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放假
過了臘八就是年,臘八過去,每過一天,都能感覺到,那股年味兒濃了,愈發濃了。
尤其在這個時代,尤其是過了臘月二十三之後,每一日都有着活動。二十三,糖瓜粘,將糖飴擺上竈臺,讓竈王爺甜一甜嘴;二十四,掃房子,將家裡打掃得乾乾淨淨;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燉大肉。
這日臘月二十六,軒墨齋午飯,饒是今天是劉掌櫃兒媳婦劉丁氏做飯,都是燉了肉,可惜,董祖誥突然找來,約着方臨出來吃飯,說是有好事。
今天,倆人在街上一路走過來,發現集市置辦年貨的倒是熱鬧,但許多飯館、小食攤子都已經關門了,所幸來到驢味館,門還開着,只是裡面沒一桌客人,叫了數聲,不見有人。
“店家去了何處?”董祖誥奇怪道。
“店家?店家?”方臨也是喊着。
過了一會兒,掌櫃才從後面出來,哈腰賠着不是:“教客官久等了,店中小廝皆是回家過年,故而店中沒人了,招待不週,實在抱歉。”
“怪不得我早上出來時,前面那家支攤的餛飩鋪子也沒影兒了,勞煩店家,做些吃的來,再來一壺酒……早上吃的早,着實是餓了。”
董祖誥說着,也是一拍腦袋,纔想起來,對方臨道:“府城就是如此,每逢要過年,城裡就空了一半,委實不方便了。”
方臨點頭,想到來時一路所見,確實如此。
“可不是麼?”掌櫃也接着話:“我這兒還有兩條鹹魚,本想是自吃的,酒也所剩不多,還有最後一壺多,本說着今天就關了門,採買年貨的。兩位客官如果要,我就去做了取來,別的也實在是沒了。”
“自是要的,那就這些吧!”
“客官稍候,先給二位溫酒,魚等會兒就去做來。”掌櫃先給兩人上了一碟豆乾、一碟茴香豆,說是免費送了。
“店家不回去?”方臨問道。
掌櫃邊溫着酒,邊說道:“我也是外地人,本想關了店子回家的,奈何夥計都走了,沒個照看的人,這才留在店中。”
很快,酒溫好上了,掌櫃去做飯。
兩人邊喝着酒,邊說起來。
“方兄,我說的好事,你猜猜是什麼?”
“莫非是什麼年貨?”
“那可就錯了。”董祖誥笑道:“方兄可聽說過……元宵鱉山燈會?”
“這確實聽聞過,只是不得一見,今天在府城,可要好好看看。”
“這次元宵的鱉山燈,卻是不在城中,而在月湖。知府說嘛,鱉山燈、老鱉,正該在水中,便將鱉山燈搭在樓船上了,在岸上、遠處自然也能看,但哪如近前些看得清楚?”
“哦,董兄有法子,能去到那搭載鱉山燈的樓船?”
“方兄可太高看我了,在家道中落以前,或許可以,但現在……”董祖誥搖頭道:“等到元宵那時,月湖船都不好租,我是想說,有幾個位置留給方兄,能讓方兄帶着家人近前些看。”
其實,就這,也是因爲董家最近做糞便生意,稍稍寬裕起來,撿起一部分關係;若是他能考中舉人,又能撿起一部分人脈;若是能考中進士,從前家中人脈關係就能恢復七七八八。
這就是有着底蘊的好處,雖然家道中落,但只要能重新起來,許多枝枝蔓蔓的人脈很容易就能續上,要知道董祖誥曾祖父可是能持着象笏上朝的。
“這可好,謝過董兄了!”方臨舉碗道謝。
等到元宵燈會,佳節喜慶之時,帶着方父、方母、田萱去看看,的確是一件值得高興的大好事。
兩人正說着話,有一人進來。:“可算找到一個開門的了,店家,有什麼來什麼,給我炒兩個菜,溫一壺酒。”
“喲,可不巧,先前那兩位就是店中最後一點東西了。”掌櫃從後面探出頭來:“勞煩客官還是回家吃吧,店中實在沒什麼可招待的了。”
“若是家裡有吃的,還出來做什麼?”這人拍拍肚皮,嘆着氣,正準備走。
“錢兄?快快過來坐!”董祖誥突然叫了聲。
“對,來坐!”方臨也是起身。
他也認識此人,名叫錢文堰,在府衙做一個文書,是董祖誥這邊介紹的關係,當初桂花嫂監察老陳家三人打官司進度,就是託對方留意的。
“是董兄、方兄?哈哈,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錢文堰坐下,說道:“我父母亡故,前兩年妻子也難產去世,家中沒一個貼己之人,換在平時,吃飯皆在衙門,偶爾去飯館打發幾頓,也就如此過來了……可現在臨近過年,唉!”
三人說着話,喝着酒,多一個人也更熱鬧了。
飯間,錢文堰竟還問了兩次桂花嫂。
方臨打量着此人身板,雖然不小,但也不知道該不該勸,最後想想,還是算了:‘桂花嫂也不是什麼大惡人,若是正經追求,沒什麼陰暗心思,倒也不必怕……’ ……
臘月二十七這天,軒墨齋,劉掌櫃也給方臨、黃荻、柴一葦放假了,放到正月初六,還給了年貨,如臘肉、蘿蔔、糖餅等等什麼的。
回來西巷衚衕,歐夫子坐在桂花樹下的藤椅上,眯着眼喝着茶,如今他私塾也放假了,悠閒得很。
“方臨,你們店放假了?”
“是啊,夫子。”方臨拿出糖餅,給歐夫子兩塊,又招手,喊來那邊陸家小娃娃等幾個玩着的孩子,給分了些。
“謝謝方家哥哥!”這些小娃娃們接過,道了謝,嘴裡唱着過年的童謠,一溜煙兒跑了。
方臨將東西拿回去,又回來坐下,和歐夫子嘮嗑。
“說到放假,”
歐夫子與方臨說起來:“開國初年,太祖勵精圖治,處理政事日夜不休,在太祖眼中,國家事、百姓事大於一切,還放個哪門子假呢?官員你想休息?行,那就不要做官了,回家種田去。”
這話說得詼諧,方臨聽得有趣,問起來:“夫子,那時官員一年有多少假呢?”
“三天。”
歐夫子比劃了下:“一年只休息三日,元旦一天、冬至一天、太祖生辰一天。要說啊,官員心中自然不樂意,可哪敢反對,就這點假期,異地官員無法回鄉省親,京師官員也不能好好團聚。那時當官的,苦啊!”
“這話怎麼說?”方臨捧哏。
“錢少,事多,一不小心還要砍頭。”
歐夫子興致勃勃說着:“先說俸祿,有一句辛酸之語可評價,‘自古官俸之薄,未有如此者’;再說事多,太祖處理政事起來,日夜不休,怎麼可能讓伱閒着?最後說一不小心就要砍頭,開國初年,多起大案,動輒牽連過十萬……還有民告官的,有百姓舉着《大夏誥》,衝入縣衙,就將知縣抓去京師了。”
“不過,那個時候,官是苦,民卻是幸福,如今啊,官是好做了,可這百姓,卻開始難了……今不如古,不提也罷!不提也罷!”
方臨聽着,細細咂摸,覺得還真是這個道理,當官的兢兢業業、如履薄冰,這官不好做,民才能幸福;若是當官的,整日坐在衙門裡喝喝茶,收收好處,吃拿卡要,就將這官輕輕鬆鬆做了,那百姓可就要不好過嘍!
“不說這些,說回放假。”
歐夫子繼續道:“建康年間,朝廷覺得一年放三天假,這也不合適,於是就寬鬆了些,定下元旦五日,元宵則從正月十一開始,放假十日。天化年間,元旦、元宵兩假合一,併爲二十日,如今,又多了一個除夕假,官員從十二月二十四開始,連着除夕假,一直到正月二十日放滿,將除夕、元旦、元宵一併休了……”
就這麼嘮嗑着,夕陽之中,炊煙裊裊升起。
……
今晚方家晚飯,是老鴨湯。
這湯倒也美味,一家人邊吃着,邊說着。
“這兩天,街上許多攤子、鋪子都關門了,回去過年去了。”方臨說着。
“是啊,也就集市還熱鬧,都在囤積年貨,說來咱家今年的年貨可真不少。”方母扳這指頭算着:“有雞、有鴨、有魚、有臘肉……還有粉條,白菜……”
“嗯呢,我和娘去買年貨時,集市真的好多人……”
“碼頭也熱鬧。”
方父啃着難啃的鴨頭,說着:“碼頭這兩天到處都是船,平日裡商船多,這兩天大多數卻是客船,都是回來過年的。
你們不知道,那老多的船,從碼頭開始,烏泱泱排了一兩裡,跟長蟲似的……碼頭都擠滿了,根本沒有泊船的地兒,下船都沒地方下……只有等前面的船慢慢出去後,排隊的船才能逐漸往前靠……
行李少的,還能從排隊的船上跳着過去,行李多的、年齡大的,有僕人跟着,都沒法子,只得慢慢等。”
方父難得說這麼多的話說得也樸實,但聽起來,就能讓人想象到,那般擁擠的景象。
方臨聽着,忽而腦中泛起一念:‘人與動物一般無二,都要遷徙,一年之內,動物至少還能遷徙一次,人卻有許多,連自身遷徙都不能解決,孤身在外不得團圓……從這點上看,人似乎還不如動物。’
他搖搖頭,又將這想法驅散:‘不去管別人,至少我家是團團圓圓的,這是我家在府城過得第一個年啊!’
一家人吃着飯。
啪!啪!
外面,忽然有人在放煙花,花火升空絢爛炸開,大街小巷中,不時還傳來鞭炮啪地炸響一聲,還有小兒們唱着過年童謠的聲音……空氣中都瀰漫着絲絲年味兒。
這般喜慶熱鬧,似乎預示着,年是真的要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