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蓬溪溝的路,沒有十條也不下五條。林深根本沒有把握能夠在半路截到吳不知。
他不是一個相信神佛的人。但是吳不知的涉險,讓他從內心深處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在無能爲力的時候,又極其在意的時候,渺小的人類只能將希望寄託於縹緲的神佛,但願佑其在意之人平安,哪怕用己身安危作爲交換。
而蘇月此時正心驚膽戰的行走在西山的深山密林裡。
她爲了節省時間選擇了抄近路,要從西山翻到連鈺山,再從連珏山的斷崖下到蓬溪溝。
小丫危在旦夕,她必須早點找到代赭石。
這條路是最近的,當然也是最險的。
不久前野豬的襲擊還歷歷在目,若不是有林深在,蘇月恐怕會喪命於此。如今獨自一人去蓬溪溝又不得不途經西山。
儘量壓抑着內心的恐慌,卻依舊膽顫得毛骨悚然。
好在一路上只是被突然驚飛的鳥兒嚇過幾回,沒遇見什麼大型猛獸,就順順利利的到了連鈺山的斷崖。
從斷崖下去便是蓬溪溝。
此時天色不早了,蘇月猶豫着要不要先下去山溝裡。
環顧四周,連鈺山的斷崖處皆是嶙峋怪石,沒有落腳點。這裡猛獸衆多,要想活命,就必須在日落之前找到一個隱蔽的地方過夜。
既然斷崖上找不到合適的地方,或許斷崖下有。
於是蘇月將帶來的繩子一端綁在山崖處的樹幹上,一端縛在自己腰間,準備翻下山崖。
斷崖深不見底,一眼望去,白茫茫的雲霧下是黑黢黢的一片,什麼都瞧不真切。
那種對未知的恐懼,像是浸沒口鼻的海水,讓人喘不過氣。
蘇月看着斷崖深吸一口氣,心裡想:“反正自己爹不疼娘不愛,還要被逼去嫁給一個傻子,事情已經糟糕到這個地步,世間也再沒有什麼值得留念的,若是從斷崖上摔下去一命嗚呼,倒沒什麼可惜的。”
抱着這樣的念頭,她大着膽子順着繩子往下爬。
連鈺山的斷崖,乃是一塊絕壁,就像用把斧子將整座山劈成兩半一樣。崖壁上除了長年累月長出來的青苔,倒沒有別的植物,光滑得連擱腳的地方都沒有。
蘇月順着繩子往下溜了一陣,霧氣愈加濃密,天光也越來越暗淡,向下望去還是黑漆漆的一片。
她心裡有些忐忑,剛纔只顧着將兩頭的繩子捆緊,卻從未想過這點繩子夠不夠長。
思及此處,身形猛的一頓,腰間的繩子已到盡頭…….
蘇月懸掛于山崖間,欲哭無淚。
崖壁溼滑,自己的體力消耗殆盡,往上爬已是不可能。而連鈺山少有人來,沒有外界的助力,她怕是要在這崖壁掛上一宿,等明日恢復體力了再作打算。
這下倒好,野獸山怪是不用擔心了,在這裡吊上一宿,那滋味想想都覺得,酸爽。
隨着時間的推移,夜幕來臨。
白天看着連鈺山荒涼了些,到晚上星子卻是極好的。黑色帷幕上,繁星點點,沒有萬家燈火的映照,反倒在這黑得深沉的夜空裡靜謐的發着光亮。
蘇月從背後包袱裡掏出一塊餅子,餅子又乾又硬,她強制自己嚥下去。
繩子勒得她難受,偶爾一陣夜風吹來冷得發抖,望着星星發出的幽幽冷光,心底竟覺得格外悲涼。
爬了將近一日的山,蘇月此時渾身無力,再加上被懸掛在崖壁上的疲憊,一塊餅子入腹,倦意襲來。
上下眼皮打架,一睜一合,眼前的新月時隱時現。蘇月正要睡着,一陣“嗷嗚——”的叫喚聲將她徹底驚醒。
狼!
這類動物體形不大,卻兇殘貪婪至極。一旦被它盯上,不是它死,就是你淪爲它的果腹之物。
不知不覺,繩子已經勒進蘇月的皮肉裡,但與被狼羣撕成碎片相比,這點皮肉傷似乎微不足道。她甚至開始慶幸自己被吊在這裡了。
不多時,山崖上又傳來一陣打鬥的聲音,更有類似狗的嗚咽聲。
蘇月擡頭一看,懸崖處的火光撕開了黑色的帷幕,穿過層層濃霧照射過來。雖然距離太遠,火光看似米粒般大小,但那一顫一顫的小火苗卻給予她某種希望,就像即將溺亡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無論如何都要掙扎一番以求存活。
蘇月拼盡全力喊道:“有人嗎?救命啊——”
林深此時正在連鈺山的斷崖邊,剛收拾完一頭餓狼就聽見呼救聲,心下大喜,立即應道:“吳不知,你在哪?”
事態緊急,他料想吳不知會不顧一切抄近路。一路緊趕慢趕,到斷崖邊沒看見她人影,以爲再追不上,沒想到卻在此時聽到了她的呼救聲。
吳不知一聽是林深的聲音,激動得一汪淚水溢出來,連忙道:“林深,我在懸崖下面,你快拉我上去。”
林深大抵猜到是怎麼一回事,把吳不知拉上來,急切的問:“你被吊了多久了?”
雙腳落地,那種踏實的感覺從腳尖傳至心底。吳不知撓撓後腦勺,十分不好意思的笑笑,強撐着說:“也沒多久,就一會兒。”
“你別笑了,臉花成這樣,笑起來比哭還難看。”
本以爲吳不知頂多受了點驚嚇,沒什麼大礙。藉着火光,林深看見吳不知解下的繩子上有一段是刺眼的猩紅。
他的臉陰沉了下來問:“你受傷了?”
“沒,沒有。”吳不知狡辯。
“哪裡受傷了?給我看看。”
“沒,真沒受傷。”
林深已上前去抓她的衣服,吳不知左閃右躲,仍不及林深眼疾手快,一把就被抓住了衣領。
林深正打算掀開衣服看看她的傷勢,吳不知卻在此時愣住了,眼神像是見了鬼一般直勾勾的盯着前方。
她神色反常,林深也轉身看去。
這一轉身,林深也嚇了一大跳......
狼,全是狼!不是一兩隻,不是十幾只,一大羣綠油油的眼睛將他二人包圍。而他二人旁邊,是剛被殺的狼的屍體。
吳不知嚇得腿有點發軟,撐着林深的手臂問:“你剛剛殺的那隻狼,可是頭狼?”
林深薄脣緊抿,道:“不知道,但照現在的情形來看,應該是。”他怎麼知道那隻毛髮稀疏,身材瘦小的狼是頭狼?當時只覺得它礙眼得很,沒打幾拳便倒地不起了。
“咱們,這次恐怕死定了。”吳不知萬念俱灰,“只沒想到,到最後,居然是跟你死在一起。唉,林深,有生之年我老是兇你,真的對不住,本來想對你好點的,恐怕沒機會了。不過,還是謝謝你這次來尋我,可是你卻要被我害死了。”
沒想到林深邪魅一笑,根本不把這羣留着哈喇子的“綠眼睛”放在眼裡,娟狂的道:死倒是不至於,就是得遭點罪。”
說着,他攬着吳不知的腰,終身一躍跳入萬丈深淵。
風在耳旁呼呼作響,吳不知心想:“是呀,摔死了也總比落狼肚子裡強,好歹能留個全屍呢。”
於是腦袋放空,享受着最後活着的時光,靜靜等待死亡的來臨。
可突然之間,整個身體便不再下落。
吳不知覺得奇怪,張開手臂揮了揮,當真沒再下落。她疑惑的看向林深,只見他一手攬了自己的腰,腰間傷口疼得麻木了纔沒感覺到,另一隻手抓了剛纔的繩子。他們此時正是靠着那條繩子才得以停止下落。
怪不得他剛纔說不至於死,只是得遭點罪。原來這“罪”就是又在這裡被吊上一陣,等狼羣散了再上去。
吳不知與林深貼得極近,即使秋夜裡冷風吹也不覺得冷。她僵着身子不敢動,怕一動林深就攬不住她了。
兩人靜靜呆了會,吳不知覺得他們保持着這樣的姿勢又不發一言,實在尷尬,便找了話題,開口問:“你明知連鈺山危險重重爲何來尋我?”
“你不提這事倒好,一提我就氣不打一處來。不是千叮嚀萬囑咐讓你等我的嗎?我日夜兼程好不容易趕回來,你卻走了。”林深火冒三丈。
被林深罵倒沒什麼可在意的,只是在這種情況下,吳不知生怕惹得林深不高興,手一鬆將她摔下去。一旦有所顧慮,語氣就不再那麼強硬。
“我在你家住了四天了,雖然你家的丫鬟小廝待我極其周到有禮,但是在別人家久住實在不好,所以才提出了請辭。”她說。
林深說:“我家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就跟在自己家一樣,你需要什麼跟下人們說就是了,用不着拘禮,也不用講究禮數。”
林深此話說得讓吳不知倒不曉得怎麼接,應承了不是,拂了他的意也不是,只得“嘿嘿”乾笑兩聲,道:“好說,好說。”
皎潔月光給整座連鈺山灑上一層朦朧。二人近在咫尺,四目相對,目光相接,又像觸電般猛的躲開,不自然的看向別處。
“哈哈哈……今晚的月亮可真亮啊!”吳不知說。
“是挺亮的。上面沒動靜了,我們還是早點上去吧。”林深提議。
“是要早點上去了,這條繩子承載着你我二人,恐怕堅持不了多久。”
她話音剛落,一陣似裂帛的聲音傳來,在靜謐的夜裡清晰又刺耳。
林深和吳不知皆是一驚。
繩子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