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離別

當夜,義成郡主府鬧了個雞飛狗跳底兒朝天,侍妾庶子庶女沒一個肯承認的。

虞傳雄到底是做過吏部侍郎的,最後來了一招狠的,將所有侍妾以及庶子女的社交關係梳理了一遍。

這一梳理就梳理出了問題。

虞家幾個庶子庶女年紀小,能跟外界接觸的圈子也不大,都在家塾裡上學,能將此事捅到御前的,必定是能有能接近御前的路子。郡主府後院的婦人們都是出身卑微與上層毫無關聯的,除非有個中間人,不然這事兒無論如何也捅不到御前去。

虞傳雄最後將範圍縮小到了家裡最大的兩個女兒身上,進了東林書院的虞世蘭與虞世蓮。

虞世蘭庇護林碧落還來不及,哪裡肯做出這種蠢事來?

當虞傳雄陰沉沉的目光最終落到了虞世蓮身上,長久的盯着她瞧之後,其餘妾侍與庶子女們議論紛紛。

大年夜被如今到院子裡集合,只是審問卻沒說出了什麼事兒,這些人到現在還覺得莫名其妙。後半夜還下起了小雪,落在地上像淺淺糖霜,實是美麗凍人的很。

“阿蓮,爲父倒沒瞧出來,你還有這般手段?!”

“阿爹你在說什麼?阿蓮不明白……”虞世蓮還欲抵賴,卻聽得虞傳雄已暴喝出聲:“來人哪,將衛氏杖責二十!”自有後院膀大腰圓專事刑杖的婆子上來拉了衛氏要行刑,衛姨娘的淚水當即流了下來,柔弱至極:“郎君,你當真這般狠心?!阿衛這麼些年盡力竭力侍奉郎君,你卻問都不問清楚,也不知所爲何事便要處阿衛刑法?”

衛姨娘是個美麗的極有風致的婦人,特別是一雙秋波,年輕的時候在未跟着虞傳雄之前,不知道溺斃過多少個男子——後來跟了虞傳雄,便成了他的專屬,多少年費心練習柔情攻勢,便是到得如今這個年紀,有時候這招還是很管用的。

虞世蓮已經撲過去抱住了虞傳雄的雙腿仰着臉兒泣不成聲,淚水沿着她玉雪面孔流淌下來,當真楚楚動人,頗有乃母風範:“阿爹……阿爹你這是聽了誰的讒言,要處罰我姨娘?阿爹你都不聽姨娘辯解一聲嗎?”

義成郡主冷冷瞧着這對母女作戲,活撕了她們的心都有!

當年她沒保住妹妹,如今還要眼睜睜看着外甥女遠赴邊陲,去過那苦日子,這讓她怎麼接受得了?

“還不拖下去打?磨蹭什麼?”

眼見得郡主發了話,婆子們雖不知衛姨娘犯了什麼錯,卻也當場便拖過了條凳來,將流着淚的衛姨娘架到了條凳上打了起來。

家裡鬧將起來,虞世蘭是過來了,可是她從頭至尾都是糊塗的。父母爲何生這麼大的氣,所爲何事,她一概不知。此刻也只是傻傻做個旁觀者,不過衛姨娘捱打,虞世蓮吃癟她倒是樂見其成。

第一棍了下去,衛姨娘終於拋開練了幾十年的柔聲細語,慘叫一聲,“啊——郎君——”

虞世蓮還保持着仰頭乞求的姿態,搖着虞傳雄求情:“阿爹……阿爹我姨娘到底犯了什麼錯啊?”

虞傳雄垂頭與女兒目光對視,在她的淚光裡冷冷道:“你若是還不說,杖責四十,若還是不說,杖責六十……你若忍心讓你姨娘被打死,那就繼續裝傻!”

虞世蓮的手一抖,面上陡然蒼白,咬脣不語,內心如滾油熬煎一般。

她做夢都想不到,虞傳雄會拿這招來對付她們母女,且毫不手軟。

難道這麼多年對衛姨娘與她的寵愛都是假的?

在衛姨娘的慘叫聲中,她慢慢鬆開了抓着虞傳雄雙腿的手,又慢慢站了起來,珠淚兒不斷順着她面上滾落,那一副倔強卻惹人堪憐的樣子,十足十是衛姨娘年輕時候的模樣。

“阿爹早便看我跟姨娘不順眼了吧?這是有了麟兒便想除了我跟姨娘?問都不問清楚,便要定人死罪!既如此,還不如將我跟姨娘一起打死罷!”她一頭說完了,一頭便衝了過去,直撲到了衛姨娘身上。

那施杖的婆子不防她衝了過來,手下不停打了下來,虞世蓮背上連着重重捱了兩記,慘叫兩聲,其餘妾侍庶子女盡皆駭然。

義成郡主冷笑一聲:“這是做給誰看呢?指望着挨個一下兩下便能救了你姨娘嗎?”

施杖的婆子停了下來,衛姨娘母女抱在一處哭成一團,瞧着委實可憐。她們母女一邊哭一便拿淚眼去瞧虞傳雄,皆是溫柔堪憐的無辜模樣。

若是按着虞傳雄以往的性子,說不定真個就被她們給蒙哄了過去。

可是今日此事卻不是能夠蒙哄過去的,連聖上都說了讓他整理後院,此事已經影響到了他的仕途,他焉能再姑息?

“將二姐兒拖過去,繼續打!”

虞傳雄從齒縫裡擠出這句話,衛姨娘母女頓時崩潰了。

“郎君……郎君你好狠的心啊……”

“阿爹……阿爹你不能打我姨娘……”

虞世蓮被婆子們上去拉了下來,她拼命掙扎,奈何這些婆子皆是身粗力健者,穩穩摁住了她就跟老鷹摁住了小雞崽,院子裡棍子擊打在肉體身上沉悶的聲音連同衛姨娘哀求的聲音,以及虞世蓮的哭求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虞世蘭看看臉都青了的虞傳雄,再瞧瞧恨意十足的義成郡主,似乎整個人都要氣的發抖一般,小心的挪了過去,伸出手來悄悄的扶住了她的手臂。

——她鮮少做出這麼體貼的行動,從來都是自己闖禍由着郡主在身後收拾爛攤子。

郡主府但凡雞飛狗跳,必定與她有關,今日這事兒倒與她半點干係沒有,但見義成郡主氣成了這般模樣,她心中倒有幾分心疼,鬼使神差之下,竟然跟往常林碧落的作派似的,做出了親暱的舉動。

她扶住了義成郡主之後,心中又有幾分尷尬,不成想義成郡主側頭朝她瞧一眼,便重重的握住了她的手,手勁之大,直握的她的手都有了幾分痛意。

但因爲那一眼飽含了悲滄憤恨不甘懊悔等諸多情緒,沉重複雜的令虞世蘭都有幾分傻了,便任由義成郡主握住了她的手,又將半邊身子靠在了她身上,也不知道是冷的還是氣的,虞世蘭甚至能感覺得到她在微微顫抖。

——可見這事情實在嚴重了。

不然何至於將她阿孃氣成了這般樣子?

二十棍子不一會兒便打完了,衛姨娘還有說話的力氣,只低低叫一聲“郎君~~~”百轉千回,含着抵死纏綿的味道。她在這時候還能對虞傳雄不發一句惡言,毫無怨悔,也當真難得!

便是其餘妾室們聽得她這聲郎君,也覺心旌動搖,暗想若是自己被打成了這樣,定然也做不到衛姨娘這一步的。便是石頭做的人兒也要被打動了,何況一向憐香惜玉的尚書大人?

可惜今日虞傳雄是鐵了心要將此事查清楚,他心中既然存了疑,又將各人身邊的人際關係梳理過了,尤其是外面侍衛還捉了衛姨娘與虞世蓮的貼身丫環去拷打,已經有一個丫環招了,說起一件事來。

道是翁大人的庶女翁瓊小娘子去年春才入的東林書院,與二娘子極爲要好,翁瓊有個一母同胞的親妹子被送給了苟有德……

這纔是他鐵了心要對衛姨娘動手的原因。

“不肯說就再杖責二十!”

婆子們領命,再次不緊不慢的打了起來,因着那速度並不快,可是每一下都傾盡了全力,落在實處,因此力道着實不小。這會兒衛姨娘的臀部已經血跡斑斑,便是那麼厚的冬衣也已經滲出血跡來,連她的j□j聲都有氣無力,打到三十下的時候,終於昏了過去。

“不——阿爹你真的要打死我姨娘?”

“潑冷水,繼續打!”義成郡主緊握着女兒的手,似乎從她那溫軟的手上汲取力量一般,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硬梆梆冷冰冰帶着百折不回的殺意。

虞傳雄沒有阻止,只冷眼旁觀,似乎有隨時準備下令再加二十下的意思。

“別打了……別打了我說……我說!”

虞世蓮徹底崩潰了……

她到底是個十幾歲的少女,哪怕平日再有心機,哪裡鬥得過在政壇上摸爬滾打了多少年的虞傳雄,以及心如鐵石的義成郡主。

若是她再不說出來,說不定衛姨娘便會被當場打死。

婆子們都停了手站在那裡抹汗,大冬天打出一身熱汗來,一點懶沒偷。

當下虞世蓮便將如何猜測林碧落的身世,以及後來想法子走了苟有德的路子傳消息進了宮之類講了出來。

院子的妾侍庶子女們捱了一夜的凍,此刻東方都有些魚肚白了,院子裡的火把也燃了一夜,這才知道這大半夜的老爺夫人發火是爲着那般。

等她說完了,虞傳雄冷冷一笑:“爲父真是沒瞧出來!”

虞世蓮只苦苦跪地求饒:“阿爹饒了我姨娘吧?瞧在她這麼多年服侍你的份上饒了我姨娘吧?!”

緊挨着義成郡主身邊站着的虞世蘭至此刻才恍然大悟,她忽鬆開了義成郡主,幾步過去,擡腳便踢了虞世蓮一個窩心腳,擡手便是兩巴掌甩在了她臉上:“賤人!黑了腸子的賤人!”

若是往常,虞傳雄見得她如此辱罵庶妹,必定怒火沖天,可是今日他卻一言不發,似乎壓根沒瞧見眼前一幕。

義成郡主冷冷瞧着已經暈過去的衛姨娘,以及被虞世蘭揍了趴在地上的虞世蓮一眼,嘲諷一笑:“老爺以爲,如何處理?”

“衛氏杖斃!二姐兒杖責——”虞傳雄停了一下,這一個到底是她的親身骨血,林碧落並未喪命,只是此後命運天差地別,如何處理他還真沒想好。

妾侍們聽得他這句話,皆在心裡打了個哆嗦。

義成郡主冷哼一聲,接口道:“衛氏杖斃!二姐兒不必杖責,到底是女兒家家的,打壞了可怎麼了得?待得衛姨娘受刑完畢,便將二姐兒送回院裡去反省!”將她們娘倆都打死可真是便宜了這對母女,死一個留一個天人永隔纔會讓她也嚐嚐這痛苦滋味。

虞世蓮慘叫一聲,撕心裂肺哭了起來,她原以爲自己只要說了真話就必定能救了衛姨娘,哪知道招與不招結果都是一樣的。

有婆子上前來兜頭朝着衛姨娘淋了一盆冰水,她被激醒,還未開口棍子又打了下來……

虞世蓮親眼看着衛姨娘被活活打死在了她面前,又驚又嚇又痛,當時便暈了過去。

自有府中媳婦子上前去扶她,將她送到了自己院子裡關了起來。

義成郡主府這通折騰,林碧落通通不知。

當夜回去之後,她安慰完了何氏與林楠,便回房去洗了個熱水澡,早早上了牀。

這是她在上京城中爲數不多的時間了,剩下的時間她要好好計劃一下。

第二日天剛放亮,郡主府便派人來接她。

想到昨晚義成郡主的臉色,林碧落收拾了一番便跟着馬車回了郡主府。

義成郡主一夜未睡,剛剛收拾完了虞世蓮母女,回房梳洗了一下,便派人去接林碧落。昨晚她本來準備苦求今上,但是被林碧落阻止,這會兒急於見她。

本來今兒初一,去歲聖上就召了各藩入攜子入京,但凡嫡出盡皆帶到了京中來。年三十大宴,聖上便與這些子侄一一見了面,吩咐了令他們過完了年都入東林書院讀書,等他身體好些了便召子侄入宮,共敘天倫。

原本懷着惴惴不安之心的各藩王聞言皆不由往深遠了想。

聖上龍體每況愈下,眼瞧着是生不出龍子來了,這才費心巴力的將宗室子侄召了來,說不定未來的太子便是這些世子們中間的哪一位了。

既存了這心,各藩王便要多多表現,不但要讓世子在今上面前孝順謙恭,還要與朝中重臣打好關係。

因此大年初一郡主府便收了好幾份拜貼。

只不過昨晚府中大鬧一場,虞傳雄與義成郡主鬧心,對外宣佈雙雙受了風寒,身體不適,暫時停止一切新年活動。

郡主府閉門謝客,接了林碧落的馬車從角門入府,一路直驅,到得主院才停了下來。自有丫環婆子迎了出來,引了林碧落入內。

林碧落在郡主府住了一年有餘,何曾見過這些婆子如此鄭重對待她的?

便是虞傳雄與義成郡主不曾怠慢她,到底身份有別,哪怕大家都知道主子看重她,說到底她也不過是個認來的無關緊要的義女,將來落在哪裡誰也不知道,平日不過瞧在主子面兒上,服侍的雖然周到,到底只是例行公事而已,與今日的態度截然不同。

她卻不知這些僕人們心中所思所想。

昨晚府中大鬧一場,杖斃了一個得寵的姨娘,林碧落的身世也隨之真相大白。

原來郡主與尚書大人並不是隨便從外面撿了個商戶女來認的,而是這一位竟然是府中親眷!內裡又有義成郡主從康王府帶來的陪嫁僕從,算起來林碧落可算是她們的小主子,那一份親近之意便與平日的隔膜不同。

林碧落不知就裡,進了房先問了安,便見義成郡主神情鬱郁,臉色不好,便問:“姨母可是身上不舒服?”昨日宮裡都審過了,她如今倒不怕再暴露身份,因此這姨母竟然叫的十分順口。

義成郡主心中難過,只伸手來摸她的臉蛋,一遍又一遍,彷彿看到當年遠走邊陲的蕭怡,心中刀剜一樣,口裡卻氣恨道:“你……你就這般想要去邊關?”哪怕藉機應了楚家婚事,能留在上京也行啊!

林碧落歪頭一樂,極爲嬌憨可愛:“姨母可捨得阿姐遠行,與你在千里之外,母女相隔?”以這樣一種方式離開上京城,她心中忽然輕鬆無比。

義成郡主重重在她肩上拍了一記,直氣的罵她:“你個不長腦子的!骨氣能當飯吃?你阿爹阿孃就是非要拿骨氣當飯吃,如今還不是在邊陲苦熬?!”這是她最恨蕭怡的地方。

蕭怡明明能夠在她的幫助下過安逸的生活,可是卻偏偏要跟着容紹遠走他鄉!

蕭錦是個務實的人,從來不信奉什麼情情愛愛,這個世上不過是利益的等價交換,無論是婚姻還是政治,她從來冷靜若斯。因此,當虞世蘭戀上楚君鉞的時候,她不是不驚訝的!

她生的女兒,怎麼還會有這麼蠢笨癡傻的念頭?

這不就跟蕭怡那個傻瓜一樣嗎?心心念念爲了一個男人而活,彷彿這個男人便是她的一切,爲此毫不考慮姐妹之情,毅然決然的拋棄一切追隨着那個男人……

接了林碧落前來,她才發現,反倒是這個外甥女兒在對待感情上倒少見的冷靜理智,極爲成熟,懂得選擇權衡。

——就在昨晚以前!

經過了昨晚的事情,她才發現,以往全被這小丫頭矇蔽了,她哪裡是什麼冷靜理智?她分明是高傲到了極點,容不下半點施捨半點憐憫的感情!她想要的更爲純粹!

什麼狗屁風骨?!

義成郡主伸出雙臂來,緊緊將這個倔強高傲的小丫頭摟在懷裡,右手卻在她後背上狠狠拍了下去,像她曾經咬牙切齒的想象過要狠狠揍蕭怡的樣子,拍她,罵她:“缺心眼的蠢丫頭!你的聰明勁兒哪裡去了?難道你就這麼不相信姨母能保下你來?這麼急着想要撇清關係?姨母就那麼不頂用救不了你?敢將你接了來便想過要護你周全,你這個蠢丫頭!”

說到後來,義成郡主語聲已然哽咽。

林碧落由得她抱着自己,聞着她身上的馨香,默默的撫摸着她的背,用了同樣的力氣緊緊的回報着她,“我都知道!這不怪你,我們母女倆都不怪你,這只是我們自己的選擇!阿孃也必定是知道你疼她的心!”

她不是感覺不到義成郡主急於補償的心情,略想一想也明白,她必定是那種嘴上不說可是心底裡十分疼愛幼妹的阿姐。可惜二人道不同不相爲謀,心底的信仰不同,最終只能分道揚鑣。可是誰又能責怪,她不是個好姐姐呢?

義成郡主聽了這話,一滴淚從眼角沁出,她悄悄擡手拭了,似乎提起蕭怡又讓她生起氣來,氣恨道:“她知道什麼?她眼裡只有她的阿紹,她知道什麼?壞丫頭!你們娘倆一個臭德性!”

她推開了懷裡的林碧落,只覺心中氣苦,卻又無可奈何,只能狠狠瞪着林碧落,模樣倒與昨晚瞧着虞世蓮的模樣差不多。

林碧落心裡酸酸的,卻強顏歡笑,故意撲進了她懷裡,伸出雙臂摟着她的脖子,打定了主意不鬆手,輕聲在她耳邊低語:“姨母就像我阿孃一樣疼我,我都知道的!”

義成郡主:“……”

這小無賴!這厚臉皮的丫頭!真是讓人又氣又恨又難過!

安撫了義成郡主,又專程去書房謝了虞傳雄,由虞世蘭親自送了林碧落出府。

她們姐倆坐在馬車裡,馬車在上京城中大街小巷隨意的行走。姐妹兩個沉默無語,最後還是林碧落提議,請了鄧九娘與王益梅出來相聚,就在虞家開的半閒堂。

虞世蘭心中愁緒難解,先讓車伕將她們送到了自家開的半閒堂,又令車伕載了綠竹去王鄧二府送信,只道有急事請王益梅與鄧九娘。

這二人得了信兒,向家中長輩告了罪,便匆匆而來。

四人聚在一處,王鄧二人問起來,林碧落便道:“大過年的想讓兩位出來透透氣,怎的兩位也不謝謝徒兒?”這兩位乃是她畫琴課認的先生,與她助益良多。

王益梅與鄧九梅並不知情,一處坐了嘻嘻哈哈哈笑鬧了起來,林碧落催了丫環拿酒來,四人索性好生樂了半日。

林碧落喝的半醉,目送着王鄧二人離去的身影,心中忽涌起無限感傷。

有些決定一旦做了便沒有後悔的餘地,只是若論起閨中蜜友來,她小時候還有個孫玉嬌,此後家計艱難,一度忙於生意,便漸行漸遠。去年孫玉嬌已經與陸盛成了親,她還送了一份禮過去,只是沒有親至,漸至生疏。反倒是東林書院裡生活一年,雖然最後她也沒升到甲班去,卻與鄧九娘王益梅頗爲投契,如今遠別,想來此生都再無相見之機……

她站在半閒堂門口發呆,虞世蘭比她還醉的厲害,半個身子都依在她身上,腦袋擱在她肩頭,只低低輕語:“阿妹……阿妹……”倒令得林碧落無端想起義成郡主。

“傻姐姐!”她摸了把虞世蘭的臉蛋,吩咐丫環將她扶上馬車,回頭看到半閒堂三個字,還是她親自去求了包先生,由李富貴刻起來的。四家半閒堂的牌匾,全是包先生手筆。

天空漸漸落起了小雪,虞世蘭在馬車上喚她:“阿妹……上來……”她尚有兩分殘餘的清醒。

林碧落正要轉身上馬車,卻見得對面不知道什麼時候立着的馬車上,有人掀起了車簾,正怔怔瞧着她,目光專注而熱烈,卻似帶着絕望之色,她心中一軟,吩咐車伕與丫環小心將虞世蘭送回府去,眼見得馬車去了,這才一步步向着停在對面的馬車走過去。

纔到了近前,還未開口,車裡的男子便伸出雙臂來,掐住了她的腰,一把便將她抱進了馬車,放下了簾子。

“你——”

林碧落只吐出一個字,其餘的字便被堵了回去。

車裡的男子今日似乎打定了主意,長手長腳纔將她摟進了懷裡,便低頭吻住了她的脣……

林碧落腦中“嗡”的一聲,整個人都懵了。

似乎馬車已經開動了,也不知道要去哪裡,她鼻端全是男子清爽好聞的氣息,緊合的脣齒被擠開,他的吻劈頭蓋臉而下,像八月的雷震雨,又急又猛,只吻的她喘不過氣來……

林碧落想:她一定是喝醉了!

這一定不是她!

不然,何以到了最後,她竟然伸出了雙臂,摟住了他的脖子,用力的回吻他!

她一定醉的不省人事,這定然是春夢一場,夢裡的男子強勢霸道,將她整個人都緊緊的圈抱在懷裡,似乎怕鬆開了她,她便能飛走似的。她以同樣的熱情回抱着男子,將自己整個人都貼到了他懷裡,感覺得到他硬硬的胡茬紮在她的臉上,扎的她臉上的皮膚都有了痛意,可是人卻是昏昏沉沉的,酒意上了頭,她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要燒起來了……

她聽到耳邊低低纏綿的嘆息:“阿落……”

“阿鉞……”她以同樣低低纏綿的聲音叫他,然後閉着眼睛緊貼了上去,尋到了他的脣,狠狠的親了上去……

——此生此世,他也許終有一日能夠忘記她,可是……她大概是不能夠忘記他了!

後來她再想起來這段舊事,唯記得臨別之際,他在她耳邊低語:“阿落,你這個算是對我在陛下面前求婚拒絕的補償嗎?”

那時候,他將她抱下了馬車,一個在馬車之上,一個立在馬車旁。

似乎只是短短一段路,又或者時間過去了很久,她不記得經過多長時間,只記得那逼仄的馬車裡,男子寬厚霸道的懷抱,以及滾燙的親吻……

再然後他就毫無預兆的將她從自己懷裡扒拉下來,從馬車裡塞了出來,就像之前將她抱進馬車裡一樣。林碧落毫無準備。

是不是補償她沒想過。

她只是……她只是……

林碧落忽然之間發現自己詞窮了。

車裡的男子眸深似海,晦暗不明,卻似這晦暗之下還翻滾着灼熱的岩漿,她再多瞧幾眼,那翻滾的岩漿便能將她灼傷。

“我……不知道……”

林碧落捂住了雙眼,不敢再瞧!

車裡的男子放下了簾子,車伕揚鞭,馬車轉眼間便從她眼前駛過,雪片紛紛揚揚落下,這會子功夫,已是天地一色。林碧落低下頭,不敢再看那馬車離去的方向,有淚沿着指縫緩緩流下……

人都要爲自己的選擇負責!

良久,她拭乾了淚,再擡頭環顧四周,這才發現,原來他將自己丟到了林家門口。

大年初二,照例是外嫁女回孃家的日子。

林碧雲與林碧月攜婿歸來,這才知道初三林碧落便要遠赴邊陲。

林碧雲與鄔鬆交換個眼神,心道鄔柏還不知道家中已經爲他與林碧落退了親,還心心念唸的要與林碧落好生談一談。似乎是經過了半年的深思熟慮,他還是不能放下林碧落。

夾在中間的林碧雲也十分爲難。

林碧月對林碧落這種大起大落的生活如今已經說不出什麼話來。

林碧落在義成郡主府做養女的時候,林碧月也確曾想過,她從此一朝飛上枝頭當鳳凰了。心中感想非常複雜,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可是如今林碧落從高處跌落,也許此生都回不了上京城,原本境遇堪憐,可是瞧着她如常歡笑,招呼兩位姐姐姐夫吃菜,似乎全無影響,她又不知從何安慰。

按理說阿妹遇上了這種事情,她理應安慰的,可是想了半天,卻不知如何張口。

她這位阿妹的稟性從一開始她便捉摸不透,可是面對天差地別的生活,她不曾向兩個姐姐哭訴抱怨一句,從容鎮定的都要讓她有幾分不淡定了。

似乎是從這一刻開始,林碧月有一點明白林碧落的性子了。

她想,她恐怕永遠也做不到林碧落這種萬事不懼的樣子。

哪怕林碧落去了邊陲,她想起這位阿妹來,也只有仰望的份兒。

大年初三,何氏一大早起來,親自下廚給林碧落下了一碗長面。

面是她親自和的,又親自拉開的,澆了熬好的雞湯,灑了蔥花,眼看着林碧落一口一口將長面吃下去,心中唯願她此後平安順遂。

周大娘與迎兒要跟着她,卻被她拒絕了。

周大娘年紀漸大,不適宜長途跋涉。

迎兒也到了婚嫁之齡,怎麼着也不能再耽擱了,況她父母皆在這裡,雖不能時常見面,卻總是離的近些。骨肉分離的事情,林碧落不想做。

太陽剛剛升起,林家大門便被敲響,有僕從打開了大門,便有一隊軍士闖了進來,身穿銀甲,腳步整齊劃一,最前面的是一位威風凜凜的年輕男子,寒眸如星,直嚇的那僕從連滾帶爬衝到了後院去,說話都有些磕巴了:“來……來了……”

林家衆人一早便候在那裡,昨日林碧月與林碧雲夫妻倆皆沒有回去,今日留下來給林碧落送行。

何氏聽得這話,眼淚唰的便下來了,牢牢抓住了林碧落的手。

整齊劃一的腳步聲伴隨着鎧甲在行走間發出的聲音逐漸的接近內院,林家人都站在主院裡,等到腳步聲終於近了,領頭的軍士進了主院,林碧落擡頭去瞧,頓時呆住了。

明明分開的時候,她以爲再也沒機會再見的,脣上彷彿還有那日留下的灼燒的印記。

楚君鉞衣甲整齊,龍行虎步而來,眸中寒意漠漠,彷彿面對的只是個陌生人,等到了林家衆人面前,語聲清冷:“傳聖上口諭——”待得林家衆人跪伏在地,才緩緩念道:“今查明,逆臣容紹之女隱匿民間一十四年,今着楚君鉞押解犯女前往邊陲!餘犯不再追究!”

林家衆人叩頭謝恩。

楚君鉞身後的親衛上前來,正是十二郎,他繃着臉拿出個精巧的泛着銀光的鐐銬來,扣住了林碧落的雙手。

林碧落:“……”

冰涼的鐐銬在她的腕間泛着冷意,十二郎銬完了她便垂頭不肯再看她,何氏迫不得已鬆開了她的手,見十二郎是個認識的,忙將他拉到一邊,求他一路多多照顧一番林碧落。

十二郎繃了這許久,在何氏的淚眼之中,都有點不忍心了。

那邊廂,楚君鉞已經伸手勾住了林碧落腕間的鐐銬往外走,他步子極大,林碧落得小跑着才能跟上去,腦中轉了無數個念頭,都沒想好應對之策。

何氏忙忙將林碧落的包袱提了起來,塞給了十二郎,緊跟着一衆衣甲鮮明的護衛往外走。

這些軍士們雖然各個面色保持着威嚴之姿,可是若是細瞧,定然能瞧見他們抽搐的嘴角。

林家衆人跟到大門口,頓時呆住了。

聽過流放的犯人,但沒聽過用這麼豪華舒適的馬車流放的犯人……

眼前的馬車是由兩匹馬兒拉着,從外觀看不知道的還當哪家貴婦人要出遠門。

楚君鉞已經伸出雙臂來將林碧落提了起來,塞進了馬車裡,放下了車簾,自己卻翻身上馬。

十二郎忙將林碧落的包襖也塞去了馬車,一行人嘩啦啦齊上了馬,車伕揚鞭,林碧落掀起車簾向何氏揮手,她雙手被困在一起,模樣有些滑稽,面上笑容倒很是平靜,就像她要出門春遊一般。

何氏的淚不出意外的流了下來。林家衆人皆難過的側過頭去。

車簾放了下來,一行人馬浩浩蕩蕩離開了封丘門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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