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事情微臣已經辦妥!”司徒張僅說着,身子微微的弓着,似乎有些累了。
這個時候,王世充雖然沒有睡覺,可是也沒有穿着龍袍,身上只是披了一件柔軟的袍子,似乎準備隨時眯一會。隋軍的消息不斷傳了過來,一日之間,孟津、小平津接連淪陷,下一步,應該是洛陽了。
當初,李密採取的也是這樣的政策,步步爲營,圍困洛陽。而今,隋軍似乎也準備採用這種方式。
而且,隨着偃師城的陷落,洛陽所依仗的另一個大糧倉——回洛倉已經也已經落入了隋軍之手。不過,幸好在此之前,王世充運送了大量的糧食回到了洛陽,放置在城中皇宮以北的含嘉倉內,足夠支持一年以上。
王世充點點頭,然後瞧了張僅一眼,問道:“一路上,你可曾看到隋軍蹤跡?”
張僅的心中一突,額上立刻出現了幾滴汗珠,在這一刻,他的心中在想着,難道,王世充已經知道了?可是如果他已經知道了,爲何還讓自己進宮,而不是斬殺?可是,如果不知道,爲何這麼問?有什麼用意?
“咳,咳!”就在張僅沉吟的時候,王世充忍不住咳嗽了幾聲,張僅不僅驚醒過來。一咬牙,張僅決定拼一拼,“陛下,最近時有小雨,天氣陰冷,陛下可要小心身體啊!”
王世充接過太監遞過的巾帕,擦了擦嘴,聲音帶着淡淡的嘶啞:“這,不妨事。”說着他長長的一聲嘆息,道:“你可知道,偃師陷落,隋軍立刻分兵襲取孟津,河內郡的隋軍已經渡河了!”
“啊!”張僅吃了一驚,雖然他知道漢函谷關被襲的事情,可是他是一個俘虜,那裡能知道那麼多?
“幸好,金鏞城尚在我軍手中,想來隋軍定是爲了讓河內郡的隋軍南下,因此只是奇襲孟津,而對金鏞城沒有采取攻勢。”這點讓王世充稍稍心安,金鏞城、偃師城與洛陽,呈一個三角形,洛陽與偃師幾乎在同一個水平線上,而金鏞城則在頂端,位於舊洛陽城的西北端,當初李密攻佔此地之後,對金鏞城進行了修葺,以金鏞城爲大本營,對東都有着極大的威懾力。
故此,金鏞城的位置比起偃師有着更爲重要的一面,雖然他不能直接阻擋隋軍攻打偃師,可是卻可以與洛陽互相呼應,掣肘隋軍。
張僅雖然是文臣,可是對軍事也稍通,經王世充這麼一說,頓時明白了王世充的意思。看來,他並沒有懷疑啊!想到此,張僅回答道:“陛下,微臣這一路回來,並沒有看見隋軍的蹤跡。”
王世充這才舒了一口氣,道:“看來隋軍奇襲孟津,只不過是想要將河內郡的隋軍南下,不過,函谷關仍然危險,還得小心啊!”
張僅暗中擦了一把冷汗,心想關隘早已被人奪下了,你這倒是後知後覺了,如今隋軍已經包抄了西面,王世充就算想逃,也只有南下了。此時,他仍是不知田瓚的事情,若是知道,他不得不暗中慶幸了。
羅士信在奪取了漢函谷關之後,並沒有殺他,並不是不敢,而是他需要保密,當然,這個保密只是暫時,等到黃君漢的援兵趕來之時,反而要將這個消息散播出去,打擊洛陽將士的信心。
至於,張僅。羅士信事先讓他寫好一封書信,無非就是表示他願意歸降的隋軍,同時,蓋上他的印綬。有了這個證據,張僅也明白,他只能死心塌地的爲隋軍效力了,更何況還有侄兒已經被俘。
年紀大了,富貴享受的多了,反而就越怕死了,無論是漢函谷關淪陷,還是這封信,都足以讓他張家滿門抄斬。所以幾乎沒有猶豫,張僅就選擇了最爲英明的決定。不需要羅士信詢問,他就將事情逐一說出,羅士信不由暗暗心驚,若是晚了一兩日,恐怕他就不能奪取此關了!因爲那個時候,李唐、王鄭大勢力聯姻,勢必會對此關仔細巡查,要想這般輕易得手,顯然是不可能的。
羅士信幾乎沒有猶豫,就讓張僅趕回洛陽,以免引起王世充的疑心。
“陛下。”張僅再度開口,道:“金鏞城重要非常,還需要派一員猛將駐守啊!”
王世充猶豫半響,揮揮手,道:“張司徒辛苦了,還是早些安歇吧!”
張僅明白,王世充不放心,或者說是對洛陽朝廷的大小官員極度不放心,雖然張僅極想暗中幫助隋帝,可是他人老成精,知道欲速則不達的道理。這個時候,他越是越積極,結果可能就適得其反。
“陛下,微臣告退!”張僅說着,躬身退下。
還真是有些麻煩啊!王世充揉了揉額頭,然後吩咐身邊的太監,道:“傳龍驤大將軍。”
“是,陛下。”太監匆匆走出。
這個時候,王世充不得不任用此人了。藉着這個機會,王世充站了起來,然後順着碎石鋪就的小道而行。
本來,讓公主和親還是後天,不過如今孟津已經破了,還是早些安排,讓她明天就離開洛陽,趕赴長安,以免夜長夢多。
天色雖然已經晚了,可是王世充一路經過的地方,早有宮廷侍衛照亮了道路,而前方不遠處,一座亮着的屋子,赫然就是王婉柔的所在。
這個時候,還沒有休息?王世充有些驚訝,他本來只是向瞧上一瞧,告訴她去長安的日子提前,可是他沒有想到,她還沒有安歇。
示意左右停下,王世充緩緩的走了上去,耳邊,響起幾個聲音。
“公主,這種粗活還是奴婢來做吧!”一個聲音,帶着微微的惶恐。
“這傷,不礙事。”一個帶着江南淡淡口音的聲音響起,事實上,王世充有些疑惑,這個侄女,按理應該從未到過江南纔對,可是爲什麼,她的聲音,居然是最爲純正的江南音調,糯糯軟軟。
一聲短短的嘆息,那個聲音再度響起,道:“再過兩日,我就要離開洛陽了,恐怕以後就不能回來了,縫製好這件衣袍,也算作爲侄女的我的一份心意。”
王世充的心中一動,說起來,諸多侄兒侄女,還是她最爲孝順,人又乖巧,頗得他的歡心。可是這一次,大鄭實在是危險了,不得不這樣做啊。可是,前怕狼,後怕虎,就怕趕走了隋軍,又引來了李唐。可是這個時候,他也顧不得許多了!
“公主,你的手藝真好。”宮女說着,聲音帶着驚訝。
“好像,以前,我也曾經這樣做過。”王婉柔的聲音充滿了疑惑,她只是想做,就做了。可是她做起這件衣袍的時候,才發現,竟然是如此的輕車熟路。雖然很多事情她記不起,可是似乎,這是本能。只是當她要去尋找這一切的源頭的時候,總是頭痛。
聽着裡面傳出來的聲音,王世充猶豫了半響,放下了準備敲門的手指,然後轉身,就在等兩天吧!隋軍應該不會那麼快攻打洛陽吧!
“陛下,龍驤大將軍來了!”一名太監說着。
“讓他去書房!”王世充說着,再度瞧了那所亮着燈火的小屋,沉吟片刻之後,終於下定了決心,朝着書房走去。
王世充先到的書房,這時,幾名太監端來煮好的燕窩,溫溫熱熱,正適合吃着,算是夜宵。這幾日,都是如此,算是暫時的慣例。
剛剛吃完了一碗燕窩,太監在門外喊着,道:“陛下,龍驤大將軍到了!”
“宣!”王世充說着,然後示意左右撤下了吃食。
“微臣見過陛下!”那人進來,口中喊着,跪在地上。
“朱愛卿平身!”王世充說着,然後賜座。
那人道了謝,然後站起身來,一張臉上,刻着幾道極深的刀疤,滿臉的鬍鬚,虎目,隆鼻,闊口,身上自幼一股殺伐的氣勢。
此人正是“楚帝”朱粲,來到洛陽,已經有一年的時間了。
當初,他不過是一個縣佐史,後來山東羣盜蜂起,他隨軍前去攻打佔據長白山一帶的賊人。可是半路上,或許是不甘心只是一個縣佐史,或許是想要趁機建功立業,他做了逃兵,拉起一票隊伍,自稱“迦樓羅王”,沒多久,就聚集了十餘萬人,成爲了當初他要剿滅的“賊”。
有了人馬,他就領兵攻打竟陵、沔陽等地,所到之處縱兵殺戮,一個喘氣的也不留,比起他的前輩,王薄、張金稱等人更勝一籌。後來,他在冠軍縣僭號,自稱“楚帝”,年號爲“昌達”,兵衆多達二十萬,縱橫在漢水、淮河之間,因爲沒有固定的根據地,他往往是打破一縣,就吃城中的糧食。如果走的時候,糧食沒有吃盡,他又要拔營而走,那麼他就將糧食燒盡,城郭民居也盡皆焚燬。久而久之,漢水、淮河一帶,百姓流離失所,居無房屋食無糧粟,飢寒交迫,餓殍遍野。
也就是這個時候,他在搶無可搶,軍中又缺少糧食之時,就讓士卒烹煮婦女、嬰兒當飯吃,並且笑着說道:“味道最美的肉就是人肉,只要有人,還怕餓肚子?”當時,由於戰亂,百姓多築堡自衛,朱粲強令各城堡百姓將妻子幼兒送至軍中,充作軍糧,諸城堡都嚇得叛逃了。
當時淮安郡的豪族楊士林、田瓚還沒有反目,兩人不堪朱粲的暴戾,於是聚衆起兵攻打朱粲,附近州郡的民衆皆羣起而響應,朱粲在淮源大敗,匆忙逃亡,在菊潭縣停了下來。後來李淵招降於他,封他爲楚王,任其自置官署,便宜從事,並派遣段確以散騎常侍的官號前往慰勞朱粲。
可是段確此人嗜酒貪杯,就很容易誤事,他到了菊潭慰勞朱粲,酒席宴上,藉着醉意戲侮朱粲說:“聽說你好吃人,人肉是個什麼味道?”朱粲反脣相譏道:“吃醉人之肉就如同吃酒糟醃成的豬肉,味道好極了!”
段確認爲他是欽差大臣,怎能受到這種侮辱?於是大怒,罵道:“狂賊,你入朝後,不過一個奴才罷了,還能再吃人肉嗎?”桀驁不馴的朱粲當即就下令在酒席上將段確及其隨從數十人都綁了起來,悉數扔進大鍋裡給烹煮了,然後分給左右吃進了肚子裡。
朱粲吃了段確,也就不能投唐了,於是就率領萬餘人投靠了王世充,王世充知道他的所作所爲,不過知道此人雖然好吃人肉,但是帶兵打仗還是有一套的。於是欣然接納了他,封他爲龍驤大將軍,並不重用,實則是安撫。
如今,事急,王世充不得不啓用此人,畢竟養了他一年,也該爲大鄭效力了!
天矇矇亮,又是一陣細雨,從天空飄飄揚揚的灑落下來,帶着幾分涼意。
偃師城中,楊浩正在翻閱宗卷,數日以來,隋軍已經收集、製造了船隻,浮橋也已經造好,就等着攻擊洛陽了。楊浩沒有動,還是在等待。
郭孝恪的大軍已經渡河一半,畢竟這兩日有雨,雖然不大,可是大河的水勢又漲了幾分。
至於羅士信,也已經派出一匹快馬,報告了取關的情形,對已羅士信的放走張僅的舉動,楊浩還是頗爲滿意,在黃君漢沒有趕到之前,漢函谷關已經陷落的消息,還是不宜傳出。至於田瓚,還在等待消息中,這也就是楊浩還沒有動兵的緣故了。
打開窗戶,帶着微微涼意的風吹了進來,雖然不過是八月,可是下起了雨,還是有些涼啊!
一想到八月,楊浩就想到了收穫,看來,洛陽的糧食也要成熟了,千萬不能讓王世充收割了去,如果隋軍能夠奪取這些糧食,對王世充又是一個重大的打擊啊。
這樣的一個清晨,難得的悠閒,楊浩叫過張奇、呂風,準備瞧一瞧偃師的風情,不過在此之前,得換衣服。
當初,他從洛陽遠行,北上清河,卻是直接走孟津,沒有在偃師停留。雖然下着細雨,可是並不礙事,此時,溫度也漸漸上升了,以楊浩的體質,穿一件單衣就足以了。
走出縣衙,楊浩的身子就是一停,視線中,幾名穿着百姓衣衫的人佈滿了前後,楊浩不由苦笑,張奇還真是細心,知道自己要出去,就安排了軍中士卒穿着便衣,暗中保護。看來,張奇對當初,楊浩數次受到襲擊而自責吧!
其實那怪不得張奇等人,或許是一開始,楊浩就沒有適應這個時代,不明白,像他這樣萬民之首的人,有多重要。所以,他曾經在故城偷偷的溜出,從而引發了一件慘事,讓他後悔不已,一想到那人,他的心,還是隱隱的作痛。
那個人,一直跟在他的身邊,不離不棄,溫柔賢淑,如果娶妻,應該就是那種女子,纔是最好的吧!當然,這不是說崔珺然、宇文漪、竇紅線等幾個女子不好,只是,畢竟他附身到這個身軀上,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那個女子,自然有着與別人不同的感觸。而且,她的死,也和他有關啊!如果,自己沒有帶她出來,恐怕她還在洛陽的皇宮裡吧,細心的伺候着他喜歡的蘭花、牡丹。
只是,那些都只是如果。很多時候,假設畢竟是不成立的,所有的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在那個並不遙遠的時間,她已經離開了他。過去的已經過去,還是要,朝着未來邁進啊。
這些事情,楊浩已經壓在心底,許久許久。對於他來說,興復大隋纔是嘴重要的事情。若不是,如今離得洛陽太近,他也不會有這般感觸。或許,到了洛陽,在那間舊屋,可以尋找到她的影子吧!
“呼!”一陣風吹了過來,刮落樹葉上的雨水,灑了下來,地面上頓時響成一片。
楊浩回過神來,眉頭微微一皺,然後笑道:“走吧!”
凌敬的安撫很有效,偃師城中,已經安靜下來,當然,其中也有趙道興的功勞,在斬殺了幾名不守規矩的士兵之後,不僅鎮服了士卒,讓他們知道,軍令如山,軍令不可違背。同時,也讓偃師城中的百姓知道,這一支隋軍,並不同以往的軍隊,奪取了城池,只會搶劫,欺凌百姓。
恰恰相反,隋軍在佔據了偃師之後,士卒們幫助百姓修葺房屋,就是喝百姓的一口水,都會掏出一枚錢幣,反而讓百姓不好意思。
細雨飄飛,青石板路上,凹陷處,積水的水紋不斷的漾開。一隻腳踩了過來,踏起水花,四濺開來。
楊浩到了一件民居之前,頓時愣住了,從裡面,傳出了陣陣的哭聲。
皺了皺眉,楊浩走了進去,張奇趕緊一步向前,擋在楊浩面前,然後輕輕敲門,“梆梆,梆梆!”
哭泣聲止住了,一個女聲傳了出來,警惕的問道:“誰?”
“這位娘子,我們是路過的行人,聽聞有哭聲,這纔來瞧瞧。”張奇回答。
隨即,腳步聲響起,破爛的門打開,一張憔悴的容顏出現在衆人面前,那女子瞧了一眼衆人,只見爲首的身上,隱隱有一股說不出的氣度,這種氣度,比起她的老爺,不知道強了多少,不僅有着殺伐的氣勢,還隱隱的帶着富貴、儒雅,那女子不由疑惑了。
隋唐之際,並不如後世宋時,對女子諸多牽絆。那女子雖然身着布衣,又是一臉的憔悴,可是身上,也隱隱有着大家閨秀的氣質。
“這位夫人,不知爲何哭泣?若是有人欺辱於你,不妨直說,我家主人自然會爲你做主。”張奇說着,臉上露出笑意。
“啊!”那女子一愣,隨即響起一事,慌忙奔進了屋中。
張奇首先進去,瞧了一眼之後,楊浩等人也進去了,只見屋內的擺設非常陳舊,顯然主人過得清貧,可是那女子的身上,卻自有一股氣度,顯然與屋中的環境不符。
那女子似乎知道這些人,很有勢力,當即跪了下來,道:“這位公子,還請你救救妾身的孩子。”說着,淚水不停掉下。
楊浩上前一摸,那孩子的額頭滾燙,當即明白怎麼回事,這個女子家中清貧,想必是沒錢醫治,而那些大夫又見死不救的緣故罷了。當即叫過呂風,讓他去招軍醫。
呂風領命而去,楊浩微微一說,那女子又是連聲跪謝。
楊浩想了一想,叫人取過幾錠金銀,道:“這位夫人,這點薄禮,還請收下。”
那女子大吃一驚,連聲推讓,道:“這位公子,你救了孩子,此等大恩,尚未言謝,又怎可受此大禮?”說着,又道:“老爺只剩下這個孩子,傳承裴家血脈,今日能有恩公相救,請受妾身一拜!”
楊浩也是吃了一驚,這女子面相看起來極爲富貴,又口中自稱裴家,難道和河東裴家有關係?要知道,隋唐時代,河東裴家極盛,僅是明帝面前,就有裴肅、裴矩、裴蘊,此外還有裴仁基乃是大將之才,當然,還有反叛誓殺了明帝的裴虔通也是河東人氏。
只是,不知道是那一支?
略一沉吟,楊浩決定直接問她,道:“此子的父親,可是裴仁基?”
那女子“啊!”的一聲,顯然是驚恐萬分,拼命搖頭,道:“不是,妾身不認識裴仁基!”說着,上前一步,將孩子抱在了懷中,緊張的看着衆人。
她的口中雖然不承認,可是楊浩瞧她的神情,楊浩卻是明白了,他依稀記得,裴仁基雖死,可是留有一個遺腹子,叫裴行儉,乃是唐初赫赫名將,師承蘇定方,乃是儒將的典範。此子雖然年輕,可是等他長大,自然是大隋的棟樑之才。
想到此,楊浩哈哈一笑,他無意之間出來轉轉,就撿到未來的一員大將,只是,還有那唐初名將薛仁貴,又在何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