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一會兒,一羣侍衛們舉着佩刀,嘴裡嚷嚷着護駕,呼啦呼啦趕過來。
蘇月還看着地上的殘瓦碎片發着窘,沒反應過來怎麼一回事,就被這羣人圍困在中間。
寒光凜凜的長劍,即使在橘色燈火的照耀下,也顯不出溫柔。
就像這座巍峨的宮殿,明明用最絢麗莊重的顏色點綴,還是給人一種不近人情的距離感。
幾十把長刀對着蘇月,她神色呆愣,刀劍無眼,她站在中間亦不敢輕舉妄動。
看了陣地上的殘片,一擡眼就撞進林深眼睛裡。
四目相對……有一種突然被人撕掉外衣的感覺。
蘇月心裡糟糕極了,過去的十多年裡從沒有比此刻更加糟糕的。
林深這下鐵定認出她了,之後該怎麼跟他解釋啊?
如此陣仗,最爲緊張忐忑的反而蘇銳。
帝王神色慍怒,他暗覺不妙,立即雙膝跪地,俯首對皇帝道:“皇上明鑑,此女乃是微臣親妹,並不是什麼刺客,因初次進宮不懂規矩,驚擾了聖駕,還望陛下恕罪。”
皇帝這個位置乃是天底下最爲尊貴,權勢最大的位置,也正是因爲如此,才更加的小心謹慎、如履薄冰。
蘇月搞出這麼大動作,着實嚇到了皇帝,驚嚇之後,便是慍怒。
皇帝微眯着眼睛上下打量蘇月。
會場上死寂一片,絲竹管絃也止了。誰都不敢說話,生怕一個不小心腦袋就搬家。
不知道皇帝看着蘇月想了些什麼,看了一會兒,問:“你就是剛纔雯君提及的蘇將軍之女,蘇月?”
皇帝面上不見喜色,聲音倒聽不出怒氣,可這樣不喜不怒的更是讓人心慌。
所謂帝王之怒,伏屍百萬。
蘇月自己倒沒什麼,可這件事情可大可小,萬一牽扯到家人,後果不堪設想。
權威面前,不服軟不行。於是她恭恭敬敬的跪下來,道:“啓……啓稟皇上,小女確是蘇將軍之女,蘇月。小……小女貪玩,入場不久就看見地上有一隻蟋蟀,一時忘了場合,就……就鑽到桌下找蟋蟀去了。剛……剛纔皇上突,突然問起小女,小女一……一着急,這才拱翻了案几,驚擾到了皇上,請皇上責罰。”
原來是貪玩啊!在座大臣鬆了口氣。
這時蘇將軍也趁機出列爲蘇月辯解:“微臣就這麼一個女兒,自小體弱,又被她母親嬌慣壞了,才養成了這麼個莽撞的性子,請皇上恕罪。”
蘇將軍這一黨的人,也三三兩兩站出來爲蘇月說情。
不過誤會一場,事情緣由已解釋清楚,此事應該就翻篇了啊。可皇上依舊盯着蘇月不說話,他如鷹般銳利的眼神似要把蘇月裡裡外外看個明白。
看了半晌,突然捋着鬍鬚哈哈笑起來,道:“蘇愛卿的女兒真是有趣得很,看起來冷冷清清不食人間煙火,倒是個小孩子心性。即是小孩子朕怎麼又會同她一般計較。”
皇上笑起來,一衆臣子附和着笑起來。
君王展顏,蘇銳這纔將一口氣完全松下去。別看他平時老是欺負蘇月,一張嘴巴又賤嗖嗖的,可卻是一家人中最疼愛她的人。
“不過……”皇上又道,蘇家人鬆了的一口氣又提到嗓子眼,靜靜等着皇上的下文。
“既然犯了錯就該是要罰的,朕就罰你爲朕獻舞一支可好?”皇帝道。
跳舞啊!這堪比要蘇月的老命啊!
其實,十多年的中秋之後,蘇月再沒碰過女孩子的玩意,琴棋書畫一樣不會,更不要說跳舞。
欺君乃是殺頭的大罪,雖然剛剛蘇月說自己鑽桌底下找蟋蟀就已經犯了罪,但獻舞這事是要拿真本事說話的,她只能承認自己不會跳舞。
不會跳舞?一衆人等又議論起來。
一個官家小姐,更何況還是將軍之女,不會跳舞,簡直天方夜譚。
皇上:“你當真不會跳舞?”
蘇月:“小女幼時學舞摔斷過腿,自那以後再沒有跳過舞。”
蘇銳又鬆口氣。
不得不感嘆蘇月這腦子着實轉得比一般人要快,就連自個兒扯慌也不如她這般信手拈來。
可帝王總歸是帝王,歷代哪位是沒有顆玲瓏心肝的?
於是皇帝又問:“那樂器呢?總不會又摔斷了手吧?”
蘇月當然不能說自己摔斷了手,世間哪有這樣巧的事,這樣說了不就明擺着找藉口,不想給皇上演奏嗎?
皇上臉上已見慍怒,他將這情緒浮於臉上,並不隱藏,旨在提醒蘇月。自古以來,這世間認定的法則就是皇帝是這人世的天,伺候皇帝是天大的榮幸,她蘇月竟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不是找死是什麼?
蘇月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可是她並不是不願意表演,而是真的什麼都不會啊,但是大家又認定她一個將軍女不可能不會。
所謂的真實,不過是人們習慣性的去相信一些自己想相信的東西。
蘇月又給皇上磕了個頭,虔誠無比的道:“請皇上恕罪,蘇月並不是不想給皇上演奏,可蘇月是真的不會。蘇月自小五音不全,怕污了皇上聖耳,所,所以……”
“大膽……”蘇月話還沒說完,皇上一掌拍向身前的案几,酒杯震落在地,“啪”的一下灑了一地的酒,杯子咕嚕嚕的滾下臺階。
一衆官員嚇得齊刷刷的往地下跪,大氣不敢出。
唯有一人坐在桌前氣定神閒的喝酒。他將杯子裡的佳釀一飲而盡,站起身來,撿起從臺階上滾下來的酒杯,對皇上道:“父皇何必動氣呢,這丫頭確實什麼都不會,您爲難一個小姑娘,不是讓文武百官看笑話嗎?”
蘇月將頭稍稍擡起來一點,想看看何人替她辯解。皇上已然在氣頭上,竟還敢這樣跟皇上講話的。
可……那不是林深嗎?那,他又爲何稱皇上爲父皇?
他不是自詡林土豪的嗎?難不成……難不成他是皇子?
如果他是皇子的話,那麼一切的一切,解釋起來就順理成章了。爲何他出手闊綽?爲何他熟知宮廷之事?爲何他出現在中秋宴會之上?
即然他也隱藏了身份,那麼蘇月就沒什麼對不起他的了。
心頭一震波動,蘇月難以置信又不得不信。她將頭低下來,靜靜的等待着處罰。
但不知爲何,一看到林深替他求情,蘇月就覺得自己應該不會有什麼事了。
皇上大聲責問:“你怎麼知道她什麼都不會?這不是朕在爲難她,是她當着文武百官的面爲難朕!”
確實,天家威嚴不可侵犯。世間哪有人膽大妄爲到皇帝的要求都敢拒絕的,蘇月此舉,在旁人看來就是在挑戰皇帝的威儀。
沒想到,林深卻哈哈笑了兩聲。看來他不着急啊,蘇月就更加放心了。
只聽得他說:“父皇明鑑,這個女子確實不會舞蹈樂器。她乃將門之女,您讓她耍幾套三腳貓功夫倒是不在話下,那些嬌柔女子的才藝,她是怎麼學都學不會的。”
皇上狐疑:“你如何知道?”
皇上如此問話,蘇月暗道不妙,難不成林深真要將她女扮男裝,在金玉城裡偷雞廝混賣平安福的事情捅出來!這樣的話,不用擔心她以後怎麼混得下去,她爹就得先抽死她。
絕對不能讓林深捅出這些事來!
與其被皇帝責罰,也總比被老爹抽死強。不管了,蘇月眼睛一閉,大聲搶着答:“小女是無意間結識殿下的,因與殿下投緣,相處一久,殿下便多多少少知道些小女的事情。不過小女確實只會些上不得檯面的三腳貓功夫,若是在中秋宴會上耍拳定然不雅,還會壞了皇上興致。小女才疏學淺罪該萬死,不過還請皇上給小女一次機會,小女回去定然勤學苦練,腳斷過但手沒斷過,下次,下次一定爲皇上彈奏一曲。”
蘇月這番說辭誠誠懇懇,可謂了顧全了皇帝的顏面。
畢竟中秋佳節,皇上也不打算追究了。可誰料到,林深又開了口,他一開口蘇月就覺得他不安好心。
他對皇上道:“父皇召回兒臣已經有一段時日了,兒臣整日裡除了上朝甚是無聊,所以也時不時去金玉城裡……體察民情。一日,蘇小姐在街上被賊人偷了錢袋,正巧兒臣碰見,便爲她尋了回來,這才認識的。”
蘇月:“……”原來這小子只是爲了在皇帝面前彰顯一番他的功勞,勤政愛民又見義勇爲的。害得她白擔心一場。
皇帝感嘆:“竟有這般曲折的事。”
林深:“世間之大無奇不有嘛,這說來也是兒臣與蘇小姐之間的緣分……”
聽到這裡,蘇月翻個白眼,心裡想:“切,誰要跟你有緣分啊。要不是當時看你穿得顯貴,又是一副傻里傻氣的樣子,纔不會找上你買護身符的。”
不過與林深的相識,倒讓蘇月更加清楚的明白一個道理:人果然是不可貌相的。就像林深,一看就不是那種很有頭腦的人,但實際卻是滿肚子壞水。
“不瞞父皇,此次蘇小姐進宮,一半是蘇將軍的意思,另一半是兒臣自作主張邀請蘇小姐來的。本是邀她來共賞明月,共飲佳釀,卻沒成想鬧出這等事來,倒是兒臣怠慢了蘇小姐。”林深繼續說着。
他當着皇上和文武百官的面,把錯處全攬自己身上,倒是給足了蘇月面子。
蘇月心裡好受些了,覺得林深頗有心計的想法也淡了。
可正當她對他的好感一點點回升,又聽到林深對皇帝提議說:“既然是兒臣犯下的錯,總該兒臣來彌補。所以兒臣想先帶蘇小姐離開一會兒,私下裡賠個不是。還請父皇准許。”
皇帝捋着虎鬚,滿眼淨是探究,臉上卻帶着慈善的笑,道:“你們年輕人的事情,你們自己處理,只要蘇月同意,朕倒是沒意見。”
蘇月低着頭,後脖子都低酸了,能先離開這個地兒也是好的,管林深安什麼心,於是硬邦邦的說:“殿下好意邀請蘇月,哪有有錯之理。雖不知殿下要帶蘇月去什麼地方,但蘇月願意同殿下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