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四跟施二?”孔慶眉頭皺起來,壓着心裡的煩躁吐了口悶氣,目光有些不善地看着廖成問道,“他們什麼時候到永安城的?來幹什麼?就跟一羣酸腐書生參合?”
“聽說是昨兒個晚上到的。”廖成嚥了口口水,被孔慶冷箭似的目光看得心裡發毛,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語氣含糊地咳道,“今兒下官跟韓四碰了一面,聽他那意思,似乎是領了差使過來。這會兒就住在望月樓後頭的院子裡,望月樓是那個米掌櫃管着的酒樓……”
孔慶不光不善地瞪了廖成一眼,廖成猛地哽住了,抹了抹頭上的冷汗,有些心驚膽戰地瞄着孔慶的臉色。
“我最不耐煩你們這些文人奇怪八繞地說話!你說明白點!”孔慶一擡手,下意識地就想往案几上拍過去,手揮到半空中才發現那案几早斷成了兩截,又陰沉着臉將手收了回來。
“孔將軍息怒,”廖成忙退後一步朝孔慶拱手行了一禮,清了清嗓子,斟酌着咳道,“這個,下官說這糧食不好買就跟韓四和施二有那麼點關係……咳咳咳,”見孔慶目光發寒,眉頭皺得更甚,廖成心裡咯噔一聲,哽在喉嚨裡的話脫口而出,“韓四跟施二從二少夫人那兒領了差使,說是替平梁府籌糧來了,可糧食本來就有——那兩人十有八九就是來守着那批糧食的。再者,也不知道怎麼的,其他軍用補給也少了不少,各家商戶都陸續斷了貨,眼看着這年還沒過完,天又冷……哎,下官真是愁白了頭髮!”
說着,還真扯了扯自個兒頭上略顯花白的頭髮。滿臉的苦惱惆悵。
孔慶忽的一下站了起來,胸口起伏着,目光裡透着煞氣,手指顫抖着點着廖成的腦門,好半晌才面色惱怒地恨罵道:“她怎麼敢?就爲了逞一時之氣,她就敢拿平梁府的五萬兵丁當兒戲?她一個小丫頭……”
孔慶氣得額上青筋直冒,一腳踹飛了客廳的椅子。那椅子擦着地面飛過。撞翻了屋子裡一溜楠木交椅,噼裡啪啦地一陣倒,客廳裡頓時狼藉一片。
廖成的眼皮跳了跳,有些肉疼地看着摔斷了腿兒的楠木椅子和那地上才斷成兩節的案几。扶着額頭長長地嘆了口氣,遲疑了片刻,到底還是小心翼翼地提了一句:“孔將軍息怒,這是下官無能。二少夫人,哎,”廖成面色複雜地吸了口冷氣,猶豫了半晌,方纔繼續道,“依下官之見。二少夫人倒並不是那等無見識的婦人。韓四跟施二今兒在望月樓羣宴衆學子。傳了二少夫人的話,說盧家必定不會讓平梁府陷入危境。韓四還說了,他跟施二就是得了二少夫人跟二爺的命,過來籌集軍用補給和糧草的。那米掌櫃當即就表了態,說二少夫人早跟他們說了。要好生協助兩位爺。將軍聽聽這話,就是今兒這麼一場,永安城裡多少百姓都在盛讚二爺跟二少夫人。照這情形看,這話不出兩天便能傳遍平梁府。下官以爲,二少夫人恐怕有意把平梁府直接納入盧家的治地了。這時機選得……”
廖成感慨地搖了搖頭,眼裡的多了分感慨的笑意,深吸了口氣,目光直視着孔慶,低聲嘆道:“真是天衣無縫!”
孔慶面無表情地盯着廖成,眼裡陰晴變幻,好半晌才移開了視線,看着外頭月光下被積雪覆蓋的枯樹,擰着眉頭一動不動地站在客廳中央,渾身的煞氣卻漸漸斂了回去。
“你跟我去一趟隴川府。”孔慶深吸了一口氣,頭也不回地吩咐了廖成,話音未落,擡腳就走。
廖成瞪大了眼睛,看着外頭明晃晃的月光和冷寂的院子,心裡苦惱又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這大半夜的,這位將軍還真是……算了算了,這樣也好,早去早回,孔將軍也不能離了軍營太久。
甩了甩頭,廖成將臉上的苦笑收起來,揚聲叫了外頭值夜的管事備了車馬,自己也跟着孔慶出了院子。
先前的小廝提着個食盒匆匆忙忙地跌了過來,看見滿地橫七豎八的壞椅子,嚇得腳下一軟,一屁股癱坐在門框上,好半天才嚥了口口水,瞪大了眼睛,伸長脖子朝外頭院子望了一眼,心裡納悶,自家老爺該不是被那將軍給捉了去吧?
哎呦喂,小廝嚇得一咕嚕從地上爬了起來,也顧不得那食盒了,跌跌撞撞奔到院子外頭,扯了管事的手就哀嚎起來:“老爺……老爺,被捉了?這可怎麼辦?”
剛走到門口處的廖成聽見這聲哀嚎,腳下一滑,差點一個趔趄栽了下去,好在管事的眼疾手快拉了廖成一把,這才站穩了些。
“讓他閉嘴!”廖成惡狠狠地磨着牙朝管事的喝道,“去跟夫人回個話,就說老爺有要事,明兒再回。”
管事的忙點着頭應了,將廖成送上了馬車,又仔細囑咐了駕車的老漢,等車子越行越遠,這才皺着眉頭嘆了口氣,折身回了院子,一腳踹在那還在哀嚎的小廝屁股上頭,壓低了聲音喝道:“閉嘴!老爺有急事兒!這是機密要事,要是透出去半個字,哼!”
那小廝的聲音戛然而止,眨了眨眼睛,突然驚恐起來,忙擡手捂緊了嘴巴,眼睛瞪得圓圓地,縮了縮脖子,跟着管事的進了院子。
馬蹄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孔慶帶着親衛直接出了永安城城門。廖府的馬車栓了三匹馬,駕車的老漢顯然也極爲有經驗,揮着鞭子駕着車一路緊跟在幾人身後。可苦了車廂裡的廖成,被顛得七倒八歪,頭髮散亂,面色慘白,直到臨近辰時,才總算得了解脫。
孔慶幾人下了馬,卻被渭源城的守衛攬在了城門口,孔慶面色陰沉地盯着那些個守衛,只把人盯得頭皮發麻,卻還是攔在門前不讓過。
後頭廖府的馬車跟了上來,駕車的老漢趕緊扶了廖成下來,廖成一邊平復着胃裡的翻涌一邊摸出水袋子灌了一口。又理了理頭髮和衣襟,這才勉強扯開嘴角走了上去。
那守衛頭子認得廖成,見廖成這幅模樣,心裡咯噔一聲,厲聲呵斥了一隊守衛,趕忙請了人進去。
一行人直奔北榮院而去。
辰時三刻,北榮院的丫頭小廝們剛剛起來。還有幾分朦朧的睡意。一邊打着哈欠一邊有條不紊地開始忙碌起來。
大門口突然被拍得啪啪直響,門房的小廝一個機靈醒了過來,忙上去開了一條縫,警惕地盯着那幾個戎裝兵士和麪無表情的孔慶。狐疑地問道:“敢問幾位軍爺這是?”
孔慶眉頭一皺,剛要開口,就被廖成笑眯眯地扯了下去。
“我是永安城過來的,姓廖,有急事想求見二少夫人,還請這位小哥通報一聲。”廖成聲音溫和,面容雖有些狼狽,但身上卻透着股儒雅的氣質。
門房的小廝果然放鬆警惕點了點頭,朝廖成行了禮笑道:“還請您略等一等。”說着又瞄了眼廖成身後的孔慶。這才趕忙喚來另一個小廝守着門。自己奔去了內院。
不多時,那小廝氣喘吁吁地回來作揖道:“大人快請進。”
廖成鬆了半口氣,用拳頭捂着嘴朝面無表情的孔慶咳了一聲,眼裡帶着些焦急和擔憂。
孔慶蹙着眉頭斜了廖成一眼,一言不發地進了院子。
“給廖大人請安。廖大人今兒可來得真早!”長壽不知從哪兒轉了出來,撥開引路的小廝,滿臉殷勤熱絡的笑意,邊朝廖成打躬作揖便笑道,“這時辰,主子們只怕還沒起呢,廖大人先去客廳喝口茶歇一歇……”
長壽說到此,突然停住了,有些驚訝地盯着孔慶,嘴巴張着,卻半天沒說出話來,良久才嚥了口口水,忙不迭地朝孔慶行禮道:“是孔將軍?哎呦,您怎麼也來了?”說着又趕緊給了自己一巴掌,陪着笑意道,“小的眼拙,先前竟沒看到將軍,將軍快請——夫人昨兒還唸叨呢,說將軍治軍有方,領兵打仗也是好手。沒成想將軍今兒一早就來了!夫人必定高興,將軍快到裡邊坐。”
長壽樂呵呵地引了兩人到客廳,又趕緊吩咐外頭的小廝去東院請人。回過頭來見廖成一臉疑惑,長壽眨了眨眼睛,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拍着自己的腦門嘆道:“哎呦,小的真是糊塗了,忘了跟二位大人說。夫人身子不便,都是辰時末才起身。嘿嘿,兩位大人不知道,夫人院子裡的嬤嬤兇得很,不到巳時決不放人進去打擾夫人。”
廖成尷尬又狐疑地笑了笑,“不妨事,是我們來得早了些,這天都還沒亮……等等便是。”
長壽一邊擺手一邊搖頭笑道:“哎呦,可不敢讓二位大人久等!小的纔剛讓人去了東院,東院是大爺住着的,大爺向來起得早,兩位大人且坐一坐。”
廖成和孔慶的臉色都變了變,彼此對視了一眼,都倒吸了口涼氣。大爺?世子爺?怎麼來了北邊,還一點風聲都沒有?
廖成一臉激動,騰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扯着長壽的袖子急道:“大爺什麼時候來的?”
長壽張了張口,一臉爲難又無奈地眨了眨眼睛。
話剛問完,廖成臉色一僵,又趕忙放了長壽,笑着跟長壽拱了拱手,“哎,倒是我急躁了些,這話不該問。小哥就當沒聽過。”
長壽嘿嘿笑了兩聲,這才告辭退了出去。
不過一會兒,盧俊卿便從東院過來,直接進了客廳,視線落在廖成和孔慶的臉上,眼裡並無半分詫異,聲音溫和地笑道:“是連夜趕過來的?”頓了頓,眼裡突然有了絲溫和又無奈的笑意,搖着頭感慨道,“二弟託了我,讓我好生照料弟妹。那丫頭看着溫溫和和的,可惹急了氣性也大。你們都是長輩,也該多擔待些。”
這話很溫和,說得有些沒頭沒腦,卻隱隱透着股讓人心驚的壓迫跟威懾,聽得廖成跟孔慶心裡咯噔一聲,沉了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