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返鄉
次日清早,陽光透過窗子上的紅色雙喜剪紙照進來,映出點點熹光,桌上的紅燭燃到了底,燭淚乾涸。
方臨醒來,看着懷中軟玉溫香的人兒,輕輕在田萱額頭吻了下,起牀穿衣。
田萱聽到動靜,眼睛撲閃睜開了,也想起身,可牽動到什麼,不由蹙了下眉。
“萱姐,不急的,你再睡一會兒。”方臨穿衣起來,端來一碗蜂蜜水:“來喝些吧,補補氣血。”
“臨弟!”田萱嗔了句,清麗的臉上小表情生動,相比從前表現出的懂事、如姐姐般的照顧,昨日婚後,對他更多了一種依戀。
當方臨喂來時,田萱張開如櫻花瓣瑩潤的小口喝着,心中的甜蜜,如糖水中的圈圈漣漪般化開,沒喝兩口接過勺子也喂方臨。
“等等再過些天,我交代了城裡的事情,萱姐,咱們和爹孃回一趟小和村吧?也算是放個假。”
如此,就當度蜜月了。
“好呀,聽臨弟的。”田萱除了昨晚叫了相公,平常還是如以前稱呼,一時改不過來,方臨便不讓她改了,那些患難走過的風風雨雨,兩人之間除了愛,其實也早有了一種血濃於水的親情。
兩人你餵我、我餵你,將一碗蜂蜜水喝了,方臨起身,來到窗前,打開窗子。
秋高氣爽,天高地遠,天空中漂浮着點點極淡的雲朵,明亮的光芒爭先恐後闖入,撲入屋子。
……
按照習俗,婚後第三天吃茶果,擺上十來桌的茶果,各種各樣的點心都有,而且是流水席,有人來吃都不拒絕,桌上的點心吃完了隨時添加。
再然後,就是了回門,這邊習慣在婚後第七日,新婚夫婦一道回妻子孃家,算是夫妻二人首次回家省親,比較隆重。方臨、田萱情況特殊,去了一次歐家,便當這個程序過了。
如此種種,也不必細說。
倒是這場大婚,在城中造成不小影響,隨後半月中的兩場結婚,有了方臨示範在前,這兩場婚禮人家就沒必要再強撐着,聘禮、嫁妝也不像從前打腫臉充胖子,竭盡家資,相對簡樸許多。
若在以前,這般特立獨行,別人定是會指指點點,說不體面,丟人;現在卻不能了,因爲人家有藉口了,會說‘你看人家寫出《三國演義》的方掌櫃,都不曾大操大辦,我們也沒必要非要顯着自己’。
尤其是,當蒲知府參加了一場婚禮,這種認可更是助長了城中尚簡之風。
從前浮誇、奢靡的風氣得到遏制,社會大環境改善,開始崇尚節儉、務實,城中大家族觀念的轉變,以及不再鋪張浪費省下的錢,投入各種廠坊,組建船隊等等,竟是讓城中工商業愈發興盛。
資本主義萌芽更進一步生長,工廠坊擴大,對勞動力的需求日益增加,卻又明顯得不到滿足,城中工價攀升一截,在氣候反常的時代背景下,又不知將釀成怎樣的事端。
……
清歡小居。
亭臺樓閣精緻如畫的小園中,師文君坐在池邊,剛剛洗過的青絲如瀑垂下,在溪水中浣足,手中捧着一本《三國志》。
旁邊不遠處的亭子中,谷玉燕在作畫,根據看過的《三國志》繪畫後續人物。
雖然方臨沒說,但她卻極有自主性,已經在繪畫後續人物卡了。
這時,師文君忽而輕輕一嘆,放下手中《三國志》:“紅顏薄命,如今再觀蔡文姬一生,何其坎坷……我等女子,才華再高,生得再美,又如何?亦如浮萍,身不由己。”
她說着,如菱筍般的玉足在溪水中撥了撥,引來游魚親吻,暈開漣漪,水邊點點浮萍盪漾。
“是呀!”谷玉燕放下畫筆:“擁有夢寐以求的容顏,就能擁有幸福?恐是不然,紅顏易老,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當容顏老去,還能剩下什麼?”
“在最美好的年華,總該做些什麼。”
她轉身看來:“文君姐姐,可曾想過將來?”
對這個問題,師文君沒說自己想法,卻說起曾經的姐妹:“燕兒,可還記得曾經那些姐妹?有選擇有才華的落魄讀書人,有選擇權貴家公子,有選擇富商大賈……贖身而去,如今幾無好過的,甚至有早早離開人世的……”
這並不意外,再好的顏色,也只是一時,過了新鮮勁兒就多會被厭棄,男人總是喜新厭舊的。
“是呀,她們所託非人,我算看開了,與其賭一賭,做那些人的妾,還不如跟方公子呢!”谷玉燕蹙了下眉,如是道。
“你願意,人家卻未必願意,我觀方公子是專情之人,未必會納妾。”師文君螓首微搖。
谷玉燕聞言,想到自己也曾有暗示,可方臨不曾有過沒半點回應,不由心中頹喪,囁嚅道:“那……那……大不了自贖,自己過,孤苦一生也好過被人糟蹋作踐。”
清歡小居中,爲了調動姑娘積極性,她們是有一定分成的。
“縱使自贖,離開這裡,我們這般容貌,若無庇護,也是禍非福……不過,不一定要去爲方公子做妾,展現出價值,比如你的畫畫,比如我在學習經營,這些總有用的,或許也能憑此留在方公子身邊,獲得庇護。”師文君如是道。
“姐姐聰明!”谷玉燕聽了這個設想,又高興起來,盤算期待道:“再等一二年,方公子聲望擴大,我們交情也愈深,再提出此事。我打聽過,方公子對朋友極好,想來到時是會願意幫助我們的,不過就如姐姐說的,要展現出價值,才能長久。”
師文君聽着,螓首微點,倏而又是一聲輕嘆:“我所見所思,都是告訴我,這個世界,女子總要依靠男子,才能立足過活……許多女子,就在相夫教子,方寸之間了了一生。不該如此的,我不是說這不好,而是總覺得,世間女子該有另一種活法。若是世道,能允許女子有才華、有能力,就能立足,能庇護自身,能真正做一個獨立的人,那該有多好!”
……
這日半下午,方臨從軒墨齋回到西巷衚衕。
店中找了個婆子做飯,將田萱替換下來,劉洪文、黃荻、柴一葦、耿石也有經驗了,一切井井有條,又說他剛剛大婚,店裡交給他們就行,他看着也是,就回來了。
小烏山,微風徐徐,一些老太太在空地上做着伸伸手、擡擡腿之類的簡單動作,還有坐下來聊天的,說到高興處哈哈大笑。
這裡還不知誰搬來了一張小桌子,一個小竹牀,愜意得很。
就是歐夫子,也不在桂花樹下了,將藤椅搬到這邊上,眯着眼看着,旁邊歐夫人在學寫着字。
方臨走到近前,聽到這羣嬸子、小媳婦們在說着他那天的婚事。
“方嫂子,你家臨子大婚那天,飯菜可真好,雞鴨魚肉的。”
——那日宴席,是相對節儉不假,但絕不摳搜,豬肉魚肉什麼的,都是有的,不算奢侈,卻也絕對有面子。
“是嘞,我看那些貴人都坐下吃了兩口,可見是極乾淨的。”
“萱萱,怎麼樣?成婚後你和臨子……”
…… 田萱縱使成了婚,都有些招架不住這些嬸子、小媳婦,還是方母幫腔纔過去,不一會兒,又說到菜市場哪家坑人,缺斤少兩,哪家的菜新鮮,今天有折扣。
隨後,就是烏拉拉起身,一起出去了,跟打仗似的,不過一般不多久就會回來,又在這裡擇菜剝菜了。
方臨看到這一幕,笑了笑,在歐夫子、歐夫人旁邊坐下。
“方臨,成婚後有什麼感覺?”歐夫子問道。
“大婚當日的感覺,神聖、虔誠,具體不太說得出來,卻一生難忘。婚後麼,感覺就是心中定了下來,總覺得有喜事,心裡甜甜的,也更感覺到了肩上的責任,更成熟了些。”方臨想了下,這麼道。
歐夫子聽了,哈哈大笑,笑過之後道:“歲月長,人生短,要將短暫的人生活出些意思,就需要遵照老祖宗這些傳統,方纔有趣,顯得莊重。”
“我十幾二十幾歲,心中牴觸傳統,認爲傳統的就是陳舊的、迂腐的、不可取的,喜歡新的事物,與時俱進,跟隨世道變遷。後來才知道,世道變遷,向前發展和傳統是不相牴觸的。”
方臨聽着這些,點頭認可,人生的確需要一些儀式感。
大夏禮儀之邦,影響了幾千年的禮儀,深深刻在了這片土地上每一個人的骨子裡,流淌在血液中,吃個飯、喝個酒,都有講究,有個說法,是絲毫不缺儀式感的。
“歐夫人身體可好些了?”方臨看到旁邊的歐夫人停下,問道。
“還是那樣,身上……唉,不說它,不說它。”
歐夫人身上有莫大痛苦,心裡有許多苦衷,除了在歐夫子面前發一些小脾氣,在外人面前,卻從不吭一聲,也仍是穿着得體,乾淨整齊,頭髮服帖滑順,從不讓頭髮在頭上散沙沙地飄起來,尤其是生病後,每日必要洗澡,洗過後,就香露在身上抹一點點,遮掩胸口的異味。
方臨暗歎一聲,說了自家最近可能回去小和村,會將香露多做些留下。
“難爲方臨伱了,還想着我這口子吶!”
歐夫子道了聲謝,又說着:“好,回去好,回去看看是對的。”
歐夫人聽了,頗爲不捨,感傷說道:“我這身體啊,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你們回來……”
“這是說的哪裡話,歐夫人你肯定能看到,我想着,將來還能聽到我們孩子叫您奶奶吶!”方臨這般道。
“好,真要有那時,我就幫着你娘帶一帶。”歐夫人目光柔柔說着,眼裡有着點點的光,彷彿真看到了那一幕。
呼~呼!
這時,風大了,歐夫子門前那棵桂花樹,花瓣開始凋零,飄落如雪。
……
因爲準備回一趟小和村,方臨對城中產業做出安排。
蒲知府那裡,去拜訪了一趟;董祖誥那裡,也去了一次,對方正在潛心準備春闈,說了此事,請對方看顧着些書肆生意,董祖誥自然答應,說讓他放心,會留心盯着。
徐闊老那邊也是,同樣去了一趟。
說來,去徐家還碰上了徐賢文,這小子手上拿着一沓卡,雄赳赳、氣昂昂回來,如鬥勝了的大將軍,原來竟全是贏別人的,還想和他商量卡片回收賣錢,讓方臨哭笑不得。
……
最後,方臨去拜訪了劉掌櫃,請他幫忙照看些書肆經營上的事。
見到方臨,劉掌櫃很是熱情,還留飯了,這一次劉老太終於不像從前在店中,飯菜分量十足。
方臨問道:“劉掌櫃,最近過得如何,店裡事情卸下來,你們老兩口是不是清省多了了?”
“說起這事,唉,從前在店裡,還不覺得,如今才暴露出來,我那兩個兒子還好,都孝順,可兩個兒媳婦……”
劉掌櫃長吁短嘆:“方臨啊,你方纔看我那口子,都瘦了很多啊!你想不到她伺候我那二兒媳婦生娃有多累,原本在店裡,只是做做飯,縫補鞋衣服,去了二兒媳婦家,要照顧二兒媳婦,還要照顧幾個小孫子,二兒媳婦覺得她沒帶好,孩子一哭,我那二兒媳婦就非要問出個子醜寅卯,可你說,這帶娃娃哪裡能不哭一下?幫着帶了,不但沒有功勞,連苦勞都沒有,你又說不成,人家懷着肚子,我那口子氣都氣瘦了。”
方臨聽着,想起劉洪儒難怪有時就在店中住下,不想回去,原來是這麼回事,親孃、懷孕的媳婦有矛盾,兩頭爲難。
“要不掌櫃的,你們兩口子去洪文哥家?”他建議道。
“我那大兒媳婦,也不是省心的。兩個兒媳婦整天擔心替那個做多了,替自己做少了,吃了虧。我們兩口子,也不是不想帶孫子,可實在不想看兩個兒媳婦臉色……別人都說媳婦難當,可我們這公婆的,也受氣,你說說,這都什麼事嘛?也是我們脾氣好,太好了,好過頭了。”劉掌櫃搖頭。
方臨聽着,只能安慰:“您想開些,不聾不啞,不做家翁,凡事別太往心裡去。”
“可不是?罷了,不說這些了。這人活着,都有煩惱,只是別人家的看不到、聽不到,我家其實已經相對好多了,至少兩個兒子不偷不搶,不嫖不賭。”
劉掌櫃擺手:“我也想開了,知足啦!這世道安定,吃得飽,穿得暖,比書上的大唐開元盛世還好,就希望,這盛世莫要太短,如大唐一般很快亂了……我聽說,北方韃子……”
他是人老成精的,話裡話外,顯然有所預感。
“遼東韃子啊!”方臨搖頭道:“如咱們大夏,這麼大的國,別人從外面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若只有外患,就是衰落,也會是一點點沉下去,可就怕……”
他頓了下,沒繼續說就去。
“就怕家裡自個兒鬥起來。”劉掌櫃卻是說出來了:“我恐怕是看不到那一幕了,只可憐我的兒孫。唉,只希望這太平日子能長些,再長些。寧爲太平犬,不爲亂世人啊!”
……
和蒲知府、董祖誥、徐闊老、劉掌櫃等一一告別過,這晚上方臨回來,說了已經聯絡過商隊,三天後出發。
方父、方母聽了都是高興。
“這在外面啊,過得好,想村裡;過不好,還想村裡。小和村是根兒,怎麼都離不開。”
方父頓了下,又道:“畢竟祖宗埋在那兒吶!”
方母、田萱已經在商量着,這兩天還要買什麼東西,帶回去給方爺、方奶、其他三房作禮物,以及幫耿家、城中留的其他小和村人家捎帶的東西。
……
三日後,方臨一家、方傳輝、方赫,跟隨聯絡好的商隊,帶着大包小包,啓程離開淮安府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