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波心蕩(伍)

另一方面, 當天出宮回府,周先已在侯府等候。

宋虔之讓陸觀牽着手,一路說話走到偏廳內時, 正見到瞻星在跟周先說話。

瞻星不意間迴轉頭來正好看見侯爺回來, 滿臉騰地就紅了, 提着茶壺匆匆下去換熱茶。

宋虔之從婢女身上收回目光, 鬆開手, 陸觀過去坐下,宋虔之在周先對面坐下來,見桌上有點心, 拿了一塊吃,揚眉朝周先問, 這一整日上哪兒去了。

“左大人在李相的別院裡, 我在李相別院蹲守一日一夜, 府苑裡有幾個高手,我不敢太惹人注意。不過還是看見了兩次左正英, 他跟他的夫人都在別院,兩人安好。而且,我見到一個人。”周先壓低了嗓音,說出一個名字。

“他在李曄元的別院,這倒是……”宋虔之沉吟道, “可他現在也無用了。”

陸觀一聽便明白宋虔之話裡的意思。

周先卻不知道他什麼意思。

宋虔之解釋道:“我原沒有算到姨母會對苻明韶動手, 打算讓這兩兄弟互搏, 才能找機會把李宣推上去。現在苻明韶已經無用, 黑狄被白古遊端了, 苻明懋自然就是無用了。他把左正英扣着做什麼?”

“我在苻明韶身邊時聽孫秀說過,左正英會寫一手和先帝一樣的字跡。”陸觀道。

宋虔之眼微微睜大, 心中一凜,道:“苻明懋要矯詔?”

“定是如此。”周先道,“或者我先將左正英夫婦救出。”

“你說這間別院有幾個高手?”宋虔之問。

“應當是苻明懋的人,從前我探李相的別院時不曾見過這些高手,苻明懋很是惜命。”

“都想要他的命,他不得不提防。”宋虔之想了想,道,“你先不要動,先帝既然定下左正英做輔政大臣,陸觀也同這位左大人接觸過,他不是軟柿子,想必有辦法自保。當務之急,你到外使下榻的館驛探一探,阿莫丹絨的使臣團還在不在。我得了消息,多琦多已經離開,只有李明昌還在京城,李明昌在館驛最好,若是不在,你查一查他現在在什麼地方,都跟誰接觸。”

過幾日東明王等人到了京城,宮變一觸即發,不確定的因素越少越好,李明昌便是其中的一個。

“李明昌?”周先莫名其妙道,“你上哪兒搞到的消息。”

宋虔之促狹地一眯眼:“還有誰跟李明昌扯得上關係?”

周先呼吸一窒。

“你自己回去麒麟衛瞧瞧,麒麟衛如果有可用的,可信任的,先籠絡着,要使銀子你自跟西廂的管家盧順去要。”宋虔之把腿一翹,“只是你想好,我府裡的丫鬟,不能給人做妾。”

周先臉皮子本就薄,這時更是面紅耳赤,把眼睛低垂,抓耳撓腮地說不出話。

午膳用得晚,宋虔之一看時辰不早,這時放陸觀去麟臺,不到兩個時辰又得回府,何苦來哉。索性讓陸觀跟自己一道去兵部找秦禹寧。

“拜月,我娘那裡收着的一塊靈蟾青玉佩現在收在哪兒了?”

宋虔之一嗓子,拜月忙去找出來,過來給他繫上。

陸觀不懂這些,也看出這塊玉成色不咋地,他是沒說話,表情裡卻都寫着。

宋虔之眉眼一動,陸觀心裡想什麼,他就知道,等拜月出去了,他纔對着鏡子,把玉佩撈起來,對陸觀解釋。

“這是秦禹寧還給我外祖當徒弟的時候,有一年我娘生辰,他送的禮。這些我那兒還多得很,白古遊也年年送。”宋虔之脣角一提,眨了眨靈光四溢的眼,“林舒他爹也送過。”

“……咱娘原是個萬人迷。”

宋虔之得意道:“可不,要不怎麼生了我。”

陸觀:“……”

宋虔之把領子往上提,神色凝了凝,小指頭從脖子裡勾出紅繩來,是周婉心給的玉,他手肘碰了碰陸觀,“你的呢?”

“弄丟了。”

宋虔之:“……哦。”他覺着沒勁,把玉佩往懷裡一揣,尋思着要麼給陸觀另外找一塊成色差不多的,叫工匠雕了來看,心裡又沉甸甸的,就是成色一樣,能比得上同一塊玉石裡剖出來的這份兒心意相通嗎?況且那是周婉心所贈,是他娘答應了他倆在一塊兒的明證。

宋虔之正在惆悵,脖子裡倏然一熱,他就手一摸,順着紅繩看過去,就見陸觀手裡拈着繩子的另一頭。

陸觀滿臉發紅。

就是他不說什麼,宋虔之也明白過來,這傢伙方纔逗他的。那塊玉帶着陸觀身上的溫度,落在他的手掌裡,宋虔之脣畔盪漾出一絲笑,把玉佩扯到面前來,目光不錯地盯着陸觀,一個脣印落在玉佩上。又在陸觀沉默的注視裡,把玉佩掛上陸觀的脖子,墜子放進他的領中,宋虔之的手指撥弄着,玉佩在裡衣上凸起一片,宋虔之拿手撥弄,從一邊撥到另一邊,最後才讓玉落在他的胸前。

陸觀已是連脖子都紅了,額頭滲出汗來,他伸手捏宋虔之的耳朵。

宋虔之也伸手去抓他的耳朵。

倆人只是玩鬧着,不自覺就親到了一起,混得時辰險些晚了。

宋虔之幾乎是一蹦一跳到的馬車上,偏生陸觀還問要不要幫他揉,宋虔之才吃了一個大虧,死活不讓他碰,他趴在窗上,由着盛夏的風鑽進耳朵,清風拂面,解去熱意。宋虔之兩腿還發軟,有些忍不住打戰,不得用力,一用力便哆嗦個不停。

陸觀捱過來坐,不輕不重地替他揉腰。

宋虔之咬着嘴,瞪了陸觀一眼。

“是我不好。”

宋虔之哎呦叫苦:“別說了別說了,我自找的。”他耳朵紅得要滴血下來,甚是可愛,陸觀親親他的耳朵,把人從車窗上一把撈回來,帶在自己懷裡,讓宋虔之把他當成個大靠枕,低沉的嗓音跟他說話。

宋虔之眼前一亮,險些跳起來:“真的?”

陸觀一點頭,嗯了聲。

“那回去的時候我要去買點東西。”宋虔之原覺着躺着就很爽,從沒想過要換一換,只是回京之後,陸觀顯然是幾個月來憋壞了,宋虔之雖然纔剛要二十,隱隱也生出是不是要找杜醫正問幾個保養的方子,或許這男人同男人辦事,是要格外注意一些。每每情動,以至於神志不清的時候,宋虔之都是由着陸觀來,他向來是覺得這回事不僅要兩廂情悅,更要丟開手,不要怕浪,在那麼一個心上人的面前,再怎麼放浪也只是兩人的私事,不足爲外人道。

不過宋虔之是覺得,獨爽爽不如讓陸觀也來爽一爽,只是他手生,該好好買點伺候人用的東西,總不成陸觀伺候他讓他爽翻天,他伺候陸觀就萎了。一時間宋虔之坐着不是,躺着也不是,一肚子心猿意馬,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讓他騎個馬出城去東湖繞三圈遛彎兒恐怕也不覺得累。

秦禹寧料到宋虔之要來找他,卻沒想會這麼快,當面一見,他恩師的這個外孫,臉頰已消去錦衣玉食貴公子的稚嫩,風霜令他雙頰消瘦,眉尾上提,英氣勃發,與他記憶裡的周太傅相重疊,眉宇一個年輕一個年老,眸光卻同樣神采飛揚,暗含鋒芒。

“許久未見,賢侄如今是京城熾手可熱的人物了。”秦禹寧嘆了口氣。

宋虔之笑着跟秦禹寧討茶喝:“難得見到嬸子也在,秦叔不賞我一口好茶喝,說不過去吧?”

打從上次去找左正英,半途發現讓人跟了尾,秦禹寧再找了個時候去,左正英已搬了家,這一段時間以來,他覺也睡不踏實,頭髮跟着白了大半。聽宋虔之這麼打趣,秦禹寧端詳他的神色,一口氣先鬆下來。

總不能別人還沒興師問罪,他一半截身子入了土的年紀上的人,還跟恩師最疼愛的外孫先把牆豎起來,自成隔閡。秦禹寧心思一動,容色緩和不少。

秦禹寧讓夫人上茶上點心,把女兒也叫過來給宋虔之行了個禮,秦禹寧的女兒還小,生得玉雪可愛,圓臉肖似母親,一雙眼睛和端正的鼻子是秦禹寧的翻版。宋虔之隨身的荷包裡揣着幾個銀錁子,數了六個出來。

秦禹寧的女兒不敢要。

夫人親自端茶點上來,美目流轉,哄孩子也點醒丈夫:“安定侯稱你一聲秦叔,天大的臉面,一點心意你也要推,將來兩家人還怎麼好走動?”夫人又朝宋虔之說,“今日不知道侯爺來,本該好好治一桌,侯爺下午同定聞是有話要說吧,若是能在咱家多留些時候,晚上我親自下廚,就怕是侯爺嫌棄。”

宋虔之當然不能嫌棄,秦禹寧的夫人也是書香門第出來的閨秀,宋虔之不欲讓她麻煩,便說定讓秦府的下人跑個腿,去養德樓叫一席,再到百日留香軒搬幾罈好酒。

秦禹寧聽得撫須苦笑,今晚一頓爛醉定是跑不脫了。宋虔之該了周姓,更不好惹。

陸觀在旁坐着,一如往常,話不多,顧着吃茶,他不愛吃甜的,茶是一直添。

宋虔之也不跟秦禹寧拐彎抹角,先問清了苻明韶派人去麒麟衛搜查李宣的事。

秦禹寧看宋虔之是笑眯眯的,卻也沒忘,這少年人就是在這樣春風沐雨的笑談間把苻明韶不想用的人一枚一枚拔出來,插了苻明韶自己的人進去。

默了一會,秦禹寧審慎道:“天家恩威,秦叔也是……不得已而爲,逐星,你今日登門,秦叔就在想,你會不會以爲當日陛下突然發難,也有秦叔陷害你的份兒。”

宋虔之一愣:“我沒這麼想過。”

秦禹寧眼底一動,擡頭看宋虔之,眼角流露出一抹愧色,道:“當日你悄悄回京,宮裡一早得了信兒,我也是奉命行事。”

“這我知道。”那天秦禹寧突然來府上,即便是秦禹寧擔心他,他的消息也不可能那麼快。秦禹寧在京城裡有多大勢力,能辦多大事情,宋虔之心裡有數。

“秦叔怕是隻得了口諭要問出跟着我進京的人的下落,後來查抄麒麟衛隊的,是孟鴻霖的人,也沒兵部什麼事。怕是秦叔還不知道,皇上到底想要找出來的是誰吧?”

秦禹寧眉頭深鎖:“說是宋州來的反賊。當時我也想提醒你一二,奈何有一幫宮裡人跟着,我也沒法多說什麼。陛下這半年來,疑心甚重,明知麒麟衛不可倚賴,卻也無人可用,重新扶了起來。”

“手裡有把刀,哪怕是雙刃的,也總好過空手接白刃。我來也是爲了這件事,秦禹寧,你接旨吧。”

秦禹寧頓時大驚,起身也不是,坐着也不是。他不由自主往陸觀的方向看了一眼。

陸觀在剝花生,對上秦禹寧的視線,點頭道:“真的。”

秦禹寧起身下跪。

宋虔之把先帝給吳應中的詔書取了出來,一層一層包袱布裹着,他小心地拿出來,沉聲唸了,爲防外面有人聽見,嗓音壓得極低。

秦禹寧聽完已是一腦門冷汗,身上也汗出如漿,他跪了好一會,纔敢起來,接過遺詔去看。

宋虔之看陸觀伸手過來,手指間拿着花生米,就着陸觀的手吃了。他重新坐下,留給秦禹寧一點時間消化,嘴裡那點子椒鹽香酥的味兒徹底嚥下去後,宋虔之喝了口茶。

“秦叔,上回幸而是沒從麒麟衛搜出李宣來,否則,榮宗可就斷了根兒了。”

秦禹寧張了張嘴,他臉色青中帶白,眉心深鎖,嘴脣幾下顫動,倏然整張臉都扭曲起來,還沒說話,竟然是一頭暈了過去。

陸觀幫着掐人中,灌茶進去,宋虔之急得在門邊上打轉,不時小聲讓陸觀快點,不然秦禹寧的夫人過來一看,那話說起來就長了。

好在秦禹寧沒暈太久,不一會就奄奄一息醒來,他自己捏着鼻子,使勁把眼睜大。

遺詔仍在他的手中,秦禹寧埋頭看一眼,擡頭嘆一嘆,又埋頭,再嘆氣,眼圈也紅了起來。

“秦叔,你這是……”

“最近沒怎麼休息好,驚着你了。可是這東西……這……你叫我怎麼接?”

宋虔之一笑:“秦叔不已經拿在手上,看在眼裡,記在心頭了嗎?”

“我不成……逐星,你莫要害我。”秦禹寧把遺詔丟在一邊,大口嘆氣,數番之後,頹然搖頭,“當日陸觀就說李宣手裡有遺詔,他纔是先帝御筆親批的繼位之人,沒見到遺詔,我多少心存一份僥倖,又想着雖然你逃出京城,可未必能平安歸來,或許爲了保命,不會再回京城。許多事,我雖未曾完全撥開迷霧,心裡大概也有數。陸觀當日以你外祖父的神牌逼着我應下在危亡之際主持大局,我雖然心驚,同樣覺得未必能夠成事,且先聽着,走一步是一步。可你畢竟不同。”秦禹寧頓了頓,擡起佈滿血絲的一雙眼睛看宋虔之,語氣柔和,“你是二小姐的兒,套你的話搜查李宣,這事這麼久以來,我心裡一直沒過。你掏出京後,我也一直沒有派人去尋你,得知你在白古遊軍中,信我也不曾去一封。這一年裡,秦叔想了很多。我已是快要知天命的人,卻什麼也看不清。原想讓左正英左大人給我指條明路,誰知老大人被刺,我這心裡空落、彷徨、懼怕,這一天一天裡,也萌生了退意。這道旨,恕我……”

宋虔之臉上笑容已經悄然斂去,他喝了口茶,聲音冷而沉。

“抗旨之罪,秦叔先想一想,我大楚律法是如何說。”

秦禹寧嘴巴閉得很緊,先時候要說的話,讓這一句給砸了回去,門牙生疼。

“當年秦叔犯了個錯,如今有機會補救,難不成,秦叔忘了爲臣、爲官、爲父、爲夫的責任,還是生而爲人,最起碼的本分也不願意擔了?是秦叔當年爲了討好新帝,放走苻明懋,才釀成今日之禍。奉先帝的遺詔,是臣子盡忠;還政於苻家血脈,是順應天道;挺身而出,擔起你輔政大臣的責任,是身爲男子,入世救民的大義。我外祖父效忠朝廷直至身死,秦叔才過四十,就萌生退意,將來到了地下,如何面對你的恩師。”

秦禹寧面色發紅,一忽兒發白,他瞪着宋虔之不住喘氣,只是說不出話來。

45.正興之難(拾肆)143.回京(拾叄)192.殘局(拾貳)10.樓江月(拾)184.破局(肆)2.樓江月(貳)100.劇變(肆)98.劇變(貳)113.劇變(拾柒)189.殘局(玖)11.樓江月(拾壹)6.樓江月(陸)34.正興之難(叄)65.沐猴(壹)46.正興之難(拾伍)120.潛龍在淵(肆)181.殘局(壹)92.正統(拾壹)136.回京(陸)81.沐猴(拾柒)185.破局(伍)206.和光同塵(肆)115.劇變(拾玖)85.正統(肆)88.正統(柒)20.容州之困(伍)159.波心蕩(陸)112.劇變(拾陸)171.枯榮(壹)141.回京(拾壹)186.殘局(陸)123.潛龍在淵(柒)89.正統(捌)96.正統(拾伍)94.正統(拾叄)75.沐猴(拾壹)19.容州之困(肆)116.劇變(貳拾)179.枯榮(玖)178.枯榮(捌)114.劇變(拾捌)139.回京(玖)217.和光同塵(拾伍)211.和光同塵(玖)152.波心蕩(捌)57.妙女(拾)173.枯榮(叄)110.劇變(拾肆)214.和光同塵(拾貳)191.殘局(拾壹)183.破局(叄)207.和光同塵(伍)210.和光同塵(捌)172.枯榮(貳)107.劇變(拾壹)8.樓江月( 捌)203.和光同塵(壹)143.回京(拾叄)90.正統(玖)139.回京(玖)178.枯榮(捌)134.回京(肆)31.容州之困(拾陸)184.破局(肆)205.和光同塵(叄)162.波心蕩(拾)91.正統(拾)180.枯榮(拾)118.潛龍在淵(貳)142.回京(拾貳)29.容州之困(拾肆)187.殘局(柒)119.潛龍在淵(叄)71.沐猴(柒)6.樓江月(陸)13.樓江月(拾叄)130.潛龍在淵(拾肆)7.樓江月(柒)185.破局(伍)217.和光同塵(拾伍)110.劇變(拾肆)52.妙女(伍)90.正統(玖)92.正統(拾壹)99.劇變(叄)108.劇變(拾貳)63.妙女(拾陸)201.驚蟄(玖)45.正興之難(拾肆)162.波心蕩(拾)66.沐猴(貳)47.正興之難(拾陸)209.和光同塵(柒)134.回京(肆)215.和光同塵(拾叄)132.回京(貳)97.劇變(壹)144.回京(拾肆)33.正興之難(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