃爲試探黨人心意。若聞此言,黨人中有人勃然變色,怒髮衝冠:“許子遠,視我等如無物乎!”
足見黨人心向少帝。
如若不然,則黨人另有其主。許子遠當可心安!
言罷,落針可聞。唯有黨魁,雲淡風輕:“子遠所言極是。陛下尚不及元服,便欲大權獨攬。黃門中常侍,所剩無幾。中小黃門難當大用。又無外戚統御羣臣。久必生亂。”
言及此處,黨魁目視許攸,意味深長:“天下板蕩,大亂將至。我輩裹挾其中,恐難獨存。唯有同舟共濟,方可護家小周全。”
許攸心領神會,笑問道:“少府只爲家小乎?”
張儉亦笑:“荀子曰:“先王之道,忠臣孝子之極。’若不能孝親,何談忠君。”
許攸這便了然。黨魁之意,先護黨人周全,再談報效明主。言下之意,黨人齊聚洛陽,散佈朝野。暗中圖謀,若爲外人所知,必雞犬不留,三族盡滅。首當其衝,在即將而來的宮廷之變中,黨人如何獨善其身。
這有何難。
許攸早有定計:“尚書令新喪,養女大婚。非漢室貴胄,焉能以日易月。此舉有悖人倫,少府當上表劾奏,引‘羣臣(黨人)’仿效。”此與曹孟德《拒王芬辭》,有異曲同工之妙。表面上,許攸是讓黨人撇清與此事幹系。實則乃欲造黨人不偏不倚,據理力爭之中立勢也。
“妙計。”黨魁含笑讚許。
言罷,黨魁離席下拜:“我輩幸覓‘智囊’矣。”
“不敢。”許攸志得意滿,恭敬回禮不提。
薊王宮,靈輝殿。
海上絲路圖,高懸正中。
“自日南比景、徐聞,合浦船行可五月,有‘都元國(蘇門答臘)’;又船行可四月,有‘邑盧沒國(緬甸)’;又船行可二十餘日,有‘諶離國’;步行可十餘日,有‘夫甘都盧國’。自夫甘都盧國船行可二月餘,有黃支國(印度東南海岸之康切普拉姆),有譯長,屬黃門,與應募者俱入海市明珠、壁流離、奇石異物,齎黃金雜繒而往”。換言之,時下黃門內官,已在黃支國設立官寺。爲天子採買奇珍異寶。
“黃支船行可八月,到皮宗;船行可二月,到日南、象林界雲。黃支之南有‘已程不國(斯里蘭卡)’,漢之譯使自此還矣(注①)。”
市舶令田驊,命屬吏將往來船商上報航線圖,悉心彙總。待專開朝會時,娓娓道來。
“且說林邑國。”薊王居高言道。所謂出師有名。林邑國屢犯日南,侵奪田地,擄掠吏民。薊王賜加黃鉞,攻無道而伐不義,福莫大焉。
“林邑國,又作臨邑國。其地爲前漢時所設象林縣,又稱象林邑,略去象,故稱林邑。今漢永和二年(137年),有名爲區連者,殺害縣令,自稱林邑國王。交趾刺史樊演,徵交趾郡、九真郡之兵前往征討,漢軍因懼遠征,遂反(譁變)。順帝欲發荊、揚、兗、豫,四萬人馬討平,卻爲大將軍從事中郎李固,上疏力諫。順帝遂廢此意。林邑國得以存續至今。”田驊早有準備。
“區連,何許人也?”薊王又問。
“區連,亦作區憐。本是象林縣功曹,因與縣令不和,領千餘宗人造反。攻殺縣令,自立爲王。”田驊言道:“日南郡民,非越人,自稱占人。書言,‘(日南郡)男女裸體,不以爲羞’,‘深目高鼻,發拳(蜷)色黑’。若書中所言非虛,則皆爲化外野人。故不服王化,野性難馴。稍有異動,便焚燒官寺,殺害吏民。爲禍日久。”
趁中原大亂,無暇南顧。其後,林邑國,不斷侵蝕日南。及至南北朝時,已徹底佔領整個日南郡故地。在華夏史上存續足有六百餘年之日南郡,就此失去。隋唐雖重設日南,卻只有北部半幅地域,遠非漢時日南郡故地可比。
攜開立嶺南都護之威。
又爲以戰促練。實戰操練薊國水軍。三爲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薊王欲親征林邑。故纔有今日朝會。
環視羣臣,薊王笑問:“徵林邑,諸君可有妙計。”
薊王話音未落,羣臣皆望向幕府中丞賈詡。
果然衆望所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