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磨蹭久了被父親看出端倪,蘇月草草換了衣服趕去前廳。
她跟城裡的官小姐、世家大族沒有來往,也不知道誰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找她。要是晚回來一會兒,蘇銳想兜都兜不住。
左耳上灼熱的疼痛襲來,蘇月心裡將蘇銳這個殺千刀的罵了個千百遍。同一個爹媽生的,身上流着同樣的血液,他這個當哥哥的怎麼就下得了這個狠手,耳朵都差點給揪掉了!
蘇月心裡還沒把蘇銳罵痛快,前廳就到了。
一踏進門,大大小小的箱子綁着紅綢,堆滿了整個屋子。
“爹,今天是你哪個朋友兒子的滿月酒啊,回禮回得這麼大方?”蘇月傻不愣登的問。看着這些大大小小的禮物,耳朵好像都不疼了。
阿孃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頗爲無奈的樣子。
蘇月不明白阿孃爲何搖頭嘆氣,正準備寬慰幾句,卻聽到阿爹說:“月兒,這些……不是回禮,而是聘禮。”
“聘禮?”蘇月皺眉,還是不明白,問:“是誰要娶我們家的誰嗎?”
“是別人要娶你啊!”阿爹說。
“我?不會吧。”蘇月指着自己的鼻尖,一臉的不可置信。
雖然已經到了待嫁的年紀,但是阿孃從未跟她提及過嫁人之事,而蘇月一心野在外面,突然談婚論嫁她還真有點反應不過來。
這時,蘇銳也進到前廳來,打開幾個面前的箱子,金光一瞬就閃了出來,金銀玉器,古董珍玩,無一不有。
金光閃得蘇月嘴角抽搐,不禁發問:“誰出手這麼闊綽啊?”
蘇銳說:“王員外家的傻兒子想娶蘇將軍的寶貝女兒,當然得出手闊綽點。咱們家雖然沒他們家有錢,但好歹有兩個將軍,當朝重臣,手握重兵,能不把彩禮下重點嗎?”
他話音剛落,蘇月尖叫起來:“什麼!王員外家的傻兒子想娶我?”
蘇銳有點看好戲的意味,雙手抱胸,點了點頭。
蘇月不信,看向阿孃,阿孃也點了點頭,再看向阿爹,阿爹一言不發,算是默認。
“你們該不會就這麼把我賣了吧?王員外家的兒子雖是獨子,但也是個傻子啊,你們難道就要爲了這點聘禮錢把我嫁給傻子?”蘇月慌得六神無主,沒控制住情緒,在屋子裡咆哮起來。
“你要知道,他雖是個傻子,但也是個有錢的傻子啊。”蘇銳笑着說。
“蘇銳你少在這說風涼話,要嫁你自個兒嫁去。”這消息對蘇月來說堪比天崩地裂,想想一輩子跟個傻子過,還不如死了算了。懶得在父親面前裝什麼兄妹情深,一點情面都不留,一句話給蘇銳嗆了回去。
不過說起王員外,他可是金玉城裡響噹噹的大戶,傳言富可敵國,有錢到就連皇帝見了也得給三分薄面。可怎耐造化弄人,就是這樣一個要什麼有什麼的人,卻偏偏子嗣單薄,六十多了,就一個兒子,還是個傻子。
其實城裡人多多少少會猜測議論,王員外的兒子到底會娶誰家的女兒,雖然要跟個傻子過一輩子吧,但嫁給他就如同嫁給白花花的銀子啊,後半輩子吃穿不愁,還能在王家當家做主。
可誰都沒想到,這王家偏偏挑中了蘇將軍的女兒。倒不能說別人家攀高枝,而是在所有人眼裡都覺得蘇月跟王員外的兒子乃是門當戶對,天作之合。
畢竟一個家錢一個家權,一個傻一個……醜。
蘇將軍也萬萬沒想到,本以爲不守着南疆日子能過得舒坦些,一回來,兒女的事情也夠讓人頭大的。
蘇將軍說:“你也怪不着你哥哥,誰讓你在金玉城裡落得個其貌不揚的名聲。”
“可是我哪裡其貌不揚了?”蘇月吼。
蘇月的容貌雖然說不上傾國傾城,但也是個清秀佳人。至於那些個“金玉城第二醜女”的頭銜,不過都是謠言。但這個謠言的由來,怪不着別人,只能怪蘇月自己。
這件事得追憶到蘇月七八歲的年紀,她隨父親參加宮裡的中秋宴,剛開始一切順利,後來卻不知怎的遭到那些同齡官僚女子的排斥。蘇月自尊心強,自那以後就再不願參加各大宴會,慢慢的就流傳出蘇家幺女丑陋不堪,躲屋裡不敢見人的閒話。
父親駐守邊疆疏於對她的管教,母親溺愛得捨不得說句重話,所以她每天忙着在城裡的大街小巷打架惹事,根本沒在意過哪些閒話,卻沒想到這些閒話竟給她惹來了這麼大的禍端。
“月月,你不用在意這些小事情的,”蘇銳開解她,“你想啊,那小子傻是傻了點,但是有錢啊,你到時候嫁過去,騙光他的錢,那月月就是舉國第一富婆了。”
要不是父母在場,蘇月定是要撲上去跟蘇銳幹一架。她是這麼膚淺的人嗎?爲了錢出賣自己。動不了手,就只好惡語相向,於是說:“蘇銳,你若是讓王大傻子當了小舅子,我就敢讓‘豆腐西施’當嫂嫂。”
蘇月這話當真是狠。
那“豆腐西施”原本是在西大街的一條小巷子裡做豆腐生意的。她家的豆腐香甜爽滑,價格實惠,再加上她本人身姿優美,體態豐腴,常以輕紗半遮面,引得不少年輕公子想入非非。後來她被城裡的一位土豪求娶回家,當時八擡大轎繞城三圈,場面那叫一個隆重熱烈。然而成親當晚‘豆腐西施’卻被退回來了。土豪抱怨:“再怎麼胸大屁股翹,頂着那張滿臉麻子又是齙牙的臉,吹了燈都睡不下。”
所以這“豆腐西施”就是後來的“金玉城第一醜女”。
“蘇月——不得無禮!”父親神色嚴峻的吼了她一句。
見父親動了肝火,她也收斂了點,眼眶紅紅的,問:“您可當真要把我嫁到王家?”全家人沒一個出來幫她說句話。母親偷偷抹着眼淚,但卻是對這種局面的無可奈何。
父親說:“王家既然下了聘,就不能輕易退回去,這樣駁了王員外的面子。他這個人不能輕易得罪,事情若鬧到皇上面前,算不準皇上會不會爲了不得罪王員外而下旨把你嫁給他兒子。”
“所以父親這話就是要把我嫁給那個傻子咯?”蘇月紅着眼眶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說:“好,既然父親大人如此安排,女兒照做便是。”
蘇銳看着她賭氣的跑出前廳,忍不住搖了搖頭,感嘆了句:“這個傻姑娘喲!”
蘇月當真同意嫁給王大傻子?她要是有這麼聽話就好了。
回房跟阿水一合計,計上心頭,決定離家出走。其實這種很沒底氣的離家出走倒不如說成是威脅,她總要搞點動作來反抗,不然還真教人以爲她是砧板上的魚肉。
收拾好包袱,安安靜靜的等着天黑,不哭不鬧。
只要天一黑,阿水就裝成蘇月的樣子呆在房間,而她便趁着府裡放鬆戒備偷偷溜出去。
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順利得蘇月自己都不信。
後門一個守夜的人都沒有,而平時陰魂不散的蘇銳也沒跳出來阻撓她。
本來以爲今日離家不成,第二日就來個上吊。可當蘇月輕而易舉的出府,站在四下無人的東大街上時,卻沒有一種真實感。
“算了,出來了就出來了吧,反正殊途同歸,不管是離家還是上吊,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攪他個天翻地覆。”蘇月想。
而自己像個遊神野鬼站在東大街上,蘇月卻不曉得何去何從。
去破廟吧,太遠,她還不敢走夜路;去客棧吧,她又沒錢。
思來想去,林深今兒下午不是還讓她去他家找他嗎?反正他熱情邀請,她只是盛情難卻罷,所以不算去蹭吃蹭住。
打定主意,便往東大街的最東邊去了,那裡離蘇月家的後門不遠,只不過幾條街的距離,不多時就到了。
蘇月上前敲門。
守夜的小廝打着哈欠來開。半夜打擾她也覺得不好意思,所以決定以後對林深再好一點,不兇他了。
雖然困頓至極,小廝的禮數卻是周全,不卑不亢的問:“公子找誰?”
蘇月說:“我找林深,林公子,可是住這裡的?”
聞言,小廝靈臺清明瞭幾分,臉上的倦容也去了大半,連說:“是是是,是住這裡的。可是此時我家公子外出辦事不在家中,但公子吩咐過,若有人來找他,定要將人留住。所以公子若不嫌棄便在家中休息一晚吧,明日一早定去通知我家公子。”
此言正中蘇月下懷,急忙笑嘻嘻的答道:“不嫌棄,不嫌棄的。”
不知是不是大戶人家的小廝更加有眼力見。他周到的接過蘇月的包袱,殷勤的引她去客房。
“公子放心,客房都是時常打掃的,待會吩咐幾個丫頭整理下就能住了。需要什麼儘管吩咐,要是有哪裡照顧不周的,還請公子包涵。”小廝說。
蘇月問:“你們家一向待客如此周到禮貌嗎?”
“也不盡然,不過是我家公子提前吩咐了,不能有半分怠慢公子。”
“哦,原來是這樣啊。”蘇月道,心想,還算那小子有良心。
穿過亭臺樓閣,因天太黑,蘇月看不清周圍的景緻,只覺得這肯定是座奢華又大氣的院落。未到客房,一陣琴音傳來,空靈幽怨,惆悵連綿。
蘇月覺得這琴音似在哪裡聽過,可又說不上在哪兒聽過,於是詢問小廝:“彈琴的是何人?”
小廝回答:“也是公子的朋友,住府上有一段時間了。”
別人家的事,不便多問,蘇月也沒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