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妙女(拾叄)

入亥以後,溯溪縣街面上少有人行走,客店也要關門,只留一扇小門,堂中留個夥計接待半夜來投宿的客人,這是北口客棧的規矩。

夥計剛收拾完堂子裡的桌椅板凳,鑽進後面去換衣服,外面吵吵嚷嚷的一片動靜,夥計慌手慌腳,正要出去,哎喲了一聲,頭低垂下去,把扣錯的鈕釦解開,邊扣邊往外邊兒跑。

一個女聲嚷道:“怎麼沒人呀?我們要住店。”

夥計一看堂裡已經站滿人,還全都是女的,登時臉一紅,連忙扣好衣服,牽着衣角往下抻。

“來了來了,要多少間房?”夥計眉頭微微皺起,想起來沒剩幾間房,不一定住得下。

領頭的女子通情達理地問:“你這裡還有多少間房?”

“我看看。”夥計翻開臺上的簿子,愁眉苦臉半天,擡起頭來答話,“還有六間上房,柴房和倉房倒是也能住兩個,只是……只是……”他聲音越來越小。

“只是什麼?”女子好奇道。

夥計訕訕笑道:“都是姑娘家,柴房和倉房肯定是不能給姑娘們住的,這麼着,咱縣上還有一間客棧,小的叫個人出來,這六間姑娘們擠一擠怎麼也能住下十二個人,餘下的去縣上另一家客棧住,也不遠,兩條街以外便是。”

一行人裡只有一人手抄在狐皮之中,頭上兜帽沒有摘下,夥計不住往她瞟,是看出來這一羣人裡,這人才是真說話算話的主。

果然問話的女子附耳過去。

片刻後,問話的女子掏出銀子來,啪一聲拍在櫃上。

“十二間就十二間,柴房、倉房也要,至於我們怎麼住,你就甭管了。”

夥計一臉爲難,腮幫鼓突幾下,終於把話憋了回去。

“店裡有麻繩嗎?”

夥計:“有有,姑娘隨意下來拿便是。”

把這羣奇怪的姑娘們各自送回房間,又有幾個人下來拿繩子,夥計一頭霧水嗎,也不方便多問。這下客滿,可以關門大吉。

夥計倦眼惺忪地打了個哈欠,正要擡起木門閉門謝客。

外面一隻手伸了進來。

夥計眼一瞪,險些叫出聲來,嘴被人緊緊捂住,按進門裡。

“別叫別叫,小二哥,我們是來找人的。”

夥計:“嗚嗚嗚……”眼珠一直往下瞥。

周先會意,鬆開夥計的嘴,走進來肆無忌憚地打量四周,看出這是一間不大的客棧,頂多能住四五十個人。

夥計被鬆開後,心中砰砰狂跳,驚疑不定地看着三人走了進來,眼睛上下亂瞟,心神定了下來。都是穿好料子的衣服,不像壞人。

“三位客官,小店已經住滿了,一間房都沒剩下,連柴房倉房都不空,恕小的不好招待了。也是趕巧了,咱這客棧一年到頭都沒有幾天這麼多人來,往北走,過兩條街,還有一間客棧,要不你們上那兒碰碰運氣?”

周先皮笑肉不笑地抓着夥計的前襟,將人往前一推。

夥計也不知道怎麼的,這一步就算站住了。

周先撣了撣他的上衣,嘴角勾起,道:“說了是來找人,我們不住店。”

夥計見三人穿得不差,抓他的人顯然有功夫,顫聲道:“憑爺問,小的一定實話實說。”

陸觀問:“昨日有沒有一位小姑娘來投宿?她人長得很標緻,一身天青色素淨裝扮,眼睛很大,貓眼石似的。”

“這個……”夥計想了會,猛一拍腦門,忙道有,住在天字四號房,“本來不該告訴幾位,壞了規矩,既然你們說是她朋友,就自己上去找吧,小的就不去了。”

三人眼神一碰,上樓去找天字房。

宋虔之看了一眼門牌,朝周先點頭。

周先敲了兩下。

裡面沒有動靜。

“瞻星?”宋虔之壓低嗓子,也敲了一遍。

陸觀把耳朵貼在門上,朝其餘兩人擺了擺手,示意他們讓開,一腳把門踹開。

房裡一個人也沒有。

陸觀忽然不滿道:“怎麼敲半天不開門,睡着了呀?進去說話。”

最後一個進門的周先把門砰的一聲關上,拴好,陸觀已經將窗戶關了起來。

這一番舉動,宋虔之已經猜到,應該是驚動了店裡的人,不知道是誰,在留意他們的一舉一動。宋虔之走到門口去,聽了一會,才鬆口氣回到裡屋。

“沒有跟來。”饒是如此,宋虔之也沒有大聲說話,以免陰溝裡翻船。

“是瞻星的東西嗎?”陸觀拿過來一個包袱。

“對,就是她的,這個包袱我認識。”宋虔之端起燭臺看了看,手貼在茶壺上試了一下,道,“蠟淚還是軟的,茶水雖然涼了,但不冰,她出去應該不到半個時辰,可能是去找人了。”

周先坐不住了:“那我去找。”

“去哪兒找?”宋虔之問,“你知道閆立成他們躲在哪兒?是個小縣,要找人也不是一時半會的功夫。”

周先只得坐下來,他眼神發直,愣了會,突然拍了一下桌子:“那怎麼辦?”

“等。”陸觀說,“我出去一下。”

周先不幹了,站起身攔在陸觀面前:“陸大人叫我等,怎麼你又要出去?”

“我去看看是什麼人剛纔在偷窺。就在這間客棧裡,不出去。”沒聽見周先回答,陸觀不耐煩地皺眉,“你不信?不信就一起去。”

宋虔之站了起來。

“你不能去,就在這兒等。”陸觀道。

宋虔之:“……”正想發作,三人同時聽見屋頂上極細微的瓦片聲。

宋虔之心猛地向上一提,坐下來,撇着嘴摸過來一個茶杯,給自己倒了杯茶喝,趕人道:“那你們兩個去,快去快回,讓爺等得不耐煩了,我就回去了。”

陸觀帶着周先出去了。

宋虔之一杯接一杯地喝茶,面上不動聲色,腦子裡卻飛快在轉。房頂上的人走了沒有?是什麼人?這一路沒人跟着,憑他們三個的功夫如果都不能發現有人跟蹤,那就是碰上了也只有死路一條。

如果不是從軍營跟出來的人,就是他們到了客棧以後,才被這個人盯上的。這是剛纔陸觀發現躲在客棧裡盯他們的人嗎?如果是,陸觀就不會乖乖跟周先出去了,那就是另外一撥人。

瞻星辦事向來目的明確,這麼晚出去,一定是黑衣人的來路已經有眉目了,她應該是去跟蹤黑衣人。

至於這位樑上君子,進客棧的時候應該還沒盯上他們,陸觀實在太機警了。方纔要不是陸觀反應迅速,他和周先都沒有察覺到有人在偷窺。

假設,這個房上的人是直奔這間房,那便是事先已經打聽好瞻星住在這裡。誰會盯上他的一個近身侍女?

宋虔之心裡有了數,心放了下來,優哉遊哉地喝着茶,喝完以後起身來伸懶腰,左右看了看,疲倦不堪地用右手錘左手手臂,聲音不低地嘆道:“死丫頭還不回來,累死侯爺我了,睡會兒。”

宋虔之大搖大擺把蠟燭吹滅,往牀上一倒,草草扯過來被子往身上一蓋。他閉着眼,將注意力都集中在聽覺上。

過了好一會,一個人撲落在地的聲音讓宋虔之完全清醒過來,他躺着一動未動。

那人腳步很輕,是習武之人才有的輕巧。

是高念德,還是閆立成?

宋虔之控制着呼吸,像是熟睡那樣,不起一絲波瀾,以免打草驚蛇。

腳步突然停了下來。

宋虔之:“???”

黑暗裡一陣模糊不清的像是布料摩擦一類的聲音。

宋虔之躺在牀上胡思亂想:難道他在脫衣服嗎?閆立成被陸觀打成那樣,應該沒有這個賊膽了,莫非是高念德?

就在此時,帳幔被人掀開。

宋虔之眼珠下意識一滾。

高念德幾乎立刻就發現了他根本沒有睡着,一把捂住宋虔之的嘴。

宋虔之瞪着眼睛嗚嗚嗚。他壓根沒想過要肉搏,他這一招是要將計就計引蛇出洞。

接着高念德捏開宋虔之的嘴,兩個麻核桃塞進宋虔之的嘴裡,三下五除二,高念德把宋虔之給五花大綁了起來。

宋虔之嘴巴給核桃撐得腮幫子又癢又麻,很不舒服,眼角泛淚,嗚嗚嗚了兩聲以示抗議。

高念德用被子把宋虔之一裹,直接從窗戶跳了下去。

月黑風高殺人夜,日上三竿滅口時。

閆立成馬馬虎虎拿家裡牀單裹着林紅,把人帶到江邊,高逾二十尺的崖壁下,白花花的浪頭一茬接着一茬翻上來,即便天色已晚,江面不斷翻騰的湍急流水依然泛出光來。

“對不住了。”閆立成沉聲道,把林紅就着牀單往崖下一拋,連響聲都沒聽見,耳畔俱是如雷的水聲。閆立成擔心高念德,探頭向巖下望,黑乎乎的什麼也看不清,作大鵬展翅的姿勢,縱身疾躍而走。

東北方向巖下向水中伸出的一塊巨石上,瞻星扒開被單,被單中露出一張青灰紫漲的小臉。

瞻星眼睛紅了,呼吸滾燙,她收起纏在林紅屍體上的鞭子,摸出手帕,將林紅的臉仔仔細細擦淨,重新用被單把她的裹起,扛着回到崖上,奔出十數裡,找到一片清風雅靜的樹林。

就在樹林中,瞻星拔出靴子裡的匕首,挖了個坑,把林紅安葬下去,在墳頭樹了一塊木牌。她想了又想,不便寫林紅的名字,只在上面用匕首刻了一枚珠花。

已經過了子時,瞻星疲倦已極,起身時覺得頭暈目眩,一手扶額,抓住旁邊樹幹,定了定神,打算回去睡覺。

就在這時候,林中的腳步聲驚得她險些叫出聲來,她突然心中有些異樣,沒來得及回頭,便被人一手捂嘴一手攔腰拖到樹後。

“別怕,是我。”

瞻星聽出是周先的聲音,方纔被人捂住嘴,她腳都涼了,這時滿臉通紅,周先鬆了她的嘴。

瞻星迴過頭去,看見周先,和他身後的陸觀,原本想問的話都嚥了回去。

“少爺呢?”

陸觀壓低着嗓音:“在前面,你就在這裡,我們倆去追。”陸觀早已經等不及,說完便縱了出去。

“過來。”周先讓瞻星躲到一塊岩石後面,想了想,將外袍脫了下來蓋在她身上,看着她白玉般的小臉,輕聲道,“冷嗎?”

“沒事,周大哥,你快去找少爺吧,我也幫不上什麼忙……”

“你已經幫了很大的忙,不要妄自菲薄。就在這裡待着,小心一些。”周先摸出一支骨笛給她,對上瞻星遲疑的目光,他解釋道,“這是鷹骨做的,看到這個孔沒有,要是有意外,你就用力吹響它。”

一頓顛簸,宋虔之渾身被繩子勒得發疼,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法把嘴裡的核桃吐出來,舌頭還酸。

即使能叫也沒什麼用,陸觀和周先一定跟着他,叫給誰聽啊?宋虔之一路腹誹,這高念德也太瘦了,能不能多吃點兒,肩膀上的骨頭硌得他肺疼,要不是嘴裡有核桃堵着,晚飯都得顛出來。

這是要去哪兒啊,怎麼跑樹林裡來了,這和宋虔之的設想完全不一樣。高念德受了傷,閆立成那麼疼他,一定會找地方落腳看大夫,怎麼高念德把他往林子裡帶啊?

就在暈頭轉向的檔口上,高念德突然不跑了,把宋虔之往一個只能容下一人蜷着的扁平岩石下方一塞。

宋虔之腦袋在岩石上撞了一下,登時嗡的一聲。

待眼前金星散去,高念德已經跑得沒影兒了。緊接着是另一撥人從宋虔之的面前跑過去,那些人顯然沒有注意到這塊黑暗之地,追高念德去了。

宋虔之活動了一下手,手腕被麻繩磨得好像出血了,他屈起腳,手儘量從身後去夠靴子,偏偏只摸到靴底,就已經喘不過氣來了,正在緩氣的時候,他看見陸觀又要跑過去,連忙拼命掙扎,喉嚨裡發出嗚嗚的聲音。

陸觀幾乎立刻聽見了,擦亮火石,點起半截牛油蠟燭,一手攔風,小心地越過矮木叢走過來。

宋虔之又嗚了一聲。

陸觀把宋虔之從岩石底部拖出來,摳出他嘴裡的核桃,一手都是口水。陸觀用袍袖擦了擦宋虔之嘴角和下巴,露出心疼的眼神,就要給他鬆綁。

“現在鬆?那我不白被綁了嗎?”宋虔之喘息道,“不是要找他們落腳的地兒嗎,現在閆立成還沒現身。”他說話時臉頰疼得直抽,嘴裡有東西的時候不覺得疼,現在扣出去了,舌頭頂着口腔內部,核桃殼上的紋路都清晰地印在口腔內壁上。

“不管了。你這什麼破主意!”陸觀發火道,就着蠟燭把繩子燒斷,解開宋虔之,把蠟燭塞到宋虔之手上讓他握着,“麻了吧?”

宋虔之是真被綁得渾身哪兒都不舒服,一看陸觀火了,又理虧,一時語塞,眼神閃躲。

陸觀低下頭來,狠狠親宋虔之的嘴。

“喂,你們怎麼回事,不追了?”周先的聲音響起。

“追。”陸觀鬆開宋虔之,扯着他站起身,問他能不能走。

“沒事。”宋虔之踉踉蹌蹌走出兩步,甩胳膊踢腿,感覺好了一些,“追吧,追高念德的是什麼人?”

“客棧裡的,不知道是誰,先追上去看看情形。”陸觀看了一眼宋虔之,“我揹你?”

“不用。”宋虔之有點過意不去。

“背吧背吧,宋大人您可千萬別發出聲音,這一羣人功夫都不差,咱們要無聲無息地跟上去,看看他們要做什麼。”周先道。

於是宋虔之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也只好由陸觀揹着他,他臉貼在陸觀的脖子裡,聽見陸觀問他:“嚇壞了吧?”

宋虔之搖頭:“沒有,希望順利抓住他們倆。”

“你說抓誰就抓誰,但是。”陸觀嗓音一沉,斜瞥了宋虔之一眼,“打不過就跑,不要逞強。我去抓人。”

宋虔之一撇嘴。他也是練過的好嗎?但是他又確實在三人裡最不能打,他心裡想着:看情況吧。

嘴上答道:“好嘞,聽你的。”

129.潛龍在淵(拾叄)140.回京(拾)187.殘局(柒)130.潛龍在淵(拾肆)72.沐猴(捌)32.正興之難(壹)32.正興之難(壹)177.枯榮(柒)24.容州之困(玖)144.回京(拾肆)215.和光同塵(拾叄)23.容州之困(捌)175.枯榮(伍)46.正興之難(拾伍)173.枯榮(叄)95.正統(拾肆)131.回京(壹)164.怒濤(貳)143.回京(拾叄)1.樓江月(壹)109.劇變(拾叄)40.正興之難(玖)15.樓江月(拾伍)42.正興之難(拾壹)219.離合(貳)88.正統(柒)3.樓江月(叄)58.妙女(拾壹)9.樓江月(玖)5.樓江月(伍)211.和光同塵(玖)213.和光同塵(拾壹)84.正統(叄)122.潛龍在淵(陸)154.夜遊宮(壹)214.和光同塵(拾貳)135.回京(伍)112.劇變(拾陸)31.容州之困(拾陸)130.潛龍在淵(拾肆)99.劇變(叄)19.容州之困(肆)6.樓江月(陸)136.回京(陸)55.妙女(捌)151.波心蕩(柒)127.潛龍在淵(拾壹)96.正統(拾伍)47.正興之難(拾陸)114.劇變(拾捌)184.破局(肆)127.潛龍在淵(拾壹)106.劇變(拾)165.怒濤(叄)119.潛龍在淵(叄)121.潛龍在淵(伍)37.正興之難(陸)134.回京(肆)209.和光同塵(柒)35.正興之難(肆)87.正統(陸)96.正統(拾伍)52.妙女(伍)169.怒濤(柒)109.劇變(拾叄)123.潛龍在淵(柒)52.妙女(伍)13.樓江月(拾叄)190.殘局(拾)25.容州之困(拾)202.驚蟄(拾)108.劇變(拾貳)98.劇變(貳)126.潛龍在淵(拾)115.劇變(拾玖)180.枯榮(拾)105.劇變(玖)24.容州之困(玖)136.回京(陸)102.劇變(陸)203.和光同塵(壹)99.劇變(叄)207.和光同塵(伍)112.劇變(拾陸)176.枯榮(陸)34.正興之難(叄)161.波心蕩(捌)177.枯榮(柒)51.妙女(肆)57.妙女(拾)133.回京(叄)31.容州之困(拾陸)50.妙女(叄)194.驚蟄(貳)216.和光同塵(拾肆)18.容州之困(叄)97.劇變(壹)148.波心蕩(肆)113.劇變(拾柒)80.沐猴(拾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