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沐微微挑眉,他還真小看了楊閣老,他這張嘴還挺能說的,爲了大越他不惜當場得罪常明生和耶律護,就不害怕他們找他秋後算賬。端起手邊的酒杯抿嘴喝了幾口,烈酒下肚,讓他空腹的小腹難受的厲害,目光時不時的飄落在秦素的身上,他多想去找秦素開口,要求見一見他和林冬嫺的女兒。
林冬嫺的過世是他心頭永遠的傷痛,就在蔣飛龍回京向皇帝覆命的第二天,他派出去的人也找到了周敏的下落。她死了,都不足以發泄周明沐心中的憤怒,死對周敏來說,太便宜她了。這些日子他幾乎沒有入睡,一閉上眼,眼前就浮現他和林冬嫺曾經在一起的美好畫面,久久揮之不去。
瞧,林冬嫺來了,她穿着白色的紗衣,容光煥發的朝他慢慢的走來,周明沐忍不出將酒杯落在地上,伸手迎接她。酒杯清脆落地的聲音將周明沐一下子打回了現實,根本就沒有林冬嫺,她過世了,這是御花園,在心裡呵呵的乾笑了幾聲。常明生平素很沉得住氣,今日亦是如此,面對楊閣老的指責,他異常的淡定。
越是這般,皇帝對他的懷疑就越少,他不能自亂陣腳。在心頭早就將常夫人罵了個狗血淋頭,她都被關押在佛堂,居然還有機會寫信送出去,更別談送給楊閣老,這絕對不可能。常明生一口咬定,楊閣老送上來的書信是僞造的,根本就不是出自常夫人之手。
耶律護隨後認真道:“聖上,這不是關係到常首輔一人的榮辱,還有月漓和本王,要是聖上今日不查個水落石出,本王絕對不罷休!”他這是再向皇帝示威了,秦素握住皇帝冰涼的手,知道他內心的心情。
“哦,我很好奇,不知道攝政王想如何不罷休?”周明沐突然起身走到上,給皇帝作揖行禮,隨後目光對上耶律護。耶律護緊捏着的拳頭緩緩鬆開,“聽聞周將軍和夫人鶼鰈情深,夫人過世這麼久,一直對她念念不忘,經常去她墳前陪伴她。今日難得見到周將軍,實在是幸會。你我相交一場,周將軍應該知曉本王的脾氣,本王說一不二,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若是誰敢誣衊月漓和本王,本王勢必要追究到底,不管是誰,都不會手下留情。”
周明沐的眼底透出一股冰寒之氣來,他最不願意的就是別人提到林冬嫺,這是他的死穴。耶律護明知道他對林冬嫺的感情,當着這麼多人的面,還肆無忌憚大大咧咧的說出來。
接下來還欲蓋彌彰的讓皇帝和衆人誤導他們之間的關係,“攝政王請慎言,我和你相交不深,你一直對我耿耿於懷,月漓的大將邱亮被我斬殺在陣前,對於這件事,我絲毫不後悔。”周明沐可不想讓衆人被耶律護給矇騙了雙眼,他必須要提醒他們。
耶律護對他不懷好意,邱亮乃是月漓名將,皇帝也曾經聽聞過他的大名。剛纔連皇帝都差點兒要被耶律護給繞進去,懷疑他和周明沐的關係。現在被周明沐一提醒,皇帝瞬間變得明瞭起來,對耶律護就更加沒好態度了。還有常明生和楊閣老不讓他省心,也不看看場合,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難道不能私下說?
不對,剛纔楊閣老說還有另外一封信,指責常明生和耶律護私通,皇帝的腦海中倏忽閃過一個念頭。當初他召見內閣的閣老們,讓他們商議如何應對耶律護提出的無禮條件。只有常明生一人支持,他還提出要和月漓國內的太后和皇帝聯手,對付耶律護,所有的決定都在皇帝一念之間,一念成神,一念成魔。
耶律護知道周明沐沒那麼容易被他打擊到,現在所有的證據都在指向他和常明生,逼迫他向皇帝請求將常夫人帶上來,親自與他們對質即可知曉,到底楊閣老在背後誣衊常明生和他,還是確有其事。耶律護此番落落大方的行徑,不禁讓皇帝對他消除了幾分疑慮。
楊閣老當下作揖道:“聖上,既然攝政王要求,不如就應了他的要求,也好讓他和常首輔無話可說。老臣覺得不如就讓常總管去請領常夫人進宮一趟。”秦素派王壽出宮去找周明沐查探,常明生到底在背後搞什麼鬼,還沒得到周明沐的消息。
今日的宴會就讓她有些措手不及,秦素不在是天真的素妃,她現在爲母則強,有年幼的兒子還有林冬嫺的女兒要她保護,想要保護他們在她的羽翼下健康成長,就必須要讓自己變得強大起來,讓別人不敢輕視你,纔可以!秦素一直都在朝這個目標努力,期望皇帝陪在她的身邊長久一點,多給她點時間籌劃。
常總管聞言朝皇帝看過去,得到他點頭示意,他才緩緩離去。常明生在心裡將他罵了一通,常總管早就對他不懷好意,這麼多年,別以爲他不清楚,他時常陪伴在皇帝身邊,不知道明裡暗裡說了他多少壞話,給他穿了好幾次小鞋,虧得他能平安無事的活下來,靠的可不是他的嘴皮子,還有他的真功夫。
耶律護淡定的目光投射過來,讓常明生多了幾分信心。“聖上,老臣有話要說。讓常總管去請賤內過來,老臣覺得不公平,萬一常總管在路上脅迫賤內,那該如何是好?當然老臣並不是懷疑常總管,只是不想晚節不保,還請聖上體諒老臣的一番苦心。”常明生說着雙膝下跪,皇帝瞧着他的模樣,思忖他說的話,不少大臣紛紛低頭議論,常明生說的沒錯,這中間的確怕出問題,並非對常總管的不信任。
常總管氣的齜牙咧嘴,深呼吸幾口氣,還伸手掐着自己的手掌心,這老東西,就知道沒那麼容易能扳倒他。令人意想不到的在這個時候,秦素輕悠悠的起身對着皇帝作揖,“聖上,不如就讓妾身隨常總管去請常夫人,如何?”衆人的目光紛紛的落在她身上。
她穿着一件略嫌簡單的素白色的長錦衣,用深棕色的絲線在衣料上繡出了奇巧遒勁的枝幹。桃紅色的絲線繡出了一朵朵怒放的梅花,從裙襬一直延伸到腰際。一根玄紫色的寬腰帶勒緊腰身,她剛生過孩子沒多久,剛開始月子做的不是很好。因爲周康的假死,後來周康死而復生,皇帝又在她身邊悉心的照料,慢慢的氣色就恢復過來。
此刻的她給人一種清雅不失華貴的感覺。外披一件淺紫色的敞口紗衣,一舉一動皆引得紗衣有些波光流動之感,腰間繫着一塊翡翠玉佩,平添了一份儒雅之氣。手上帶着一個乳白色的玉鐲子,一頭長的出奇的頭髮用紫色和白色相間的絲帶綰出了一個略有些繁雜的髮式,確實沒有辜負這頭漂亮的出奇的頭髮。
頭髮上抹了些玫瑰的香精,散發出一股迷人的香味,皇帝低頭呼吸着香味,要不是此刻場合不對,他早就伸手一攬,將秦素拉到懷裡,好好的疼愛一番。她發髫上插着一跟翡翠製成的玉簪子,別出心裁的做成了帶葉青竹的模樣,真讓人以爲她帶了枝青竹在頭上,額前薄而長的劉海整齊嚴謹。
用碳黑色描上了柳葉眉,更襯出皮膚白皙細膩,嫵媚迷人的丹鳳眼在眼波流轉之間光華顯盡,施以粉色的胭脂讓皮膚顯得白裡透紅,脣上單單的抹上淺紅色的脣紅,整張臉顯得特別漂亮。尤其從她嘴裡能說出這句話來,她要去請常夫人過來。皇帝的目光從秦素的身上轉移到常明生的身上,問道:“常首輔,素妃娘娘去請常夫人,你覺得可以嗎?”
皮球現在轉到常明生的手中,秦素的長眸流光波轉,暗暗的在心頭罵道,皇帝怎麼蔫壞,問起常明生來。不過這樣也好,她去請常夫人,常明生總不會懷疑她和楊閣老串通,誣衊她吧!秦素之所以起身,那是因爲剛纔周明沐不經意對她使眼色,她才覺得她也許是最合適的人選。
在場其他的人過去,怕是並不能讓常明生滿意。常明生下意識的作揖答道:“當然可以,那就麻煩素妃娘娘了。”他能說什麼,總不能當着衆位大臣還有耶律護的面反駁皇帝,秦素和他往日無怨近日無仇,應該不會陷害他。再者皇帝對他並沒有喪失信任,反倒是楊閣老,平素與他政見經常不和不說,今日怎麼偏偏在這個時候向皇帝告狀,還口口聲聲拿出常夫人的書信來指責他。
常明生漸漸冷靜下來,事出必有因,況且楊閣老能在今日這麼重要的場合之下選擇跟他撕破臉皮,一定背後有人在支撐他。到底是誰,他這般見不得他和耶律護交好。當然耶律護沒讓他失望,若是耶律護一旦承認,他說什麼都沒用。耶律護不會過河拆橋,常首輔就放心,他對耶律護還有可用之處,幸虧當日他給自己留了一條活路,沒有將耶律護逼急了。
常夫人很快就被常總管領着走到皇帝面前,從前光鮮亮麗的常夫人,此刻變得如同年老的婦人,臉上的皺紋和兩鬢的白髮猛地增多了不少,連身上的衣裳都很髒,如此衣衫襤褸,她居然也敢出現在皇帝面前。常首輔氣的差點兒仰倒,她是故意的,絕對是故意的。莫不是常夫人還在氣憤,生他的氣,怪她沒有去救常德利。
這一次常明生有些懊惱起來,剛纔他應該爭取自己回去,就算路人有人監督着他,不能和常夫人多說,起碼他能給常夫人一些暗示,不像現在他就算焦急的對常夫人使眼色,她連看都沒看他一樣。此刻的常明生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但願常夫人待會可別說出對他不利的話來。
常德利被他救出來,就在常府好生的關押着,不能再讓他出去,萬一再去天意賭坊賭錢,他還得去求耶律護,就算知曉耶律護在背後設計,他也不能大大咧咧的找上門去指責耶律護,只能在心裡暗暗的咒罵他。一見到他,還得畢恭畢敬,甚至還要更加的尊敬,才能換得常府的安寧。
之所以沒告訴常夫人,更沒讓她出來,完全就是想給她一個教訓,讓她吃點苦頭,下次不要那麼囂張,連休書還有逼迫他交出嫁妝的事都能說的出口。不讓她在佛堂反省反省是沒用的,事情的發展超出了常明生的預料。
秦素嫣然的笑着走到皇帝身邊坐下,不經意的朝周明沐看過去,皇帝見到她回來,就安心了,在桌下的大手覆在她冰涼的小手上,希望趕緊結束,讓秦素早些回去歇着。
想到榮華殿內的兩個孩子,皇帝的心裡變得柔軟起來,同時看向常夫人的目光變得尖銳起來。常夫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給皇帝行禮,當常明生看到她的時候,他的心猛地一抽,連身上的衣裳都換的這般破舊,看來楊閣老手中拿出的兩封信絕對有可能出自常夫人之手,他得趕緊想好應對之辭。
常夫人果然如常明生猜測的一般,在皇帝和楊閣老等人的支持下,她肆無忌憚的說了這些日子她所受的苦楚,以及她無意中發現常明生和耶律護暗中勾結。一系列的話從她嘴裡說出來,超出了常明生的預料,他想上前去阻止他,可雙腳卻怎麼都邁不動,怎麼回事,努力的擡腳,還是枉然。
一定有人在他身上下了穴道,逼着他承認和耶律護勾結的罪名,皇帝應該明白他的衷心,這麼多年,他爲大越鞠躬盡瘁,談不上死而後已,皇帝不能任由常夫人這般誣衊他。
“常夫人,你可知道常首輔不單是你的夫君,更是我大越的當朝首輔,你要對你所說的每一句負責,你能做到嗎?”皇帝冰冷的話語傳到常夫人的耳中,常夫人下意識的咬緊嘴脣,答道:“聖上,妾身能做到,妾身膝下只有一個嫡子,常明生都能對親生兒子見死不救,他的心該有多麼冷酷。
連親生兒子都不顧的人,能指望他對大越和您有都衷心。妾身希望聖上能徹查常府,尤其常明生的書房,裡面有密室,妾身也只是去年的時候無意中見到他從密室出來過。妾身說的句句屬實,還請聖上明察。”連密室這種事常夫人都當衆說出來,看來她真的要跟常明生撕破臉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