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嗜血的眸子裡不摻半分玩笑, 所有人都深信不疑,下一刻,李雲湛的劍就要刺穿這個妙齡少女的咽喉。
鬼神之論, 重生之說。李雲湛向來不信。
這六年來他的手上沾了不知多少人的血, 如果真的有來生的話, 如果真的要贖罪的話, 他早該打入十八層地獄永生永世不得超生了。
何況, 他這條命本來就是撿來的,多活了這麼些時日,早就夠了。
漂亮侍女能感覺到劍尖一點一點沒入她的肌膚, 可她仍舊執拗的揚起頭,眼睛盯着李雲璟眨都不眨。
她知道李雲湛這個從地獄裡爬出來的人不會對她手下留情, 可她不信李雲璟不認識她, 她不信李雲璟不會出手阻止。她是用性命在賭。
血已經從少女的脖頸處流出來。
在場之人, 有的把臉別過去,於心不忍, 卻不敢出言阻止。
眼看着血越流越多,蘇月終是沒忍住,說:“你別嚇唬人家姑娘了,說不定她本無心傷我。”
“你的意思,酒杯是自己往你臉上潑的?”李雲湛頭也不回的對蘇月說, 只是手上再沒使勁。
性命堪憂, 姑娘臉上沒有半分的懼意, 雙目依舊灼灼的看着李雲璟。
“我確實是故意的, 要殺要剮你隨意。”
她輕飄飄的一句話引得在場之人唏噓一片。
簡直找死!
不過李雲璟倒沒多大表情, 事不關己,波瀾不驚。
李雲湛環顧四周, 再沒有人爲這個女子求情,他握着劍的漸漸用力,劍尖一點點沒入她的肉裡......
眼看涓涓的血越流越多,有人在這時一把推開了他的劍。
李雲湛不耐煩的看過去。他近日心情極其不佳,再加上這個女人傷了蘇月還死性不改,不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吃點苦頭,他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關鍵時刻到底是哪個不知死活的王八蛋攔下了他的劍?
在看到蘇月的瞬間,李雲湛犀利的眼神敗下陣來。
“你真要殺了她?”蘇月問。
李雲湛盯着蘇月溼了的裙子不答反問:“你腿怎麼樣了?”
“我沒什麼事,你放了她吧。”
李雲湛收了劍,“我本沒打算要她的命,只是她傷了你就該付出代價。”
“她傷的是我,要她付出怎樣的代價我能決定吧?”
李雲湛收了劍,不置可否。
“你爲何要故意朝我臉上潑熱水?”蘇月問那女子。
女子輕哼一聲,這才把眼神從李雲璟身上收回來,道:“還能爲什麼,不就是想毀了你的臉。”
“死性不改!”李雲湛聞言,剛平息的怒氣直衝腦門,抽出收好的劍,架到女子脖子上,“既然你這麼不想要你的命,我不介意送你上西天。”
那女子絲毫不把李雲湛放眼裡,更沒把自己的命放眼裡,朝着李雲璟道:“李雲璟,你還記得十二年前的粟珏嗎?”
李雲璟平淡無波的臉皺了眉,“粟珏?”
女子一汪清淚早已佈滿雙頰,狠命的點了點頭,“粟珏,我是粟珏,你還記得嗎?”
李雲璟笑了笑,眉頭隨之舒展,“姑娘是否認錯了人?”
粟珏驚得向後退了步,一臉錯愕。她六神無主了好一陣,又猛地哈哈笑起來,狀若癲狂,“李雲璟,我就說怎麼大街小巷都在傳你對蘇月一見鍾情,原來,原來竟是把我給忘了。”
“也對,十二年了,你承諾我要跟我朝朝暮暮也是十二年前的事情,早就應該忘了。”
“姑娘,十二年前本王才八歲,尚不記得承諾過你什麼,何況稚子之言又怎能當真?”李雲璟說。
粟珏一步一步靠近他,邊走邊說:“你忘了,我還記得;你沒當真,我心心念念。”
李雲璟不知道該說什麼來安慰眼前這個悲傷的女人,她說的事情,他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
兩人相顧無言,各自看着對方。過了一陣,人羣中有人站出來問:“姑娘可是十二年前粟太傅家的千金粟珏?”
粟珏轉身,看着問話之人,道:“正是小女。”
頓時,人羣炸開了鍋。
若是十多年前談起粟珏,金玉城內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粟珏是莊宣粟太傅的獨生女兒,三歲能詩,五歲作文,過目不忘,博古覽今。
而粟太傅曾是皇上的恩師,也當過李雲璟的太傅。
不過,粟太傅與皇上政見不和,再加上某些官員有意離間,導致太傅與皇上離心。後來粟太傅陷入一場貪污的風波,全家流放至邊關,皇上令其十年內不得回都城。
想必粟珏和李雲璟的情緣就是那時候結下的,只是十多年過去了,一個人忘得一乾二淨,一個人刻骨銘心。
在場之人將整件事情猜得七七八八,心裡明鏡似的,嘴上一句話不敢說。
“你也長大了。”李雲璟終於說話打破漫長的平靜。
粟珏死灰般的眸子露出些許生機,“你想起我了?”
李雲璟搖搖頭,“想起了,也沒想起。”
“我只記得幼時太傅授課十分嚴厲,背不到古詩詞會被打手心。我每次被打手心,有個姐姐都會給我糖,她給我的糖很甜。”
“所以那個姐姐,就是你嗎?”
粟珏晃了晃身子,險些沒站穩。
她從沒想到,李雲璟對她的記憶竟是她給的糖很好吃。
原來她的陪伴,竟然比不過一顆糖。
“春日陽光燦爛,你與我同坐在洋槐樹下,吮着花蜜,你同我說,但願時光就此停留,看蜂蝶忙碌,聽風吹樹葉,嗅甜蜜花香......與我,此生此世,朝朝暮暮。這些,你一點都不記得了嗎?”粟珏垂死掙扎。
李雲璟沒有立即作答。
誰都看得出來,若他否定,對於粟珏來說,是一種致命的打擊。
良久良久,時間仿若停止了,偌大的宴客廳竟沒有丁點聲響。
粟珏看着李雲璟平淡的面容嘁笑了一聲。他不想傷她,也不想騙她,他保持沉默。
“看來倒是我自作多情了。李雲璟,我已經混進你府上當了侍女,我爹去世了,我無處可去,念在我爹也當過你的太傅,你讓我留在你府上繼續當侍女可好?”
李雲璟彬彬有禮,“家父對雲璟有大恩,雲璟與姑娘也是自小相識的情誼,既然姑娘有難,雲璟自當全力相助。只是,當侍女未免委屈了姑娘,若姑娘願意就住在安王府,安王府上下定將姑娘奉爲上賓。”
“李雲璟,你小時候在外人面前也是這副一本正經的客套樣子,我現在,真的很討厭你這副樣子。”粟珏說。
李雲璟沒接話,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像他說什麼都是錯的。
看完了熱鬧,衆人陸續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繼續喝酒吃席。
“等一下,”李雲湛喊了一聲,走了半途的人又轉過身。
“粟珏,你表明了身份,跟我七皇兄相認,這些我都不在乎。我就想問問,你潑蘇月那杯熱水怎麼解決,她沒招你惹你吧?”
其實蘇月得知粟珏因爲市井謠言誤會了她和李雲璟,就沒打算找她算賬了,畢竟她沒什麼大礙。況且她要怎麼找粟珏算賬,難不成還讓她自己潑自己一杯滾水?
本來這件事已經被掩蓋遺忘,該死的李雲湛又將它搬到檯面上來,這不是故意讓她爲難嗎?
“既然是誤會就,就算了吧。”蘇月溫溫吞吞的說。
李雲湛不依不饒,“裙子都溼了,怎麼能算了?”
“那你想怎麼樣?”粟珏問。
李雲湛:“我纔不管你是因爲什麼而這麼幹,不過既然做了就該考慮到後果。別以爲被安王府奉爲上賓就有我七皇兄給你撐腰,我告訴你,在我這裡不管用!”
粟珏戲謔的笑了笑,“你跟蘇月什麼關係?”
李雲湛有一瞬的慌神,“你管什麼關係。”
“她自己都不計較了,你還替她打抱不平?你喜歡她?”
旁人一句無心的試探性問話,捅破了所有的窗戶紙。
李雲湛不敢否定,不敢肯定,慌亂無措,乒臨城下他都沒這麼慌亂過。
粟珏又撇嘴笑了笑,“蘇月可真厲害,兩個皇子都爲你神魂顛倒,上天可真不公平,有些人……”
粟珏還沒說完,一杯酒就潑她臉上打斷了她的話。
蘇月端着酒杯,氣得喘着粗氣,“你初來乍到我禮讓你,你命運坎坷我同情你,你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酒水順着臉頰滴落下來,粟珏擡手抹去。她忘了她雖回到了金玉城,但是她再也不是那個被人尊敬而高高在上的粟珏了。她的驕傲早就該隨着這十多年的流放掩埋在時光裡,只是她忘了掩埋,就像忘了忘記李雲璟一樣。
李雲湛和李雲璟都看着蘇月。
金玉城的風言風語也傳了一陣子了,誰都想知道蘇月中意的人到底是誰。
所有的目光毫不掩飾的落在蘇月身上。
蘇月渾身上下像螞蟻在爬,她不知道該怎麼收場。她從來不想做焦點,可是命運總是時不時的讓她被所有人矚目。
她似乎又聽到了十多年前落水後小孩子們的譏笑聲,她彷徨不安,手足無措。
可就在衆目睽睽之下,頭皮發麻之時,蘇月耳邊響起一個聲音說,“我們走吧。”
她的手被一隻寬厚的手掌緊握,她跟着他向門口跑去,門口的光線格外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