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宴席
接下來幾日,成世亮彷彿要將曾經失去的面子都找回來,連續幾晚出去,有一次還向方臨、黃荻、柴一葦借錢,每人借了二三錢銀子,次日回了趟家,回來就還了。
方臨還以爲這種狀態持續不了幾天,畢竟誰的腎也不是鐵打的,可沒想到成世亮一連就是將近一旬,每天晚上吃過飯就走,離開軒墨齋,有時候大半夜回來,有時候早上回來,有兩次,黃荻約着一起去仇娘子那裡吃肉,成世亮都是不去,說沒意思。
——這裡須得提一下宵禁,宵禁在大夏開國初年執行極爲嚴格,如今卻已漸漸鬆弛,尤其是在京畿之外的地區,諸如淮安府城這般江南沿海經濟發達之地,晚上城門還象徵性關閉一下,城內宵禁就幾乎形同虛設了。
說來也奇怪,那日成世亮還在吐槽着藥方貴,可近來卻漸漸大手大腳,一次還帶回來了些如意坊的點心,問他也沒說,神神秘秘的,反觀對軒墨齋活計不怎麼上心了,頻頻出錯,劉掌櫃這個好脾氣的都沒忍住訓斥了他兩次。
在這一旬中,方臨學字沒有落下,常用字已經幾乎不會出錯,進步之快,讓劉掌櫃都嘖嘖稱奇。
每日早上、傍晚,會去學堂路線、茶館路線溜達一圈,漸漸養成習慣,沒等到什麼機會,他也知道自己不會這麼幸運,有着心理準備。
這般日子,方臨感覺挺好,知道家人平平安安,也有着自己的事情,每日過得充實,卻也不會被生活的苦累壓得喘不過氣,還有幾個說得上話的朋友。
如此時光,有着清晰的觸感,不會讓你感覺倏地虛度一天,如池水中暈染開的墨滴,能讓你看到它延展的每一絲纖維;又如拔節的竹子,能清晰看到那寸寸生長的竹節,凝成歲月的年輪。
這日下午,明天就是方臨又一次輪休,劉掌櫃說起一件事:“聽說,楊舉人的兒子——小楊進士候缺得了個官,即將赴外省任知縣,明日宴請賓客,府外也擺有流水席,方臨你若感興趣,可去看看。”
“劉掌櫃,這楊舉人,可是與樵夫相撞的那個?”方臨聽了,好奇問道。
“正是,方臨伱也聽過這事?”
“當初,我們來到府城,一個肖姓小吏帶領我們逛府城……”方臨將當初的事說了,連對方兩頭吃回扣的事情也沒隱瞞。
劉掌櫃感嘆:“這人也是黑心,不說街鋪的活計,城外碼頭、城中各種作坊、廠子都搶着收人,去了就要,何須通過他介紹?”
“是啊!”方臨應和。
肖姓小吏的行爲和中介有着本質區別——歷朝歷代,百姓被束縛在土地上,也就是大夏類似一條鞭法的政令頒佈,纔給百姓解禁,但百姓仍不願離開土地,正是這般嚴重缺人,纔會有豪商大賈做局將逃難百姓驅趕往府城。
換句話說,淮安府城中碼頭、作坊的活計,完全是人少活多,買方市場,人家也都不是做一錘子買賣的,極少會剋扣、壓榨工人。
肖姓小吏什麼保障也給不了,只憑一個信息差,就一邊吃着碼頭的好處,一邊吃着工人的血肉饅頭,實是黑心。
……
回家。
今日,又是霞光滿天,暮風徐徐,方父坐在門檻邊歇息,方母在不遠處擇菜,廚房裡是田萱收拾鍋碗瓢盆咣咣噹當的聲音,炊煙從煙囪冒出,徐徐升起。
時光彷彿凝滯在上一旬的傍晚。
方臨也沒進屋,就坐在門檻邊幫方母擇菜,聽着她的絮絮叨叨:“咱旁邊邱老丈、邱婆婆真是會過日子,賣菜剩下的壞的、爛的,也不扔,都自己吃了;滿娭毑狗改不了吃屎,前兩天懶病又犯了,支使春桃,讓歐夫子給罵了一頓;辛老倌想給兒子說門親事,可苦於找不到,愁白了頭……”
也沒什麼大事,就是些鄰里間的瑣碎日常。
“爹、娘,咱們明天上午去看戲,中午去楊舉人家吃流水席吧?”方臨提議道。
楊舉人設宴,必然貴人不少,或許能碰到機遇,再者,這個時代的流水席,他也想去見識一番,開開眼界。
“你說的是楊舉人去做官,辦的宴席吧?就咱旁邊邱家,聽說和楊舉人有些遠房親戚關係,明天也要去呢,還不是在外面吃流水席,而是進院子裡面呢!不過人多我不喜歡,我兒你去吧!”
方母說着,又道:“我還和小青、桂花說好了,明天來一起做衣服。”
她不去,田萱不去,方父也不去。
……
次日,方臨只能一個人去了。 來到楊府,硃紅色鑲嵌銅釘的大圓門上,上書‘楊府’兩個斗大燙金大字。
門口,有着門童收禮物,小楊進士也在門口親自迎客。
方臨看去,這小楊進士穿着團領大紅袍子,頭頂四方巾,腳踩雲頭履,真好一個儀表堂堂。
門外,一連擺了十八張桌子上,上面擺了各樣菜式,葷菜竟也有羊、有鴨、有魚,熱氣騰騰。
這就是流水席了,只要衣着乾淨、身無異味,來了說兩句好聽話都能坐下吃。
不過,相比楊府院內時而傳來的令人垂涎的香氣,外面這些雞鴨魚肉等又遜色多矣。
“聽說楊舉人今天請來了孫二孃,難怪院裡傳來的味道這麼香!”
“什麼,孫二孃是誰?孫二孃,那可是應天總督都想請去府上掌廚的,卻沒請動。孫二孃也並非駁斥那等部堂高官的面子,只是說逍遙慣了,一入侯府,反倒不自在。應天總督便也作罷,可想她手藝,每月必要差人去請。”
“是啊,聽說孫二孃對外報價,上等席五百兩,中等席三百兩,下等席一百兩。一頓宴席,就能吃掉普通人家半生積蓄。”這人說着,伸頭望向院內方向眼饞無比,彷彿只有吃上這麼一頓,纔算不枉平生。
……
方臨聽着這些聲音,暗暗感慨,隨着資本主義萌芽,江南沿海率先富裕起來的不少人,當真豪奢。
……
時間稍稍提前,就在方臨到來的半盞茶錢,他一個熟人、之前去甕堂洗澡幫過的董祖誥董秀才來了。
話說,董祖誥和小楊進士——楊士榮是昔日同窗,也收到請帖,宴請臨別一敘。要說這請柬,竟並非簡單一張紙,有三折,一寸五分寬,長五寸,封面燙金,時謂折帖,乃是當下最高檔次的請柬。
董祖誥拿着請柬,今日便來了,可在到了門前卻開始心裡打鼓——原來,今日所來賓客,穿着皆是闊綽,無不是上好綢緞面料,繡以金線,反觀他只穿了一身乾淨青衫,怎能不心中打鼓?
不過既然來了,總不能迴轉吧?
‘人家盛情相邀,我又何須妄自菲薄?’董祖誥想着,當即咬咬牙,鼓足勇氣走了上去。
迎客,正是同窗楊士榮本人,乍見董祖誥,下意識愣了一下,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後,似乎才認了出來,笑道:“原來是董祖誥兄,請進!”
董祖誥捕捉到對方詫異的表情,頓時明白了,想來人家只是例行發一張請柬,沒想到他真會來,不由地尷尬將禮物遞過去,微紅着臉道:“區區薄禮,不成敬意,還望笑納。”
好歹是曾經同窗,楊士榮收下禮物,也不至於虧待,便請他入座。
府內的大院裡面,許多桌上已坐滿了人,董祖誥被家丁安排在某桌空位上,剛入座,同桌的一位少年瞟了他幾眼,眼神之中似有不滿,忽而一笑問道:“你可知道這桌上坐的都是哪些人麼?”
董祖誥一時沒會過來意:“卻是不知,還請指教!”
那少年指了指其旁邊的兩人:“這位乃是聚賢齋的史掌櫃,這位榮信商行的谷豪紳……”
隨着這人介紹,史掌櫃、谷豪紳微微向後一靠,理了下衣領、呷了口茶。
董祖誥到底是讀書人,心思細膩,聽着這人玩味的話語,再看看人家奢華的衣服,想想人家的身份,頓時身心冰涼,訕訕起身,向同桌人揖手道:“小子魯莽,得罪了。”
然後逃難一般逃了出來,門口楊士榮見狀,問是何事,董祖誥扯了個謊:“忽然想起家中有些事情,須得趕回去,失禮之處萬請海涵!”
……
且說,董祖誥向楊士榮道了一聲,出來,忽而聽到旁邊傳來一道喊聲,循聲看去,頓時面露驚喜:“方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