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舉燈
方家晚飯,今晚有兩個菜,梅乾菜蒸肉、嫩竹筍炒雞蛋,熱氣騰騰,香氣噴噴。
飯間,方臨問道:“爹、娘、萱姐,咱家也囤糧了吧?”
他是知道方父、方母性格的,不須提醒,肯定早就開始屯糧了。
果然,方母高興道:“囤了囤了,咱家屯糧,估計在府城都算是最早的一批了,還是桂花最先察覺到苗頭,給我和小青說的……買的時候,糧價還在五錢九分多銀子一石。”
“是呀,我和娘跑了好幾天,囤了滿滿好幾櫃子,夠咱家吃一兩年呢!”田萱比劃了下,說着。
“手裡有糧,心裡不慌。”方父肯定了方母、田萱的做法,如今家中寬裕了許多,但就算是現銀子,也比不上糧食帶來的安心。
“那就好。”方臨微微點頭,感覺挺合理,見識過了桂花嫂隱忍數年佈局報仇、對付白寶、對付老陳家來人,這點見微知著的本事還真一點都不意外。
要說,他那個時候,心思都在卓三爺身上,勾心鬥角,還真沒太關注這些事情。
“對了,辛家的大將軍被偷了,那是隻好雞啊,可惜了,那些人也是缺德。”
方母嘆着氣說起這事,‘大將軍’她也挺喜歡的,每次擇菜捉到蟲都會投餵給它:“這次,滿根生做了件好事,指認出來了偷雞賊……說來,滿根生看着真改了不少,有時候瞧着,拿着頭髮坐在門檐下發呆。”
那一縷頭髮,是春桃離開前剪斷留下的——這個時代洞房花燭夜,有個必不可少的程序,叫作結髮,將夫妻一縷頭髮挽在一起,代表永結同心,這纔有‘結髮夫妻’一說,春桃斷髮,斷絕的是夫妻情義。
方臨聽了,暗暗評價:‘人總是這樣,失去了才知道珍惜,撞了南牆,纔可能大徹大悟,回頭。’
……
深夜,各家各戶進入夢鄉,睡夢中忽然聽見嘭的一聲,夜深人靜,那聲音格外刺耳。
方臨都被驚醒了,想到莫不是有賊。
等他出來,方父、方母、田萱,也都披上衣服起來了。
“不是咱家,是滿家那邊。”
“也不像是滿家,聲音不對,還要再過去些,不會是辛家,或者歐夫子家吧?”
“走,快去看看!”
方臨也想到這點,抄起一根棍子,與方父、方母、田萱匆匆出門。
衚衕許多人家,此時也亮起了燈,一個個出來。
歐夫子家。
“那麼大聲,外面是打雷了?”歐夫人問着。
“不像是。”
老兩口起來,點了燈一照。
一個男人趴在水缸邊上艱難掙扎,頭進了屋,腳還在外面,進來也不是,退也不是,舀水的竹筒掉在一邊。
原來,衚衕人家都有個大水缸,靠牆埋在地下用來盛水。水面高處地面半個小孩高,缸邊釘着一個木棍,棍子上掛着一個帶把的竹筒用來舀水,竹筒裡平時會有些水滴下來,時間長了,這一片地很潮溼,連帶旁邊泥磚牆角也溼乎乎一片,小偷專挑這種地方打洞,爬進屋裡偷竊。
之前聲音,就是這人爬進來,打洞不小心碰到竹筒掉在石板上的聲音。
辛家最近,來得最快,辛佑多有受到歐夫子恩惠,過來見狀就知道是賊偷,抄起手上的一根柴棍就要打。 歐夫子連忙阻止:“莫打他,扶他進來。”
“哼!”辛佑拉着這人過來。
只見這人約麼五十來歲,鬢角有些發白,穿着打補丁的麻布衣服,扶起來後走路一蹦一蹦的——原來,這人是個大跛子,一雙腳長短相差很大,走起路來一邊屁股翹得老高,十分吃力。
過來後,他在歐夫子面前梗着脖子,站在那兒一動不動,一副要殺要剮隨你便的樣子。
這時,方臨一家也過來了,看到歐夫子老兩口沒事,都是鬆了口氣,其他鄰居也先後過來,看着這賊,議論紛紛。
“辛家才被偷了雞,今晚又來個賊偷!”
“這賊偷竟是盯上了歐夫子家,歐夫子這麼好的人家,他怎麼忍心的啊?”
“咱們將這賊偷綁了,明天送去官府。”
……
“好了。”
歐夫子讓大家夥兒安靜,看向這人鬢角,最後,目光又落到他的腿上,忽然說道:“你這個年紀、這個樣子,還要出來偷,總是沒有辦法。”
一句話講得這人眼淚巴巴,這人說着:“我叫張大狗,以前服徭役修大堤,一隻腳被大石頭軋斷……前些日子,家裡那口子病了,家裡能當的東西都當了,病也不見好,家裡沒米下鍋了,五個娃娃餓得東倒西歪……今天找活,碼頭哪都不要,掙不到錢,買不到米,沒臉回去,就……”
“帶了米袋子麼?”歐夫子問。
“帶了!帶了!”張大狗連連點頭。
歐夫子接過袋子,走到米缸前,拿起瓜瓢,把米一瓢瓢舀進去,直到裝滿爲止,足有二十多斤,歐夫人也在一旁幫着,還又從另一個缸裡拿出兩塊學生交束倏的臘肉。
最後,歐夫子一併塞給那人,說道:“快回去吧,一家老小都在等你。”
張大狗眼淚嘩地一下就出來了:“我打聽過,知道這裡你們老兩口住……”
啪!啪!
他狠狠扇着自己的臉,又道:“都說歐夫子、歐夫人是好人,果真沒錯,要是碰上別人,非把我打得半死不可,你們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
“沒事了,麻煩大家夥兒了,都回去吧!”
歐夫子讓街坊鄰居散了,將張大狗送出門外,外面一片漆黑。
“等等。”他突然道。
張大狗還以爲歐夫子要反悔,緊了緊手上糧袋,卻也沒跑。
歐夫子進去,拿了兩個馬燈,一個給對方,自己提着另一隻站在門口,舉過頭頂,照着路。
張大狗接過馬燈,扛起糧食,頻頻回頭,走出一段,又回身放下東西磕頭,連說着:“我再也不做賊了,再也不偷了!”
這邊,方臨跟着方父、方母、田萱回來,進屋前回頭望去,還可看到,歐家門口,歐夫子顫顫巍巍地將馬燈舉過肩頭,在茫茫黑暗照出一片光,微薄卻堅定。
‘這個世界也許破破爛爛,但總有人願意縫縫補補;這個世界也許黑暗,但總有人願意舉起一盞燈,爲他人照亮。那一束光或許渺小、微薄,卻也能穿透黑暗,給人帶來難言的慰藉與感動。’他看着這一幕,心中莫名的感動讓眼眶微微溼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