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奎夜用眼角的餘光觀察周夫人的反應,她靜靜的聽着,臉上沒有半點不耐煩。他又接着說道:“也許你不記得了,可我聽得清清楚楚,那時我就站在吉祥繡坊的門口,望着你倔強的背影,我多想上前幫你一把。可我知道,不行,我有夫人,不能陷你於不義。我知道依照你的性子,斷然不會給人做妾。
所以我就一直壓抑對你的感情,深藏在心間。原以爲這輩子我們都不會有結果,後來夫人突染疾病過世,我試圖請媒婆上門提親,被你嚴肅的拒絕了。從此我就在心裡念着你,就不會覺得淒冷。”
周夫人雖說沒答應金奎夜的提親,但事後派人去打聽他的情況。他的夫人是他的救命恩人,爲了報恩纔會娶她。府上沒有通房小妾,跟沒有庶出的孩子。夫人年逾四十,還未給他生下一兒半女,他都沒有納妾,足見他是個有情有義的好男人。
周夫人一直顧忌着周明悅,還有她自覺配不上金奎夜,纔會狠心的拒絕。這次被山匪擄走了,她念着兩個人,一個周明悅,她的寶貝女兒。另外一個就是面前的金奎夜,原來在不知不覺中她把金奎夜放進心裡了。她都活了大半輩子了,剩下沒多少時日,若是金奎夜真的喜歡她,那就嫁給他也無妨。
“我不奢望你能嫁給我,只希望你能讓我時不時的看到你,我就心滿意足了。”金奎夜權衡再三,慢慢的吐出來,要是此刻再求親,被周夫人拒絕了,兩人今後相處怕是很尷尬。爲了避免尷尬,還是就這樣做朋友,未嘗不好。要求並不高,只要能讓他經常看到她,跟周夫人坐在一起喝茶聊天,就足夠了。
周夫人眼中閃過一絲失落,原來她把金奎夜傷的不輕,以至於他的期望那麼小。“你夫人過世了,依你的身份,你完全可以重新娶一位年輕貌美的姑娘給你生兒育女。”周夫人脫口而出,金奎夜有權有勢,在鎮上什麼都不缺,缺的只有兒女。她都半老徐娘,就算嫁給金奎夜,也未必能給他生孩子。
“孩子是上天註定的,強求不得,我都活了大半輩子,餘下的日子只想隨心而欲。”金奎夜輕飄飄的說道,對於子嗣,他一向不強求。周夫人眸光微閃,眼下還是等她養好身子,其他的事以後再說也不遲。
周明悅紅着眼睛走進來,周夫人剛準備閉上眼睛睡覺,“乾爹,你知不知道鎮上有什麼名醫,能夠救救悠悠,他快不行了,乾爹,你幫幫我,好不好?”面色素白如宣紙,眼神一片寒涼。
周夫人猛地睜開眼睛,擡起身子追問道:“悅兒,你說什麼,悠悠快不行了,這到底怎麼回事?”“娘,山匪把悠悠打的不輕,大夫說傷到五臟六腑,救不了了。”周明悅聲音哽咽道,金奎夜眉頭緊鎖,他讓金管家請過來的兩位大夫,在鎮上都是出了名的醫術高明,若是連他們都束手無策,那就真的沒救了。
悠悠沒救了,周夫人霎時紅了眼眶,可憐的孩子,才五六歲,就受那麼重的傷。金奎夜張張嘴,喉頭微動,最後卻什麼都說不出來,面對周明悅的滿心期待。周明悅上前幾步,捏着手中的絲帕,滿臉祈求:“乾爹,你就幫忙想想辦法,能不能找到名醫救救悠悠,他還小,不能……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就這樣死了。”
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裡迸發出灼熱的光澤,熠熠生輝,充滿了期望。只要她一想到悠悠快死了,彷彿有一把刀一片一片割着她的心,難受極了。金奎夜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提一口氣徐徐道:“既然大夫都說沒救,那就真的沒救了,我請的大夫就是鎮上的名醫。悅兒,你還是去守在悠悠身邊,儘量多陪着他說說話。”
該做的金奎夜都做了,他不是神仙,救不了他。周明悅聞言,面色頓時沒了血色,身後後退幾步,身子沒站穩,差點兒跌倒在地上。躺在牀上的周夫人心疼不已,沙啞道:“悅兒,你過來,到孃的身邊來。”此刻她的身子很虛弱,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周明悅擁入懷中安慰她一番。
周明悅再也忍不住奔到牀前,投入到周夫人的懷裡,金奎夜見狀,轉身離開,輕手輕腳的關上門,讓她們母女倆單獨待會。擡頭恰好看到周明沐站在院子中,負手而立,不知道在想什麼。在周夫人柔聲的安慰下,周明悅的情緒好了許多,“聽孃的話,人各有命,看開些。趁着悠悠還在,你快去多陪着他。”
輕柔的撫摸着她柔軟的頭髮,女兒慢慢長大了,要經歷生離死別了。這是每個人都要經歷的,隨着年齡的增長,身邊的親人會一一遠離她而去,等到將來她不在人世,留下週明悅孤零零的一個人該多孤單。在周夫人的心裡暗暗的做了一個決定,眼神堅定。
周明悅用力的點頭道:“娘,我知道了,那你躺着好好歇息,我先走了。”擡手擦擦眼淚,整理好鬢髮就關上門走了。望着她離去的背影,周夫人重重的嘆口氣,很多事不是她能決定的了的,只希望周明悅不要留有遺憾。
林冬嫺還在悠悠耳邊小聲的嘀咕,握住他枯瘦的小手試圖讓他張開嘴巴把湯藥喝下去,能多支撐些日子。能讓他在臨死前見一面薛氏,這樣林冬嫺的心裡會好受些。至於那羣山匪絕對不能放過他們,有金奎夜和周明沐聯手,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替悠悠和周夫人報仇。
魏國祥的下場不會太好,至於他唯一的兒子和外室都被周明沐打昏送到魏府門口。魏國祥造的孽,得讓他的兒子來承擔,悠悠和周夫人何其無辜,他要對他們下狠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道人家和孩童下手,虧魏國祥做的出來。周明悅輕輕的推開門,緩緩的走到林冬嫺跟前:“姐姐,我跟你一起陪着悠悠,等他醒來。”
花純正對苗氏和花蕊母女倆沒有好臉色,她們倒好,花蕊才嫁給林軒幾個月,剛有了身孕,小產了,不在鎮上好好養好身子,盡是瞎胡鬧。非要逼着林軒休了她,真是作孽,纔會生了這麼個不懂事的閨女,村裡人指不定在背後怎麼笑話他?
林志平臨走前拉着他的手,說了不少愧疚的話,他越聽越是覺得臊得慌,都是他教女無方。早知如此,就不答應讓苗氏去鎮上照顧花蕊,他們家理虧,誰讓苗氏帶着花蕊出門,把孩子給弄沒了。花木還沒成親,花蕊就被休了,還有哪家肯把姑娘嫁給花木。
花蕊躺在屋裡睡覺,苗氏讓她什麼都不要想,養好身子要緊。將來能生一大堆的孩子,那是林軒沒福氣,她們不是還得了兩百兩銀子,外加不少值錢的首飾。當然還有之前的剩下的三百兩,買通大夫花了五兩銀子。
苗氏推開門,看着坐在屋裡抽菸的花純正,滿屋子都是煙味,氣的大步走過去一把奪過他手裡的菸袋,扔在地上。花純正雙拳緊握,“你這是做什麼,我難道還不能抽菸嗎?”
“你生什麼氣,有些事你不知道,你別嚷嚷,我都告訴你就是了。快坐下來,別激動孩子們。”苗氏好言好語勸道,畢竟要跟花純正過一輩子,總不能一直這樣僵硬下去。悠悠始終不肯張開嘴,林冬嫺和周明悅對視一眼,她們盡力了,可卻是沒用。
翌日傍晚,周明悅伸出顫抖的小手放在悠悠的鼻端處,氣息很微弱。“姐姐,悠悠好像快不行了。”周明悅鼻根出有些酸澀,眼眶脹的難受,強忍着眼中的淚水不讓它落下。林冬嫺拿着毛巾在盆裡清洗,準備給悠悠洗洗臉,讓他乾乾淨淨的上路。
聞言,心頭一震,啷噹一聲,水盆灑落在地上,水都濺落在林冬嫺的裙子上。周明悅扭過一看,急忙拿着手帕蹲下身子幫她擦拭,被她阻止,快步走到牀前緊張的看起來,悠悠,你要堅持住,你娘還沒過來見你最後一面。金奎夜和周明沐不知道有沒有找到薛氏,到底去什麼莊子上泡溫泉。
還是說薛氏她變了,做易明成的姨娘多好,有丫鬟僕婦伺候着不說,還有錦衣玉食,綾羅綢緞穿,想要什麼就能有什麼。如此想來,林冬嫺的嘴角扯了一個苦笑,說不定她被薛氏利用了,幫她照顧悠悠。讓她無後顧之憂的留在易府,做易明成的連姨娘。
她知道不應該這麼想薛氏,可就是不由自主的胡亂猜想。思緒早就飄遠了,眼神空洞無神。金奎夜答應周明悅會盡快的找到薛氏,把她帶到悠悠面前。“姐姐,姐姐,悠悠醒了,醒了。”周明悅尖銳的嗓音讓林冬嫺立馬回過神,目光落在牀上的悠悠身上。
周明悅早就趴在牀邊,輕聲道:“悠悠,你終於醒了,怎麼樣,餓不餓?我去給你端飯過來。”一雙手還緊緊握住悠悠枯瘦的小手,遲遲不肯鬆手。悠悠微微搖搖頭:“周姐姐,我不餓,你就在這陪我說說話就行了。”
“不餓,怎麼可能不餓,你都兩三天不吃東西了,你等着,我很快就把飯菜端過來。你等着,姐姐,你陪着悠悠說說話,我馬上就過來。”周明悅皺皺眉頭,扭頭看林冬嫺一眼。林冬嫺會意的點頭道;“你快去吧,我來陪着悠悠。”待周明悅跑走了以後,悠悠嘴角扯了扯一個苦笑:“姐姐,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眼中平淡無波,淒涼的讓林冬嫺直搖頭:“悠悠,你別胡說,你還那麼小,不會死的,聽姐姐的話,待會多吃點飯。我去廚房把湯藥熱給你,你趁熱喝了。另外你娘快來了,不許說不吉利的話,她聽到會傷心的。”
說着愛憐的撫摸悠悠的小臉蛋,扭着他壓根就沒有肉肉的小臉。提到薛氏,悠悠眼中瞬間多了一絲憤怒,嗤的諷刺一笑,“姐姐,我還有娘嗎?”剛準備起身離開的林冬嫺聽到這話後,立馬轉過身來輕聲道:“悠悠,不許胡說,你當然有娘了,你娘很快就過來了。”
這孩子在胡說什麼,要是薛氏聽到這話,指不定多傷心。她知道悠悠在山寨吃了很多苦,對薛氏丟下他有怨恨,可薛氏也有她的苦衷。“姐姐,我沒有胡說,我本來就沒有娘,要不然她也不會丟下我,做別人的小妾,過好日子去了。還有林叔叔,他說好要娶我娘,做我爹。
可結果呢,他還不是一樣娶了其他的姑娘,他們都騙我,都騙我。姐姐,你說我活在世上有什麼意思,還不如趁早死了算了。姐姐,只有你和周姐姐對我最好,我會一直記着你們的好,會替你們祈禱,保佑你們一生平安。”悠悠說着激動的咳嗽起來。
林冬嫺趕忙輕撫他的後背,焦急道:“悠悠,別說了,別說了,算姐姐求你了,你先養好身子再說。等到你娘來了,你親口問問她,姐姐不能代替她回答。”悠悠垂着腦袋,有氣無力的搖頭:“姐姐,我沒有娘,沒有娘。”周明悅一步飛奔的端着飯菜走過來,在門口的時候差點兒不注意跌倒了,幸虧反應及時。
“悠悠,飯菜來了,你快點吃一些。”周明悅激動的把米飯遞到悠悠跟前,奈何他一個用力,一碗飯就摔在地上。頓時屋內碎片四濺,米飯灑落在地上,林冬嫺皺眉緊鎖,看來悠悠對薛氏充滿了怨恨,還有林覺。他都快要死了,林冬嫺不想讓悠悠帶着遺憾離開,準備起身去叫林覺過來安慰他。
“姐姐,你別走,留下來陪着我,我快死了,姐姐。”悠悠胸口發悶,快要喘不過氣來,臉上表情痛苦。周明悅不顧地上的飯,趴到牀邊,焦急道:“悠悠,你是不是不舒服,我去給你叫大夫過來。”“兩位姐姐,你們都別走,留下陪着我說說話,就行了。”悠悠能夠在臨死前有她們陪着,不覺得孤單。
林冬嫺和周明悅兩人強忍着眼中的淚水,不讓悠悠傷心。薛氏一路上強忍着身體的不適,馬車太過於顛簸,她要快些見到悠悠,她可憐的孩子。都是她對不起他,非要一意孤行的去報仇。若是能帶着悠悠離開這裡,去一個沒人認識他們娘倆的地方多好,她沒放下仇恨,害了悠悠受那麼多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