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充滿了各種屍體的房間裡,一個正在搞騰屍體的老頭扭過頭來看着阿薩,發出追悔莫及的埋怨:“我早就奇怪,今天那瘦皮猴怎麼會突然想起送貨上門來了,還居然不講價。早知道便宜無好貨。”
阿薩想支起身來,手剛剛在地上一撐,胸口一陣錐心的刺痛,發出一聲痛苦地哀叫,又癱到在地上,重新斷掉的肋骨互相交錯,痛得他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老頭沒理會他,一邊擺弄着屍體一邊自言自語地發牢騷。
喘息了幾口氣,阿薩吃力地擺動腦袋環顧四周。這是座很大的房間,或者說是座很大的房子,結構很簡單,很高的屋頂,很寬大的空間,很闊的門,四面牆壁高處有幾扇很大的玻璃窗,讓這房間很顯得明亮。裡面的每一具屍體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說屍體並不是很準確,因爲除了十幾具完整的屍體以外,還有幾十具殘缺的屍體,以及無數泡在玻璃瓶子裡各種器官,分別擺在高低不等的架子和檯面上。這房子完全就是一個人體陳列館。阿薩就躺在一具男裸屍和幾支手和腳的包圍中,老頭則在把一具女屍開膛破肚。
一陣腳步聲過後,那扇很闊的木門被敲響,有聲音在外面喊:“山德魯老頭在不在?開門。”老頭回喊:“在,要進來自己開。”門推開,十幾個全副武裝的士兵走了進來。其中有幾個一看見裡面的擺設立刻發出低聲驚呼。
一個小隊長模樣的問老頭:“你這裡有沒有其他人?”
“人?”叫山德魯的老頭點了點頭,“這裡擺放的全部都是人,要什麼樣的人自己去找。”
“我是問,有沒有看見以前沒見過的可疑的活人。”
“這個我沒見過,那個我也沒見過。”山德魯老頭指着幾個士兵說。那幾個士兵看着指向自己的手指面部扭曲了一下,那是剛從女屍的肚裡抽出來的,上面滿是血跡和其他什麼液體。
“這老頭.....是這樣的,今天有個犯人從城裡的大牢裡跑了,是個很兇惡狡猾的奸細,還把牢裡的人都殺完了,包括那個常賣屍體給你的胖子和瘦子那兩個。犯人現在還躲藏在城裡,我們奉命搜查。”小隊長說。
“奸細沒見過,這裡也沒藏什麼人,你們要搜就搜吧。”山德魯老頭重新埋頭擺弄屍體
“大家到處仔細搜搜。記住,是個二十歲左右的男的,個子略高,黑髮黑眼睛,左手有傷。還要記住了,一旦發現不要和他說話,立刻就地格殺。這是姆拉克公爵大人的命令,想來這傢伙可能還會點邪術,大家提點神。”隊長威風地下命令,士兵們慢吞吞地散開搜查,有幾個還楞在原地,全神貫注地忍着想吐的感覺。
姆拉克公爵大人的命令?阿薩發不出聲,但是聽得很清楚。雖然他不知道自己怎麼在傷成這個樣子的情況下把監獄裡的人全部殺掉然後再逃跑到這裡。但是剛纔那‘立刻格殺,不要說話’他也聽得很清楚。
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閉上眼睛繼續裝死,等把眼前這危機渡過再說。但是運氣不好的是,這房間的光線很足,樣子被看得很清楚,包括他手上的繃帶。
“喂,你們來看。”山德魯老頭從女屍的腹腔內掏出一個東西,得意洋洋地像抓住了一個了不起的發現一樣舉在手裡展示“我敢打賭,這個女的沒生育過,但是墮過胎。王城裡居然有人做這種事。”
‘哇——’‘嘔——’隊長旁邊的兩個士兵終於忍不住,嘔吐起來。聲音像是有傳染性,其他幾個士兵也此起彼伏地嘔吐起來。
“操——,誰他媽的把新兵帶來的?”隊長的靴子淋着了嘔吐物,跳起腳來。看看其他士兵陸續開始嘔吐,自己再看了一眼山德魯老頭手裡握着的東西,上面還有幾條筋連在女屍體內。一陣噁心,叫道:“收隊收隊,快點走快點走。”士兵們立刻像逃難一樣跑了出去。
“喂,給我打掃了再走。”山德魯老頭追了幾步,罵了幾句,回來關上門,然後罵罵咧咧地走到阿薩跟前來,很奇怪地盯着他說:“我不知道你是怎麼被瘦皮猴當成屍體拖到這裡來之後,還能回去把他殺掉。”
阿薩這纔看清楚,這是個身材頗爲高大的老頭,套着一身髒得已經看不出顏色的修士長袍。因爲滿臉灰白的鬍鬚頭髮和長袍的絲線糾纏在一起,只能在有限的空間裡看到他的五官。唯一看得清楚的是那雙眼睛,黑白分明,沒有任何他這個年紀應有的呆滯痕跡。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你既然知道他們是找我,爲什麼不把我交給他們?”阿薩有氣無力地問。每說一個字胸口的斷骨都在發出哀鳴。
山德魯老頭瞪起眼睛,用理所當然的口氣反問:“爲什麼要把你交給他們?”用力舉起五根指頭抖了抖。“你可值我五個銅子。五個哎。”
“如果有機會逃出去,我以後還你。”阿薩對眼前的情況完全不知所措。身上帶着這麼重的傷,還莫名其妙地成了通緝犯,而且那個‘不要說話,立刻就地格殺’的指令讓他連辯解的機會也沒有了。
“不用,看樣子你是沒機會出城了。我這裡也能搜過來,大概連城裡的女廁所都已經搜完了吧。你到底做了什麼?”老頭問。
“只是從沼澤地裡救下了公爵的女兒。”
“然後順便和她上了牀?生下小孩?或者賣進妓院?送給奴隸販子?”老頭的聯想力很豐富。
“一路護送到布拉卡達。”
“那公爵的感謝方式倒真是特別。”山德魯老頭搖了搖頭,“不過其中有什麼原因我沒興趣。這裡正好缺人手,你來工作抵債吧。反正你也跑不了。這麼大陣仗,沒捉到你之前不會放鬆警戒的。”
阿薩發了好一會呆,很無力地回答說:“好象只有這樣了。只是要請你先想辦法去找醫生牧師來。”因爲巨痛,他的聲音已經開始模糊不清了。
山德魯老頭看了看,伸手在阿薩胸口摸了摸,兩手突然抓住兩邊的肋骨一拖一拉。阿薩大叫一聲,感覺胸口裡面被塞進了幾把刀子絞了一下,幾乎又昏了過去。等他緩過一口氣,清醒一點後才發現,斷掉的骨頭又絲毫不差地接上,而且連痛楚也幾乎沒有了。布拉卡達十幾個牧師忙了一上午才完成的治療,這老頭居然好象變戲法一樣,只是隨手一弄就好了。阿薩雖然對魔法不怎麼清楚,但也大概猜得出這是極高等級的治療法術。
“三個月。”山德魯老頭說。
“什麼?”阿薩不知道老頭的意思。
“給你治好了這個,你得在我這裡做三個月。”
阿薩連忙舉起那隻被狼人捏爛過的左腕,問:“那這個呢?”
山德魯老頭解開繃帶仔細看了看,發出一聲在路邊揀到錢的嘆息:“起碼三年。”
公爵府,姆拉克公爵大人的書房中,公爵大人少有地皺起眉頭,聽着王都近衛軍毫無收穫的報告。
克勞維斯騎士在旁邊站得筆直。即使是在這種盛怒的心情下他也沒有絲毫失態,依然是那麼威武不凡舉止有度,將‘騎士’這個概念表達恰倒好處。
但是他低着頭看着地板的眼光中卻不時流露出怒氣難抑的神色。
公爵大人並沒有責怪他,公爵大人永遠不會責怪任何人,也不會對任何人發脾氣。只是克勞維斯不能原諒自己居然犯下這大的一個失誤,這個失誤有可能會導致整個計劃的功敗垂成,甚至危急公爵和他自己的安全。
公爵突然發問:“爲什麼要把監獄裡的人全都殺了?”
克勞維斯回答:“我怕那個士兵在裡面泄露了什麼。”
“當一個人被莫名其妙的關起來的時候,怎麼還會有和人聊天的心情和閒暇呢?”姆拉克公爵放慢了速度,加重了語調說:“最重要的是,你根本沒問清楚情況就動手了。那個士兵是怎麼樣把獄卒引進去的?怎麼樣打暈?怎麼樣跑出去的?每個細節都清楚知道的話,一定可以發現有意義的東西。”公爵再次下結論。“你太年輕,太沖動。要有耐心,從儘量多的角度來思考問題,纔會發現更多的解決辦法。”
“是。我會盡一切努力,想盡一切辦法抓住這個士兵。”
“用多一點的角度來想問題。”公爵不厭其煩地重複。“不能夠太着痕跡了,也許有人會好奇。這件事情交給近衛軍做就好了。”公爵思考了一下,“出現問題的機會並不大,那個士兵大概不會知道自己爲什麼會被追捕,也不敢再去其他地方報告。我們做好我們應該做的事情就是了。你現在回去吧,記得在其他人面前一定不要露出你和這個逃犯有任何關聯的痕跡。”
“是。”
看着克勞維斯的背影,公爵眉頭依然皺着。這是個很有野心的年輕人,很能幹,很努力,也很有狠勁,絕對是一個很好的副手,很好的下屬,更是一枚好用的棋子。但是卻不太會是一個能夠成就大事的人。
yu望太強,就會遮閉理智。太注意一些東西,就不能夠去感覺把握事情的全貌和其中的細微變化。被一片樹葉吸引,就無法看見整個森林。
野心太大,做事太狠,就沒有轉折的餘地。過猶不及。
這個年輕人背後也有一個龐大家族。埃爾尼家族是累世豪門,在朝多有高官,在野不乏巨賈,他正是其中當家人的長子,絕對是一個完美的聯姻對象。但卻絕對不是一個好丈夫。
和名利得失看得過重的人一起生活是很辛苦的。這種人眼睛裡永遠只有自己。
在只有自己的書房裡嘆了口氣,姆拉克公爵突然覺得有點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