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卿淵想到要與魚笙分開,也不知何時能在相見。自又唉聲嘆氣起,嗚呼哀哉。
魚府有座哨塔,不高,與府院齊平。說是每次府中出了新布匹,便有些餘露賊膽的人入府偷布。
哨塔用來監視院子,因爲在天子腳下,所以未敢高建。
寧卿淵一人坐在哨塔內,估計是許久未有新貨色了,哨塔上皆是吹來的碎石兒,坐着硌屁股。
他玩着手中碎石兒,心中隱隱覺得哪裡不對。那昭若怎會心甘情願地跟着他走,莫不是先將他騙到半路,然後來個皇帝賜婚。到時候,他遠在城外,哪裡救得了魚笙。
寧卿淵覺得自己該好好的與昭若談談了,不止於此,還有魚笙,他必須表露真心,不管結果如何。
哨塔上的人塔拉着眼皮兒,雖腦中一番鬥爭着,可面上卻平靜的很。
可樹欲靜風卻難止。魚府外,男子扔來石子兒,正好砸落哨塔之上。
寧卿淵擡起眼瞼,男子他未見過,但卻生的白淨,不似吃過苦的人。
難道?是宮中的公公?悍婦想清楚了?不出宮了?
他一躍而起,男子招了招手,另一手中的石頭可大了許多。
男子張着嘴似在說什麼,但卻可以肯定,只有動作卻無聲音。
寧卿淵覺得宮中的人一個比一個奇怪,男子誇張地張闔着嘴,苦悶無處發泄的人兒挑了個小石子,隨手就向男子口中扔去。
男子閉上嘴巴,也不知有沒有吃到那塊石頭。不過,他舉起大石就準備朝這處扔。
寧卿淵覺得男子是在挑釁,直接將手中一把小石子給扔了出去。
男子“啊喲”一聲,手中的大石落下,正好砸到了腳。
哨塔上的人幸災樂禍,又抓起一把石子扔了出去。男子躲閃不及,跌倒在地,甚爲狼狽。
心中苦悶一掃而空,一頂坐轎緩緩而來。轎中的魚傾城急匆匆地下轎跑來將男子給扶起。
寧卿淵縮着身子,慢慢地退到塔下。
他左右張望地回到屋中,一股香味撲面而來。羅二翹着二郎腿躺在榻上,手中捧着個油紙,裡面是炒胡豆。
“少爺?”見被發現在榻上吃食,羅二擦了擦嘴,將油紙藏在身後道:“你怎麼回來了?不是說要和昭若公主走嗎?”
“等了半日都沒見到人,”寧卿淵沒好氣道:“你整日的就知道吃!”
羅二傻笑,“這還不是少爺宅心仁厚寵着羅二,要麼小的哪有這福氣。”
寧卿淵氣不打一處,在屋中洗淨了手。魚笙敲門,“二哥現在忙嗎?”
“不忙,”魚笙邀約,怎也得抽出空。
“府中來了貴客,母親讓大哥去大廳,對了,羅二也跟去。”
寧卿淵心想不對,魚府來了客人怎也輪不到邀請他這個客人。難道......
“我稍等便去,”他嗅了嗅衣袖,表情誇張道:“剛練劍,身上都是汗臭,你讓我換件衣裳。”
“我在屋外等二哥。”
因爲魚笙並未離開,寧卿淵衣裳換的迅速,雖然大腦飛轉的速度不比手上動作慢多少,可卻想不出個應對之策。
再將門打開,魚笙果真未離開。羅二將最後一把胡豆塞進嘴裡,含糊不清道:“魚公子,是什麼貴客?莫不是昭若公主看上我家少爺了吧?”
魚笙尷尬地笑了笑,沒有理會羅二。卻對寧卿淵道:“二哥也不必太過緊張,並無大事。”
寧卿淵愈想愈不對,若是一走了之,只怕日後再也見不到魚笙了。
硬着頭皮在魚笙陪伴之下來到大廳。魚府下人也皆來到大廳,就連整日苦讀的陶漓也被喚了過來。
方纔被他扔石頭子兒的男子也在大廳,且還坐在上座,作爲一家之主的魚傾城站着右側。
寧卿淵捶着頭,心中默唸,無論如何不能在魚笙面前丟人。
“笙兒,”魚傾城聲音冷冷傳來,十分嚴肅,“人可到齊了?”
“齊了,”魚笙道:“還請母親訓話。”
大廳衆人皆低下頭,寧卿淵瞥看四周,還好他不是異類,只要不讓人擡頭,換了件衣裳的他怎會被認出。
“今日聖上親臨魚府,卻在院外遇到刺客,且我聽聞此人還是我魚府衆人。”
寧卿淵張着嘴,雙手緊緊握拳,心中懊悔不已。他哪裡知道那人是皇帝,要是知道,他就算被砸了半死也不會還手的。
“是誰!”魚傾城大呵一聲,嚇的衆人皆一個機靈,“我倒要看看是何人如此大膽!”
千不該萬不該,吃了半個上午胡豆的羅二被嚇得囉嗦,這身子也漸漸難受控制,腹中一陣動響,五穀之氣像是洪江,噗噗作響。
大廳之內安靜如止,卻有一道道“噗噗”之音,似如奏樂。
有人難抑笑出聲來,由一人變成兩人後成衆人。
寧卿淵站在羅二身邊,心想這下栽了,竟然死在羅二的屁上。
大廳中,不苟言語的魚傾城面露鄙夷,很失面子。
天子捂着口鼻,讓衆人散去,留下放屁的羅二,寧卿淵已轉身,卻也被喚回。
“擡起頭來。”
寧卿淵瞥了眼羅二,見他臉已紅成了豬肝色,樂的大笑,幸災樂禍。
“小的羅二拜見皇上。”
“免了,”男子皺着眉頭,又揮了揮手,讓羅二出去,莫要再薰着別人了。
羅二一走,魚傾城也被打發,大廳中只剩下魚笙等三人。
“你可知道朕是誰?”
被問的是寧卿淵,他裝傻笑着,認真回道:“知道,您是當今聖上。”
“既然知道,爲何還用石子兒扔朕?”
“無功不受祿,”他回答的一本正經,十分誠懇,“當今刑國,一草一木一土都是陛下的,陛下以巨石送之,小人雖想還禮,卻又怕傷了陛下。且小石不比巨石,更是以示小人真心,蚍蜉不可撼樹,以卵擊石。”
男子愣住,一時之間,竟無言以對。
“你叫什麼名字?”
“小人寧卿淵。”
“朕倒是聽昭若提起過你。”
“小人也聽公主提起過陛下。”
“昭若說了些什麼?”
“哎!”寧卿淵搖着腦袋,一副一言難盡,“陛下與公主爲一母所生,但也定受過小人挑撥,小人若......”
“罷了,罷了,”男子拿起茶盅,又厭惡地放下,“你坐在哨塔上可是在等誰?”
“恩,”寧卿淵據實回答,“等公主,不過既然等到的人是陛下,恐今日公主是不會來了。”
“你想帶着她去哪裡?”男子面露讚許。
“遠走高飛。不過,小人這也是逼不得已。”
“爲何?”
既然有人問話,也許實話說出還能解決麻煩呢。寧卿淵便將全情說出,也未添油加醋,顛倒黑白。
男子聽得認真,卻未等他將經過全部道盡,轉對魚笙道:“你不願娶公主?”
“公主乃千金之軀,草民怎配的上,”魚笙有苦難言,真不知昭若看上了她哪一點,“只怕傷了公主心。”
“也便是不願娶了?”
魚笙抿着脣。該如何回答?若說不願,只怕惹怒龍顏,若說願意,又怕一個順水推舟,她騎馬難下。
“皇上今日來逼婚的?”寧卿淵豁了出去,不管不顧道:“雖古有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若當真勉強了,只怕最終苦的人是公主。”
男子注意力又被寧卿淵給吸引了過去。他定定地看着他,莫名一笑,嘿嘿出聲。
“其實你說的也對,朕勉強不得。不過,朕最疼愛的便是昭若。但是.......”男子賣起關子,卻受了寧卿淵一白眼,“也不是必須得娶了昭若......”
“皇上有話直說。”
“十七年前,朕與先皇曾去過西域,當年與人有過約定,如今距約定之期已過了兩年。若魚笙願意陪朕尋人,朕不會勉強你娶不願娶之人。”
“好!”他一口應下,魚笙攔都來不及,“魚笙是小人三弟,既然如此,小人也陪着皇上您一同尋人,不知可否?”
“可以,”男子站起,揮了揮衣袖,表情凝重,估計是想到之前的屁,“明日出發。”
魚笙送男子去了。寧卿淵站在大廳外,魚傾城守到男子出屋後便離開了,下人也皆都散去。
“少爺,”羅二苦着張臉,一副生無可戀,“小的還不如死了。”
“幹得不錯,”本還怨怪壞事的羅二,不想壞事變了好事,“等會再賞你幾斤炒胡豆。”
聽到寧卿淵這麼說,羅二幾欲哭出聲,可卻擠不出淚,“少爺,小的不想呆在這裡了。”
“那你想去哪裡?”
“去哪裡都可以,哪怕吃不飽穿不暖。小的......小的不想活了。”
“那你明日跟着我一起走吧?”
“真的?”想到明日就可離開,羅二表情變換極快,哪還看出一絲悲傷難過,“小的就知道少爺疼我,不過,我們去哪裡?是回西臨嗎?你想通了?”
“西域,”送人的魚笙歸來,寧卿淵迎了過去,一邊走一邊道:“皇上要去西域,魚笙陪同,我不放心。”
“什麼!”
“二哥,”昭若的問題暫時得解,不過,魚笙的表情並未落出輕鬆,反似更加憂愁。
“怎麼了?是不是皇上又和你說了什麼?不是反悔了吧?”
“不是。明日出發,只有你我二人陪同,皇上不帶親兵。”
“就我倆?那羅二呢?”
魚笙一愣,又嘆了口氣道:“也跟着去吧,不過這事得保密。我.....我先找母親去。”
魚笙離開,羅二繼續喋喋不休,“少爺,你這去保護皇上呢?”
“應該吧,”寧卿淵覺得事有蹊蹺,可又不能不答應,“你平日的就喜歡亂走,可知道多少關於當今聖上的事?”
“知道些,”羅二翻着眼珠兒道:“睿安帝十一繼位,十九納後,不過皇后在位兩年就病逝了,有妃無後。”
“你.......”
羅二給的消息並沒有任何作用。唯一說的過去,就是睿安帝去找十七年的約定,若那人爲女,估計是要帶回宮中爲後。
不過,西域至遼沅之遠,這半路發生何誰都不敢說,假若有個萬一,只怕魚家會受牽連。若一路安寧,但長路漫漫,假若魚笙的身份被發現,也許他們不必遠去西域了,待回遼沅,他就得對魚笙以皇后相稱了。
寧卿淵怎也怕魚笙被人搶了去,可他一人又拿不定主意。
輾轉反側的人,榻上的人已鼾聲如雷,越聽越是厭煩。
待第二日,他雖將行囊給收拾好,可卻不願踏出門。羅二催了兩趟,說是魚笙已在外等候多時,讓他快些。
眼見無可再拖,他萎靡不振地出了屋。魚笙未拿包裹,看來精神也並不是太好。
“二哥,”看來二人都是爲了這次西域之行而失眠,“大早有人送來信,他已經在府外了。”
“你昨日怎麼跟魚夫人說的?”
“說是陪二哥回西臨,”魚笙道:“這次遠行只有你我二人知,我也未告訴大哥。”
“嗯,不過現在又多了個人,”寧卿淵指着正咬着包子的羅二道:“帶了個吃閒飯的。”
三人出了魚府,不遠處停了輛馬車。寧卿淵過去將馬車掀開,車內坐着的卻不是睿安帝,而是馬伕,馬伕手中拿着宣紙,紙上寫着讓他們繼續向前。
將車簾放下,本就透着古怪的行程此刻更顯驚險。
羅二丟掉手中包子,用衣袖擦着嘴上油光,壓低嗓子道:“少爺,是不是我們被人給跟上了?”
“知道你還問,”寧卿淵沒好氣,路經當鋪時,被人從內叫喚,也是假裝未曾聽聞,“吃你的包子,走你的路,不要給我多事。”
“可是......包子已經被我給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