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再別
接下來幾日,方臨一家帶着大伯、二伯、堂弟、堂姐、堂妹,在府城好好遊逛,着實讓他們開了眼界,感受到了一點來自府城的小小震撼。
哦,有一件事說來令方臨頗感好笑,那天聽了柳麻子說書《三國演義》第一回,方傳輝、方赫、方草兒、方小小就入迷了,回來請他找了本書。
他本想着,拿給他們打發一些晚上無聊時間,沒想到四人一看就入迷了,方傳輝、方赫識字勉強,一些不認識的字連蒙帶猜,如此也看得起勁兒,方草兒、方小小要方傳輝、方赫邊看邊讀給她們聽,四人沉醉其中,如癡如醉,喊出去逛,都依依不捨。
不過也因此,四人對寫出這本書的方臨,更加崇拜,視作偶像,既有着同齡人的親近,也因爲這般成就,有着如對大人的尊敬、信賴。
說來,大伯方伯顯、二伯方仲貴早就將方臨視同大人打交道了。
另外,大伯、二伯、堂弟、堂姐、堂妹,另一個最大感受就是飯食,比他們在小和村何止高了一個檔次,真切感受到三房不同了,真的天翻地覆的不同了。
……
這日,清歡小居的谷玉燕、師文君來,說的是《三國演義》戲劇改編的事。
二女之漂亮,讓當時在場的方傳輝、方赫、方草兒、方小小都自慚形穢,不敢擡頭對視眼睛,倒是她們愛屋及烏,給四人送了香囊作見面禮。
“方公子的《三國演義》第一部,適合改編煙火戲的曲目不多,本來打算的是‘美人計’那一章回,可知府大人說是太過曲高和寡,不如換成‘過五關斬六將’,讓百姓都來看,與民同樂。”
“這一回目也有這一回目的好處,到時百姓同看,參與進來,定然熱鬧非凡。”
“多謝二位姑娘告知,既如此,我到時一定去看。”
谷玉燕、師文君也沒多坐,匆匆來,匆匆去。
等二女走了,方小小問:“臨子哥哥,什麼叫煙火戲啊?是讓煙火演戲嗎?”
她實在想象不出讓煙火演戲的場景,不過府城神奇,倒也願意相信這種可能,大概類同與‘府城月亮圓,空氣香甜,因而什麼都有可能發生’的想法。
“自然不是。”方臨啞然失笑,雖然沒看過煙火戲,但也知道‘讓煙火演戲’不可能。別說這個時代,就是前世,也很難達到讓煙火演戲的程度。就算能做到,要多少成本?
“應該還是人演戲,只是利用煙火烘托氣氛,營造氛圍。”他這麼說道。
事實上的確如此,這個時代,煙火技術已臻化境,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能夠自如的掌握煙火各種形狀和樣式,因而衍生出了一種新的煙火玩法——煙火戲。
不過也不僅僅是如此,只有來日方臨看了才知道,他還是低估了這個時代人們的創造力。
……
谷玉燕、師文君過來告知,方臨算是最早知道的一批了,等一日後,這個消息纔在城中傳開,不知吊足了多少人期待。
‘過五關斬六將’本就是三國中詮釋關羽‘義’的經典情節,城中看過聽過《三國演義》的,只要有時間都是打算屆時去看看,對了,有一點最有意思的是,對此熱情最高的竟然是幫派混混。
萬衆矚目中,這一日終於到來,演出街道看衆塞得滿滿當當。
蒲知府出面,也沒吊胃口,只說了兩句就宣佈開始。
今日不僅是‘過五關斬六將’,實際上講,乃是兩回,一回‘袁本初敗兵折將,關雲長掛印封金’,一回‘美髯公千里走單騎,漢壽侯五關斬六將’。
戲臺上,關羽斬顏良,誅文丑……打鬥場景中,人與煙火相融,情與景結合,喧鬧的煙火飛舞之下,龍騰鳳舞,流星逐月,如夢如幻。
當關羽掛印封金,帶着一干將領往臺下走,臺下觀衆也跟在隊伍中,隨軍出征。在觀衆簇擁下,關羽騎真馬、乘真車,沿着街道向前……周遭更是煙火不斷,硝煙滾滾,烘托出宏大的戰爭氛圍。
‘我還是低估了,煙火戲中,煙火與戲劇巧妙融合,已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程度。’縱使以方臨的眼光,也感受到了震撼之意,不僅是煙火融入,還有觀衆參與,這種超前的互動模式令人耳目一新。
這還是他兩世爲人,見多識廣,別人就更不必說。
不說如大伯方伯顯、二伯方仲貴、方傳輝、方赫、方草兒、方小小等鄉下來的,就是府城大多數人,何曾見過這般陣仗?看着目不轉睛,全身心投入。
戲臺上,劉備派來信使,關羽看書畢,大哭曰:“某非不願尋兄,奈不知所在,安肯吐富貴而背舊盟乎?”又曰:“人生天地間,無終始者,非君子也。吾來時明白,去時不可不明白……吾寧死,豈肯留於此?”
“好!”
四處一片叫好聲。
種種鋪墊,即將進入高潮。
當關羽封賜金銀,美女十人,留於內室,留印懸於堂上,護送着甘夫人等離去。
這時,煙火升起,雲霧爲主,隱隱夾雜着煙火,製造出奔雷之聲,伴隨着轟隆隆聲響,霎時陰雲密佈、雷雨前夕,似乎預示去程艱難。
看衆一顆心跟着揪起,當關羽闖關,羣衆也跟着加入進來,場面帶動起來,跟拍戲似的,浩浩蕩蕩。
沿途設置了五個分戲臺,關羽過五關斬六將,一城一城打過去,這時羣衆也已經完全融入戲中,作爲隨軍參戰的一員,跟着關羽與敵將酣戰,個個面紅耳赤,情緒高漲……
到了這個份上,進入高潮,整個全場爲之沸騰。戲與現實模糊,看衆融入進去,人生如戲?人在戲中?已無法分辨。
無關階層,無關飽讀詩書或者目不識丁,也無關什麼高雅還是通俗,就在這一刻,《三國演義》與戲劇結合,這種史詩鉅著與巔峰藝術形式碰撞產生的火花,所彰顯出的文化魅力,讓所有人忘卻身份,如癡如狂,如癲似瘋。
最後,轟隆隆聲音中,煙火沖天而起,到了半空,射上去的彈藥暗藏水匿,煙火散濺之時,水花四濺,雨滴彌天。這般環境中,關羽護送甘夫人離開,沒入雨幕,成功離去。
這一齣戲劇至此落幕,讓不知道多少觀衆還沉浸其中,久久難以走出。
……
看過戲後,方臨一家和大伯家、二伯家等人回去途中,還仍沉浸在這種震撼中。
“這煙火戲,就是不一樣,看着上頭。”方父感嘆。
“是啊,我方纔還衝上去,跟着打倒個小兵。”大伯方伯顯笑着道。
二伯方仲貴也是接話:“也是臨子書寫得好。”
大人自控力還好,漸漸走出,如方傳輝、方赫、方草兒、方小小卻都還在回想,沒有說話。
說實話,這次來到府城,給他們最大震撼,不是物質基礎上的,而是精神上的,與府城相比,小和村精神上真的就好似一片荒漠,也唯有方臨的去信算是僅有的一扇窗口。
其實,這也是因爲時代背景,資本主義萌芽,思想漸漸開放,淮安府城也是江淮之地開放最前沿,這種極致對比才會讓他們有這種感覺。
……
看過了煙火戲,書肆分店將要營業,大伯方伯顯、二伯方仲貴也提出要離開了。
臨行前一晚,方臨一家自是又做了極豐盛的好飯,有酒有肉。
“臨子。”二伯方仲貴給方臨倒酒:“難爲你打拼不容易,有點產業,還記着堂弟們,或許這對你不算什麼,但對赫子他們來說,就是改了一輩子的命,我在這裡給你道謝了。”
大伯方伯顯也是端起碗:“大伯嘴笨,也不會說什麼話,我也替傳輝謝謝臨子你了。” 方傳輝、方赫兩個當事人亦是站起來,跟着端起碗。
“使不得,大伯、二伯,傳輝、赫子都是自家兄弟,相比外人,自然是自家人更信得過。”
方臨說着起身,喝了酒,又說道:“大伯、二伯放心,我會看顧着些傳輝、赫子,店裡有住的地方,附近也有租的房,有事去軒墨齋找我也行,來這邊找爹孃也行。”
分店鋪子有大通鋪,方傳輝、方赫平時能也能睡,但有一個更私人的地方不更方便麼?方臨就幫兩人找了個地方,那裡距離兩家分店都不算太遠,兩間房,一間睡的房間,一間廚房,這個租房的錢是大伯、二伯搶着付的,他倒也沒有堅持,越俎代庖。
——給了方傳輝、方赫書肆活計,已經是不小情分,又幫着找到這處極有性價比的房子,若再幫着付房租……一次性幫太多,容易讓人覺得理所應當,再者,大伯家、二伯家也不缺這兩個錢,救急不救窮啊!
“臨子,你考慮得周到。”二伯方仲貴說着,又看向方父、方母:“三弟、弟媳,以前小和村我家……是我做的差了,我在這裡給你們賠罪。”
“二哥說的哪裡話?”
“是啊,都過去了,也沒放在心上。”
臨別的背景,再加上這番坦誠交流,心對心,讓飯間的氛圍更加融洽無間。
方草兒、方小小也是說着。
“三叔、三娘,這些天麻煩你們了,天天跟過年似的。”
“對呀,聽說書、看煙火戲,臨子哥哥還帶我們買了好多吃的……府城比玉玉姐說的還好,回村裡我給妞妞、丫丫、秀秀說,她們一定都會羨慕我哩!”
方臨摸摸方小小腦袋,對二伯方仲貴說道:“將來世道,指不定怎麼變呢,草兒姐、小小都是聰明能幹,二伯您也別輕視了她們。”
現在只是走出第一步,賺了第一桶金,勉強算是邁入小資本家門檻,等再積蓄一二三年,將來生意做大,開廠、辦船隊。如紡織廠等等,還是要摻入一些本家人更安心,某種程度上說,小和村是他的一個人才儲備。
二伯方仲貴是聰明人,聽出了言外之意。
他當即就決定,以後對兩個女兒更重視些,更好些,原本,已經在考慮方草兒親事,現在卻打算和大女兒商量一下,看她的意思,往後推推,不然,將來真遇到來城裡機會,被夫家絆着就不好了。
吃了好久,這一頓飯才散去,大伯、二伯等人去客棧。
……
客棧。
二伯方仲貴、方赫父子倆,一個房間。
“赫子,來了府城也有些日子,你看府城如何?”方仲貴問道。
“好,感覺哪都好。”方赫說着:“多虧堂哥,能來到府城,不然留在小和村,沒見過外面,感覺一輩子都白活了。”
“是啊,到了府城,才知道外面啥樣,在村裡不行,看着安穩,其實一輩子也就那樣了。”
方仲貴感嘆:“而且,這世道啊,到處受災的,別地受災,賦稅就壓到咱們這邊,地裡刨食終究是苦啊!爹是不成了,就盼着伱能走出來,在府城留下。”
“你堂哥厲害,跟着好好幹。”
說實話,來府城之前,他已經儘可能高估方臨,但來府城後所見所聞,發現還是低估了,不僅是事業方面,還有待人處事種種,滴水不漏,都覺得看不透。
“我記住了,爹。”
“還有一些事情叮囑你。”
方仲貴認真盯着兒子眼睛,囑咐道:“千萬別想着是親戚,就想佔便宜,自己能解決的自己解決,不遇到什麼天大的急事,不要去找你堂哥。去找幫忙,也不要佔便宜,幫你辦事,不能讓人家墊錢,事後上門感謝,去買些東西看你三叔、三娘。”
他語重心長道:“若是你只佔便宜,沒一點點感恩回報的心思,你三叔老實,或許不會說什麼;你三娘是刀子嘴、豆腐心的性格,最多也就嘴上說兩句。但你堂哥那人,第一次佔便宜,或許不會說什麼;第二次佔便宜,就會疏遠你;若是有第三次,就會給你挖坑,讓你加倍吐出來。千萬記住了,一定不要仗着親戚關係,不知道分寸。”
方赫也是讀了快一年書的,經歷了學堂的小社會,也不是從前傻乎乎、愛面子的孩子心性了,聽了慎重點頭:“爹,這些我都記住了。”
……
大伯方伯顯、方傳輝也在說這事。
“踏踏實實幹活,聽你堂哥的。”
“知道了,爹,我會好好幹的,將來,爭取將大哥、妹妹,還有你們都接過來。”
“你有這個心就行了,府城看着好,可哪是那麼容易的?也就是臨子在前面擋着,你們才能安穩做活。”
方伯顯只是老實,卻也從來不是笨人,交代着兒子:“你是個機靈聰明的,可再聰明,能比得過你堂哥?跟着臨子,放下聰明,吃虧受累些,都不要計較,臨子總不會真讓你吃虧的,就是一時吃虧,過後也都會給你補回來……臨子那人,就不是坑自家人的品性。”
他不懂太多,卻知道一個樸素的道理,認定了一個人能打交道,就實心實意好好處,總吃不了大虧。
方傳輝沒想到,自家一慣悶葫蘆性格的爹,竟能說出這般大道理,從中感受到了濃濃的關愛,點頭道:“爹,我記住了。”
……
次日,方臨一家,還有留下的方傳輝、方赫去給大伯方伯顯、二伯方仲貴、方草兒、方小小送別。
方臨一家自不會讓他們空手回去,大包小包的,不僅是給他們的,還有不少是買給老方家其餘人的禮物,還聯絡了靠譜的商隊,付過了路錢。
“路上小心!”
“到了小和村來封信報平安。”
“最下面的包裹裡,有給草兒、小小的錢。”
……
送出城外,揮手送別大伯方伯顯、二伯方仲貴、方草兒、方小小,目送他們跟着商隊遠去。
匆匆相聚,匆匆分別,已不是第一次了,方臨一家好多了,反倒是方傳輝、方赫,離開家人,孤身在外,一時有些忐忑。
“別想家,就把三叔這邊當成家,常過來。”
“是啊,今年過年也沒幾個月了,到時看看有空回去不?就是今年不回,明後年也總該回去一次的,到時一起……”
如今方臨一家有錢,不計較什麼路費,也別說小和村遠,道阻且艱,逃荒有逃荒的難法,趕路有趕路的累法,但只要給足了錢,路上都能變成享受。
收拾傷感,一同回城,還要面對生活,天際的朝陽徐徐升起,這又是一個嶄新的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