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頭再說徽宗皇帝。
那日,徽宗皇帝在宮中款待宋江,爲宋江返鄉探親送行。
宴席畢,徽宗想起李師師來,渾身燒晃,便讓小黃門通知李師師,今天晚上要幸臨杏花樓。
令徽宗皇帝想不到的是,就是那夜,燕青和銀霞姑娘也躲藏在李師師杏花樓三樓上。
還是前一日晚上的時候,那燕青見走了李四、趙六,心裡就琢磨開了。燕青覺得,牛家莊緊依東京城,人多事雜,難免會生出事端來,不如早點帶着張三、王五二人,去北京大名府大於山中,去找那許貫忠,好在大禹山中尋一安全地方,既是將來發生什麼變故,也好躲避。
燕青琢磨好後,便想着第二天的時候,抽空去趟師師那裡,給師師通報下情況,免得這一去,反倒讓師師掛念。
第二天一早,燕青吃過早飯,來到街上,往杏花樓走去,去給李師師通報自己將要去大禹山的情況。
燕青來到街上,四下裡轉着,眼睛滴流亂轉,兩邊打量,想買個小禮物,送與師師。
燕青正轉着,見前面人聲鼎沸、熱鬧非凡,便走了過去,看是個什麼情況。
燕青走到跟前,擡眼去看,原來是銀芝及金銀銅鐵四霞姑娘,在空曠處搭了擂臺,吆喝着比武招親。
燕青見了,心裡暗自笑了笑,便也夥在人羣中,看其他人打擂。
燕青一直看到那幾個壯漢,一個將一個打下擂臺去,心裡樂得不行,忍不住也想上去打上一場,但考慮到自己和銀芝他們之間的關係,遂忍住了要上擂臺,打上一番的衝動。
燕青又觀看了好一大陣,覺得還是去找李師師是正事,遂戀戀不捨,一步一回頭地離開了那兒。
燕青又在街上閒轉着,想找一些好的玩意兒,買了下來,送給李師師做禮物。
燕青正轉着,卻忽然看見幾個衙役擡着李四、趙六,後面跟着一羣衙役,瘋狗攆狼般跑了過來。燕青心裡大吃一驚,趕忙藏在街邊。那幫衙役,擡着李四、趙六,一直往銀芝她們打擂的地方跑去。
燕青心裡疑惑不解,暗想,這李四、趙六,俺給了他們金子,他們已連夜返鄉去了,卻如何在這裡?看這樣子,像是李四、趙六二人,帶着衙役們去捉人的樣子。
燕青再一細思,更吃驚了。
燕青心想,難道是李四、趙六被銀芝她們搶了,便告了官,因此領着衙役們去抓銀芝她們?
如此一想,燕青心裡更急了,覺得自己該去救銀芝她們,不能讓衙役把銀芝她們給抓走了。
燕青知道,若是銀芝她們被衙役抓走了,絕對沒有活路。
燕青急忙返身,往銀芝她們打擂的地方奔跑。
燕青正跑着,忽見幾個人跑了過來,後面是一羣衙役在追趕。
燕青心道不好,定然是銀芝公主和四霞姑娘正在被衙役們追趕。
燕青心裡一急,趕忙迎了過去,見跑過來的人,果然是銀芝和銅霞、鐵霞。
燕青和銀芝她們一交面,銀芝便怒火中燒,挺劍來戰燕青。
燕青架住銀芝刺過來的劍,緊忙對銀芝說道:“二公主,恩怨情仇,過後再說,現在情況危急,你們先走,我來斷後。”
當時情況緊急,銀芝也顧不得和燕青糾纏,於緊急中對燕青喊道:“雲奉尉!快去救金霞銀霞姑娘,我們之間的恩怨,以後再說。”
燕青答道“二公主快走!這裡的事交給我便是。”
燕青說着,讓過銀芝和銅霞、鐵霞,拔腿就往前跑。
燕青沒跑多遠,就見銀霞正在和幾個衙役大戰。
燕青趕將過去,奪了一個衙役的槍,殺退了圍捕銀霞的幾個衙役,帶着銀霞姑娘跑進了李師師的杏花樓。
大廳中,李媽媽正坐在八仙桌旁喝着茶,猛然見燕青帶着一個姑娘倉皇而入,忙跳下太師椅,急迎上來,問道:“小乙哥,何故驚慌?你身後這姑娘,乃是何人?”
燕青答道:“李媽媽,這是俺一個親戚,俺有急事欲尋師師,煩請媽媽,快請師師下來。”
李媽媽答道:“既是如此,小乙哥稍候,俺這就上樓叫師師去。”
說着,李媽媽急匆匆上樓去了。
燕青和銀霞姑娘忐忑不安地站在大廳中。
旋即,樓梯上響起急促腳步,只見李師師匆匆下來,後面跟着李媽媽。
燕青見狀,迎着李師師過去。
李師師來到燕青跟前,問道:“小乙,何事如此慌張?”
李師師問着,轉頭看了眼銀霞。
銀霞也迎着李師師的目光看過去,心裡一震。
銀霞眼裡,那李師師果然是花中牡丹,氣質非同尋常。
但見:
身材高挑挺拔,頭髮烏黑,鴨蛋形的臉盤,俊眼修眉,顧盼神飛,肌膚勝雪,嬌美無匹,文采精華,見之忘俗。
銀霞見了李師師,自嘆不如,忙低了頭,看着自己的腳尖,心裡忐忑不安起來。
李媽媽見燕青與師師有話要說,便避開自去了。
燕青對李師師說道:“師師,這位姑娘,便是我給你說過的銀芝公主手下的銀霞。”
李師師聞言大驚,暗道:方臘乃反賊,方臘的女兒便是朝廷的要犯,方臘女兒身邊的人,等同於方臘的女兒,皆是要治罪的,燕青現今領了銀霞來此,卻是何意?
李師師兩眼疑惑地望向燕青。
燕青讀懂了李師師的意思,對李師師說道:“師師,方臘謀反,被剿滅斬首,實乃罪有應得;但銀芝真的是無辜的,她無非是生於方臘之家而已,並無什麼罪過。剛纔,我從街上路過,見衙役們正在捕捉銀芝她們,故此掩護銀芝離去,帶了銀霞到此處躲避。師師,你知道,按照慣例,朝廷馬上就會緊閉城門,全城封鎖,現如今,除了你這裡最爲安全外,銀霞已無別處可去,萬望師師收留。”
李師師聽了燕青的話,忙說道:“小乙,你也知道,對外界來講,俺這裡是安全的;然那道君皇帝,隨時會來這裡,俺把你和銀霞留在此處,恐有不妥,萬一出事,對誰都無法交代。”
燕青道:“無妨,我們躲在暗處,絕不輕舉妄動;那衙役們也不敢來你處搜捕,即使是道君皇帝來了,也不會懷疑你這裡還有外人。”
李師師聞言,欲言又止。
此前,李師師也因留宿外人而搞得道君皇帝很不高興,但因爲李師師留的是朝廷大員周彥邦,道君皇帝心裡雖不高興,也無非是君臣之間爭風吃醋、有傷風雅而已,並不影響什麼大事;而今,李師師留的是方臘餘孽,犯得是窩藏要犯的大罪,這要是被道君皇帝知道了,是要被殺頭的。
關於此前李師師留宿周彥邦的情況是這樣的:
周彥邦乃故宋時最爲著名的詞人之一,字美成,號清真居士,精通音律,擅賦詞曲,官至徽猷閣侍制,提舉大晟府。
周彥邦結識李師師時,已是六十餘歲的老頭,雙方初次見面,彈琴賦詩,大有相見恨晚之感。
周彥邦爲李師師的美貌而傾倒;李師師也羨慕周彥邦的文采;兩人交往日久,便沒了年齡的限制,私下裡關係甚爲密切。
話說徽宗皇帝吃慣了山珍海味,玩膩了賓妃侍女,在高俅、楊戩的慫恿下,一時沒把持住自己,便跟着那兩個佞臣出宮尋歡作樂,一路上就來到了李師師處。
三番五次歡悅之後,徽宗和李師師魚水相悅,情投意合,好的不得了,最後竟發展到徽宗皇帝專修潛道,直通李師師的杏花樓,隨時來與師師相會的地步。
李師師因此成了徽宗皇帝最爲寵愛的女人。
當今天子在外面寵愛一個煙花女子,這等事哪裡能隱瞞得住?
不多時,京中大臣、社會名流及浪蕩子弟,皆知徽宗寵愛上了李師師,哪個還敢來和皇帝爭風吃醋?!
偏偏周彥邦對李師師情有獨鍾,李師師對周彥邦也是一心一意。
有一天,李師師聽說徽宗皇帝染病,自以爲徽宗皇帝不會再出宮來,便暗自約來了周彥邦,兩個人卿卿我我,填詞彈曲,好不愜意。
李師師與周彥邦雅興正濃之時,忽有小黃門傳進旨來,言稱徽宗皇帝聖駕幸臨。
周彥邦聞訊,頓時驚慌失措;李師師也慌作一團。
倉促之間,周彥邦無處躲藏,李師師慌亂之中,別無辦法,只好讓周彥邦藏身於繡牀之下。
周彥邦剛剛鑽入李師師的繡牀之下,那徽宗皇帝已從潛道中來到李師師家。
李師師調整好情態,迎了過去。
徽宗皇帝見了師師,龍心大悅,精神也極爲高漲,全沒有染了病的疲態。
徽宗皇帝與李師師調笑了半日,便要起駕回宮。
李師師明知周彥邦就藏在牀下,還是假裝做依依不捨的樣子,嬌聲嬌氣地對徽宗皇帝說道:“陛下,城上已傳三更,馬滑霜濃,陛下聖軀不豫,豈可再冒風寒,不若就在此歇息,待天明瞭再去。”
徽宗聞言,動情地說道:“朕正因身體違和,不得不加調攝,故雖是心有不捨,卻不得不回宮調養。”
這兩人纏纏綿綿、依依不捨,只聽得牀下的周彥邦醋海翻騰。
好不容易等到徽宗走後,周彥邦從牀下鑽將出來,因心有所獲,便將剛纔的情形,譜成一闕《少年遊》。
詞道:
“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指破新橙。
錦幃初溫,獸香不斷,相對坐調箏。
低聲問:向誰行宿?
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師師聽罷,嘻嘻淺笑,心中甚喜。
周邦彥填了這詞後,在李師師那裡住了一夜乃去。
周彥邦這詞題得情景真切,清麗芋綿,李師師十分喜愛,便依着譜,練習彈唱。
幾日後,徽宗又來到李師師處,垂筵暢飲。
嬉鬧中,徽宗皇帝教李師師彈唱一曲,以祝雅興。
李師師聞言,一時忘情,竟把周彥邦譜的“少年遊”給唱了出來。
宋徽宗一聽,李師師所唱的詞兒,說的竟全是那天他在李師師房內的情事。
徽宗皇帝還以爲是李師師自己作的,心裡歡喜,直誇李師師有才,乃天下第一才女。
李師師胸大無腦,隨口回答徽宗皇帝說道:“陛下謬誇,此詞非妾身所作,實乃周侍制所作。”
李師師所言的周侍制便是周彥邦。
徽宗皇帝聞言,心裡吃了一大驚,心想,自己和李師師夜裡調情,這周彥邦何以知曉?
隨即,徽宗皇帝便醒悟到了,很顯然,那天晚上,自己在和師師調情時,那周彥邦就匿藏在李師師的房內。
頓時,徽宗臉色就變了。
徽宗心想:朝中大臣明知李師師是我的外寵,還敢再來,那還了得,如果不嚴加懲處,必定會使李師師門戶洞開。
當天,徽宗就派心腹,四處收羅周邦彥平日所寫的豔詞,作爲罪證,說周彥邦輕薄,不能在朝爲官,把周彥邦給貶出汴梁。
在處理完這件事後,宋徽宗便又來到李師師的家中,李師師卻外出未歸。
徽宗皇帝一直等到當夜初更,李師師才從外面回來。
徽宗皇帝見李師師玉容寂寞,珠淚盈盈,心裡甚驚,忙問道:“師師,幾日不見,愛卿如何變作這番樣子?”
李師師聞言,心中傷感,遂悲慼地答道:“陛下,因那周侍制外放做官,妾身送周侍制去了。念那周侍制,若大的年紀,又是文雅之人,離了京師,定然煢煢孑立,妾身因此而感到傷悲。”
徽宗聞言道:“哦,愛卿原來是送周彥邦去了。很好,卿去送周彥邦,那廝這次又譜了什麼詞?”
李師師見問,從懷裡掏出一張紙,說道:“時間緊迫,周侍制現場譜了首《蘭陵王》,抄在紙上,遞於妾身,妾身現就依律唱與陛下聽。”
李師師說畢,引吭而歌:
“柳蔭直,煙裡絲絲弄碧。
隋堤上,曾見幾番拂水,飄綿送行色。
登臨望故國,誰讖京華倦客?
長亭路,年去歲來,應折桑條過千尺。
閒尋舊蹤跡,又酒趁哀弦,燈映離席。”
李師師一邊唱,一邊用紅巾擦淚,特別是唱到:“酒趁哀弦,燈映離席”時,幾乎是泣不成聲。
宋徽宗聽了李師師唱得詞,哀哀怨怨,悲悲慼慼,也覺悽然。
宋徽宗心中暗道,我也是個大有慧根、風流倜儻的人,怎就容不下他人?若換了周彥邦那廝是君,我是臣,我豈不是也要被他逐出京去?要想公道,打個顛倒,看來,朕此事做得不甚地道。
如此一想,徽宗覺得愧對周彥邦,又可憐李師師傷悲,便於第二日降旨,召回了周邦彥。
想不到經此一事,反而使周邦彥天天與徽宗混在一起,填詞作詩,君不像君,臣不像臣的,全亂了體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