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沒有精力搭理外面的閒言碎語,她的身心都傾注到《金石錄》最後的審閱和出版上。她找出數年前自己寫好的《後序》, 撣去灰塵,看到“右《金石錄》三十卷者何?趙侯德甫所著書也。取上自三代,下迄五季,鍾、鼎、甗、鬲、盤、匜、尊、敦之款識,豐碑大碣、顯人晦士之事蹟,凡見於金石刻者二千卷,皆是正訛謬,去取褒貶;上足以合聖人之道,下足以訂史氏之失者,皆載之,可謂多矣”時,她自言自語地說:“德甫哇,你終生的夙願, 幾十年的心血,就要傳世了,你在九泉之下瞑目吧。”她心潮起伏,想起趙明誠廢寢忘食的日日夜夜,想起他飛馬奔馳回家與她一起品味《楞嚴經》的情景,想起夫君風雪之夜典當皮衣懷揣《趙氏神貼》進家時的樣子,歷歷在目,她不由得又哽咽起來,這一幕幕的場景使李清照感慨萬千,淚如斷了線的珠子,噼裡啪啦地掉了下來。香兒進屋,看到小姐捧着《後序》滿眼淚水,就遞給她一塊
手帕,順手把《後序》藏在身後,轉身拿過來小姐正在編著的《漱玉詞》替換在她手裡。
李易安擦拭過淚水,看看手裡是《漱玉詞》,又要回《後序》繼續審閱。當看到“侯年二十一,在太學作學生。趙、李族寒,素貧儉,每朔望謁告,出,質衣,取半千錢,步入相國寺,市碑文果實。歸,相對展玩咀嚼,自謂葛天氏之民也”時,不禁想起新婚燕爾時, 倆人既是愛人又是朋友的情感和恩情,又是唏噓不已。香兒把手帕又遞給小姐說:“明天趕緊把《金石錄》及《後序》送刻字社排版, 不然您看來看去哪有個完?”李清照說:“我們現在就送吧,你說的是,再看幾遍也會有可訂正之處。”
閒暇下來,李清照又訂正謄寫自己的《漱玉詞》。忙裡偷閒時, 她還修改以前的《打馬經》和《打馬圖經》。再沒事幹,她就琢磨她“詞別是一家”的《詞論》。反正她腦子不能空着、閒着,即便這樣,閒言碎語還是能灌進她的耳朵,令她不勝其煩。
這天,香兒從街上回來,臉色又不太好看,李清照以爲又聽了什麼閒言碎語,懶得細問。香兒把瓜果往几案上一放,長長地嘆了口氣。李清照見狀說:“‘流丸止於甌臾,流言止於智者’,嘴在人家身上,不要自尋煩惱。”香兒氣惱地說:“嶽元帥遇害了!”李清照聽了一驚,說:“滿朝文武都在力保,誰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滿朝文武算什麼?街上人們都說,當朝秦太師一手遮天,以‘莫須有’ 的罪名冤殺了嶽元帥。”李清照凝神望着窗外,低聲吟誦:“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吟罷,她自言自語:“凌雲壯志的嶽元帥直搗黃龍府的雄心還在,被十二道金牌追回已是追悔莫及,怎麼還被取了性命?冤殺忠臣,天理不容!昏君,昏君!”香兒聽了嚇得慌忙張
望窗外,低聲說:“大家都敢怒不敢言。聽說河北義軍要殺過來清君側,岳家軍也是一片憤慨之聲,喊着要殺秦檜吶。”
晚上,王什差心腹送來一封書信。李清照瞥眼看去:
表姐如面。
嶽鵬舉莫須有迎二帝、議廢立、擁兵要挾朝廷之罪,已被賜死。今民心不明,怨聲載道,鵬舉餘黨也蠢蠢欲動,矛頭所指皆秦會之也,荒唐之至。當今聖上,可容二帝?廢立豈容武將插言?大宋國重文輕武,其緣由世人皆知,忌諱所在,擁兵自重也。會之遭千夫所指,冤枉矣。表姐故舊遍朝野,名聲詞賦天下聞名,請揮動筆墨,爲會之開脫耳。表妹拜叩。另,你我孃舅至親,方纔袒露實情,萬勿外泄,罪不可赦也。
李清照看着看着,凝眉怒目,叫香兒準備筆墨,揮毫寫道:
自古忠奸難辨, 功過青史自白。鼓舌弄噪狡辯, 自問良心可安?
寫到這兒,李易安想了想,接着寫道:“吾的詞賦自信千古流芳,汝等不配流芳。錄得民間打油詩一首予你。另,代問秦太師, ‘莫須有’三字何以服天下?表妹好自爲之吧。”
寫好,李清照囑咐香兒親自送去,特別是要把來信穩妥地交還王什。香兒不解,疑惑地看着她家小姐。李清照說:“萬萬照我的吩咐去辦。”香兒去了。
這些天,李清照院子外經常有可疑之人探頭探腦、鬼鬼祟祟,李清照的閒言碎語又多了起來。香兒說:“這幫小人,淨搞些下三濫的
勾當。小姐就是厚道,總是怕人家怎樣。要是留着王什的來信,她準不敢亂來。一個奏本,她和他的秦太師準得嗚呼哀哉。誰不知道‘私泄聖意’如謀反?”李清照說:“香兒,朝廷險惡,你我哪知深淺? 要不是咱們把書信原物退回了,不然會招來殺身之禍的!”香兒聽了嚇得打了個冷戰,她不時瞧着窗外說:“他們不敢把你怎樣的,那樣街談巷議會咒死他們的。”“嶽元帥手握重兵,天下敬仰的英雄, 他們都敢下手,我等在他們眼裡算個什麼?”香兒聽得脊樑骨直冒涼氣。此時,還真有人敲院門,而且還“啪啪啪、啪啪啪”敲得挺急促。香兒從牆角抄起一根短棍說:“小姐,您把門拴好。”她緊走幾步開了門,見一老者閃身就進,香兒舉棒就打,被老者來了個空手奪槍,把木棍奪了過去。一轉身老人家把院門給關上,並上了栓。香兒退到院裡,李清照推門從書房裡出來厲聲道:“圖財、圖命只管道來。”老者扔了木棍,拱手說:“易安居士,別來無恙。”李清照感到莫名其妙,看看是個老者,覺得不像歹人,就鬆了口氣問: “您老是?”老人說:“請借一步說話。”他們一同進了書房,分賓主落座。老人長長舒了口氣說:“找到了,可找到了,心願了矣。” 說罷從懷裡掏出玉璧。李易安雖然沒有仔細看過玉璧,但這些年來, 趙明誠嘴裡常常提起,所以一見並不陌生,問:“您可是我夫君當年苦苦尋找的賣玉人?”老者作了個揖說:“正是在下。在大相國寺我見過您,在汴梁趙丞相府我隔着牆頭見過您,在建康府您悲哀之時我也見過您,所以見面我就認得您。”“哎—”李清照也長長地嘆了口氣,說:“物是人非呀。”說罷不禁老淚縱橫。老者也抽泣着說: “趙知州是好人呀,在建康,知道他不行時,我也是悲痛不已、手足無措,特意到寺廟給他燒紙、焚香祭拜一番。”老者擦了一把淚,換了個語氣說:“他的朋友張汝舟卻禽獸不如,當年大相國寺,我跟趙
知府約好見面,張汝舟帶人卻先到一步,幸虧我及時翻牆而走。他勾結蔡弩,多年來對我窮追不捨,害得我有家難歸。蔡京死後,我纔算安穩下來。之後,自建康一別,就再沒找到您的足跡,到臨安後纔有您的消息。”老者喝了口水問:“聽說趙知州的《金石錄》刊印了?” 李清照擦拭着眼淚點點頭。老者連聲說:“好,好。”李清照看着手中的玉璧問:“您?”老者說:“物隨有緣人,物隨有緣人。我也是了卻心願呀。”李清照說:“我當下現銀不多,不敢奢留此物。”說罷,將玉璧遞給老者。老者連忙擺手說:“不是那個意思,不是那個意思。眼下,俺家境漸好,人丁旺盛,足矣。只是這東西大家知道它的身世後,家裡家外爲它風波不斷,留着後患無窮呀!放在你這兒, 了卻了我的心願,還可流芳百世呀。”李易安聽了苦笑着說:“東西貴重,《金石錄》已經刊印完成,留在我這兒實屬無益呀。”她本來想說留在這裡更是禍害,但看到老者真摯的表情,她沒說,怕引起老者的再度恐慌。老者執意要留,易安堅辭不受,幾番推讓後,老者說:“這樣,我不白留,您把《金石錄》送我一套,一來對趙知州是個念想,二是‘詩書傳家久’,留這個比留那個玉璧厚重。”李清照說:“好,送您一套,香兒你看看我們還有多少現銀,拿出一半來。” 老者真急了,連聲說:“使不得,使不得!”李易安說:“來而不往非禮也。再者,德甫的收藏是取之有道,十文八文都要清楚,我替夫君謝謝您重似千金的情誼,但您和我都要尊重德甫一生的德行,我代他給您鞠個躬吧。”說罷,李易安給老者深深地鞠了一躬。老者慌忙作揖拱手,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收下了紋銀。又聊了會兒,老者告辭,李易安和香兒送到院外,李易安說:“您明天一早還到我這兒, 我們一起取了《金石錄》再到六和塔、錢塘江轉轉,吃個飯,找個地方告慰一下德甫,可好?”老者連聲說好。
第二天一早,李易安與老者取了《金石錄》,就去六和塔邊上的寺廟給趙明誠焚香,告慰了一番後,在一家雅靜的飯店吃過飯,就送老漢到錢塘江碼頭。老者弄了副挑子,挑着書和銀子,三人沿着錢塘江畔邊走邊聊。老者吃飽喝足後,心滿意足地說:“心輕鬆了,飯吃飽了,這就是最大的樂趣,還圖個啥?那蔡京流放時還帶着滿船的財寶,可活生生給餓死了。”李易安、香兒都很奇怪問:“都知道蔡京死了,怎麼是餓死了?怎麼也不至於餓死吧?”老者說:“十幾年前,蔡京不是被流放嶺南嗎?到了湖南就餓死了。經過我家時,我可親眼看到。沿途百姓就是不給大奸臣提供食宿,他出十倍百倍的價錢都沒人理他。個別提供的,家裡不是着火,就是被打劫,到處喊說: ‘得蔡賊不義之財者,必遭報應’。我住在徽州時,蔡京一行還沒到,就有打前站的義民通報‘蔡賊到了,蔡賊到了’。於是大家馬上緊閉門戶,蔡京一行只得露宿街頭,聽說到了長沙就路斃了。”李易安、香兒聽了心裡痛快。到了碼頭,李易安堅持要登船送老者一程。船到一處寬闊的江面時,李易安嘴裡唸叨說:“水連水,路連路,水路相通。德甫,你魂思夢繞的玉璧找你去了。”然後,她輕輕撫摸着玉璧輕柔地對它說:“去吧,去找你的有緣人。”說罷,把玉璧拋入江中,老者和香兒見狀驚得久久合不上嘴。
幾年之後。
香兒在庭院搬動着一盆桂花。李易安在門口喊她:“行了,香兒,讓她們搬吧。”轉頭又嘟囔着:“也不想想自己多大年紀了,都一個花甲了。”香兒慢騰騰地進來說:“這盆是你最喜歡的桂花,搬猛了,一搖晃,小花瓣就掉啦。”倆人進屋喝着茶。香兒問:“一會兒還是蘇堤?”“廢話,多年的規矩了,你問了快千遍了。”李易
安打趣地說。香兒說:“‘吃飯嗎’這句,我還問了你一萬遍,現在不是還得問嗎?”李易安笑着說:“你總說我老了,話裡話外不饒人!”“你饒人吶?”香兒反問道。倆人嘻嘻哈哈,向蘇堤走去。
爲了躲避人們的閒言碎語,滿足李易安躲避塵世的願望,幾年前,聰明的香兒出了個主意:金蟬脫殼。她們賣掉了原有的住房,跟人們就說搬到鎮江去住了,實際上是帶着家人和數車行李,坐船轉了一大圈,又回到西湖對面一所新買的院落住了下來。新院子去蘇堤更方便,也更清淨,關鍵是躲開了閒言碎語、是是非非。倆人賣掉了一些古玩字畫,籌措了安度晚年的銀兩,準備過嚮往已久的隱士生活, 這種享受晚年的主意還真不是李易安能想得出來的。李易安的境界是高尚的、超俗的,雖然被張汝舟教訓了一把,對現實、對世俗只是看清了、看透了,但如何與之相處,她真的一點主意也沒有,很茫然。她常跟香兒說:“我的人生應是兩個極端,或脫俗出家,遠離俗世; 或我行我素,天馬行空,你們說你們的,我該怎麼做還怎麼做。”香兒說:“不行。脫俗出家,寺廟、尼姑庵裡就沒有人嗎?裡面真是四大皆空嗎?素齋素食您吃得慣嗎?特別是您獨往獨來的性格,人家能接受嗎?您說不理別人的閒言碎語,您做得到嗎?您現在一天到晚都煩惱、憤恨,不就是這些閒言碎語招惹的嗎?”李易安煩惱地問: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說怎麼叫行?”香兒就給她出了這麼個主意,李易安馬上就接受了。
走在蘇堤上,李易安就愛聯想。這時候,聰明的香兒,絕對不會打擾她,而是任她思緒萬千。李易安走在蘇堤上,每每想到蘇軾蘇老先生,就聯想到自己的成人禮,一晃五十多年過去了。那時候,她豆蔻年華,無憂無慮。想到這兒,她不禁低聲吟誦:
《浣溪沙》 莫許杯深琥珀濃, 未成沉醉意先融。疏鍾已應晚來風。瑞腦香消魂夢斷, 闢寒金小髻鬟鬆。醒時空對燭花紅。
吟誦完她遮面笑了,顯得很不好意思。香兒看她遮面笑了,說: “又想到給張老先生填的詞了?十八對八十,只隔一花甲。”李易安笑而未答。走了一會兒,易安說:“香兒,你那時只有八九歲吧, 但伶俐勁兒人見人誇。我母親說,‘香兒能跟着清照,清照吃不了虧’。”香兒聽得莫名其妙,但還是迎合着笑着,她知道她家小姐最近經常這樣,自言自語,顧左右而言他,香兒已經習慣了。
香兒說:“《金石錄》出版了,我讀不來。只是你作的《後序》我讀着熟悉,並不是字字都認識,只是一起經過的事,連讀帶猜看明白了。明誠相公的冤屈您也說得明明白白的,沒遺憾了!”香兒怕李易安聽不清,最後一句,聲音故意大了點。李易安揮揮手,說:“都是過眼雲煙,都無所謂了。”西湖水輕輕拍打着蘇堤,嘩嘩地作響, 她們又長時間地、默默地走着。
香兒忽然想起昨天小姐說的蘇軾修蘇堤的趣聞故事,就問:“蘇老先生到哪兒都修堤嗎?”“修堤?到哪兒都修堤,還到處題跋吶。老人家是名垂青史了。”李易安說。“小姐也會的。”香兒低聲說。李易安看看香兒,說:“不詆譭就好了。世俗,世俗我一輩子沒把它放在眼裡,可它魔力無邊呀!”香兒沒聽懂,說:“他的詩、你的詞,大家都說好呀!蘇老先生說‘詩詞同源’,你爭論‘詞別是一家’,老爺讓你不要輕狂的場面 , 我至今都記得吶。後來蘇老先生還
鄭重地說 ,‘清照說的也有道理’吶。”李易安遠眺着不遠的雷峰塔 ,說:“物是人非事事休呀。”“您有《漱玉詞》《詞論》《打馬賦》
《打馬圖經》等這麼多膾炙人口的文章,還有相公和您的《金石錄》, 那麼多以後流芳的東西,怎麼會事事休吶?”李易安看看香兒,笑了。香兒說:“就說‘捲簾人’那首,光是‘綠肥紅瘦’那句,就一定會千古傳誦的!”倆人開心地笑着往回走了。
這天,倆人出門晚了一點,到蘇堤時已過正午。秋天的西湖,桂花開得正豔,香溢滿園。此時的西湖,人比以往多了不少。看着川流不息的人們,李易安不禁想到了汴梁的虹橋,那種場面只能夢裡相見了。
想到虹橋,她又浮想聯翩了。她想到了與張擇端的偶遇,想到了他作畫時的神態,她們之間的對話、喝酒、鬥草,想到了回城時誤入歧途,在汴河裡唱着“爭渡、爭渡”時的情景,不禁連聲感嘆。她也想到了虹橋邊上的孫羊正店,當年聚會時,明誠他們正是風華正茂, 可今天……她又仰天長嘆了。想到明誠,她又聯想到倆人第一次見面的尷尬場景:下了鞦韆,她狼狽逃竄的樣子,慌忙之中還不忘看看明誠的模樣,想到這兒,她又抿嘴笑了。香兒也笑了,她看到前面一個老翁,在那兒用一個小樹棍兒正比劃着劍術。李易安看看香兒,又看看老翁,她突然驚奇地問:“香兒你看,那老頭像誰?”香兒看看, 又緊走幾步近了再看,回頭跟小姐說:“像是張擇端。”“可能嗎?” 李易安邊疑惑着,邊緊走幾步,走近一看正是張擇端。張擇端看着她倆愣了愣,突然“哇呀”一聲叫道:“這是誰呀?易安呀,是李易安呀。我是在夢裡嗎?啊—”他掐掐胳膊、動動腿,隨即激動得哭了。李易安、香兒扶着他時也是潸然淚下。
三人找個地方坐下,相互凝視了許久才找到話茬。張擇端問:
“你們不是去鎮江了嗎?我從汴梁回來就找你們,都說你們搬去鎮江了。”李易安沒正面答話,也問:“這些年你都幹什麼去啦?”張擇端長嘆了一口氣說:“千辛萬苦到了臨安,等了好久,終於被召見了。皇上拿過畫卷,只是草草地瀏覽了一遍,說了幾句‘甚好’, 一句話都沒讓我說呀。我可是在召見的前一天晚上徹夜未眠呀!我想着,把要說的話精煉、簡要地謄在紙上,哪條先說,哪條後說,怎麼能引起聖上的注意,怎樣能讓他聽得進去,我都想好了,可就是沒給我一點時間聽我說兩句。國富不能高枕,民富不能奢靡,國強是根本呀!汴梁、江北不能輕易放棄,那是屏障。當年燕雲十六州丟了,江北就沒了屏障。我只想說這麼幾句話,誰知道是沒有機會呀!”
李易安和香兒搭不上話,只能跟着一起嘆氣。李易安想換個話題,讓張擇端跳出不愉快,就說:“正道,我這些年也是坎坎坷坷、酸甜苦辣呀。”張擇端說:“聽說了,聽說了。你讓那小子給害了, 嗨,我要知道……我要知道你……哎!”香兒見狀說:“都不說了, 咱們就說說以前,說點開心的,說說咱們以前的東京汴梁。”“哎, 那能說的可就多了,幾天幾夜也說不完呀!光說那大相國寺,你就說不完。當年,幾天不去,就像缺點什麼,哪個節日咱不去幾次?”李易安說:“還是開封府清心閣上賞雪記憶猶新吶。白雪皚皚,梅花爭豔,寒意濃,可心情暖呀。”香兒說:“我還是喜歡‘麗人行’那一天,熱鬧、開心、開眼,夜裡我老是夢到那一幕。”“嘿嘿,秋天時咱們從大相國寺碼頭坐船去虹橋,沿途賞菊,一路填詞作畫,飲酒打趣,高興得我差點掉到汴河裡,嚇得我嗷嗷亂叫,你們還都哈哈大笑,你們可記得?”張擇端沉浸在回憶中。
聽到賞菊,剛纔還興高采烈的李易安神色黯淡下來,她猛然想到了婚後與明誠猜典故定輸贏,贏了後一起去賞菊的情景。“溫順聽話
的德甫呀,要是再有一次,我一定讓你贏,跟你去幹你喜歡的事, 不管是去大相國寺,還是去鑑賞你喜歡的字畫……”想到這兒,李易安又潸然淚下了。張擇端並沒有注意她,仍自顧自地嘮叨着自己的記憶:“虹橋上我們的偶遇,你可還記得?別忘了《清明上河圖》就在那天起筆的。那時候你可是言語犀利、不留情面,可我真是受益一生呀。從那時起,我從工筆樓臺亭閣,轉而更注重畫意境、神態了。還有你那個表妹,叫什麼?”香兒說:“叫王什。”“對,王什,秦檜的妻子。有機會你得替我跟她說,讓她給秦大丞相帶個話,岳飛都打到黃龍府了,十二道金牌生給追回來了,金人怕得要死的嶽元帥卻被自家殺了,罪名是莫須有!天地良心呀!”看着張擇端激動的樣子, 李易安說:“我早就跟她絕交了,這話我給您帶不成了。但蔡京的下場他們也該知道的。人,分可勸不可勸。心中容不下道理的人,您拿什麼勸他?”張擇端聽了連說:“有理,有理!蔡京在前頭等着他們吶!有理,有理!”
香兒看看天色說:“咱們家裡聊吧,您倆再喝點酒,我給你們弄倆菜。”張擇端慢慢地站起身來,在李易安和香兒的攙扶下,步履蹣跚地往回走去。走下蘇堤,李易安說:“家裡吃個飯,喝點酒,再聊聊。”張擇端揮揮手說:“不啦,不啦。家裡人都等着吶。明天見吧。”李易安說:“好,明天咱們再見。”三人在溫暖的夕陽下揮手而別,夕陽的餘暉照在他們身上,把他們的身影拉得長長的。
二零一七年十二月六日
盛芳於原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