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相臉上半分波動也沒有,連沒眉頭都沒動一下,只目光清冷地瞥了眼顧長文,又不緊不慢地收了回去,一臉的泰然。
陳弘正臉上的笑容僵硬了片刻,又不動聲色地斂了笑容,面無表情地看向顧長文。
大殿內衆人十分有默契地保持了片刻的沉默。
成明帝臉上陰晴變換不定,讓人看不大清表情。眉間的陰鬱和戾氣卻是越來越濃,只看得一旁的內侍蘇文脊背發寒。
“顧相覺得朕不中用了?”成明帝的聲音不大,卻透着股讓人喘不過氣的壓抑。
大殿內衆人屏氣凝神,心思各異,卻都按捺着沒說話。
顧長文頭埋得更低,幾乎貼到了胸口,卻愣是站在大殿上沒動腳步。聲音裡帶了絲懇切:“臣惶恐!聖上賢德聖明,鴻福萬年……”
成明帝盯着顧長文的腦袋,臉上笑意很輕,眼底透着一絲不耐和狠厲。
直盯了好半晌,成明帝才突然收了目光,擡手揉了揉眉頭,彷彿是累了一般,背靠在龍椅上,聲音疲憊地嘆道:“這些虛話,不聽也罷。你們個個都當朕老了,好糊弄了!”
朝堂上羣臣面色微變,魏相和陳弘正率先站了出來,行禮道:“臣等惶恐!”
緊接着滿殿的人齊刷刷地跪了一地,低頭斂目,齊聲請罪。
成明帝掃視着下方跪得整整齊齊的朝臣,眼裡的諷刺漸濃,目光也陡然凌厲了起來,隨即擡了手,啪的一下拍在龍椅上,聲音裡明顯透着不悅:“朕如今說句話都惹得滿朝惶恐,羣臣危言!這就是朕的朝臣們。好!真是好!”
“聖上息怒,”陳弘正沉吟片刻,躬着腰站了出來。朗聲惶恐道“臣等失職,還請聖上責罰。”
顧長文聞言。臉上劃過一絲冷笑,剛要說話,便聽得成明帝語氣極爲不善喝道:“顧相不是奏請朕立太子,你說說,朕爲什麼要立太子?要立誰?都給朕列個一二三出來!若是有理,朕便準了!”說着又朝羣臣冷聲道:“你們也都議一議,議好了。明日早朝再拿出個章程來!”
話音剛落,成明帝已經拂袖而去。隨着內侍一聲“退朝”,大殿裡這才響起了一陣窸窸窣窣衣服摩擦的聲音。
朝臣們陸續站了起來,彼此對視着。卻都沒怎麼說話。
魏相將手攏在袖子裡,彷彿什麼事兒也沒發生一般,邁開步子,極其淡然地往殿外走去。
一羣臣子彼此交換着眼神,也跟了上去。
顧長文緊繃着臉。面色極爲難看,同顧家幾位大人一道出了大殿,身後也是一羣人跟着。
陳弘正面無表情地盯着顧長文的背影,良久才擰着眉頭朝陳家衆人看了一眼,跟着也出了大殿。
陳家的馬車剛駛出禁宮。陳弘正的臉色便垮了下來,臉上浮現着怒氣,磨着牙狠罵道:“顧長文那老狐狸!”
“四哥先消消氣,”陳弘寬見狀忙遞了一杯熱茶過去,臉上緊繃着,眼色陰沉,面色嚴肅地勸道,“現在要緊的不是顧長文突然奏請立太子一事,而是聖上的話。四哥注意沒有?從去年進了臘月起,聖上的臉色就一天比一天差……立太子一事,也是宜早不宜遲了。”
陳弘正嗯了一聲,眉頭也蹙了起來,默了片刻,看着陳弘寬囑咐道:“聖上這些年心意一直不明。這時候,首要的是別惹聖上不快,其餘的另說。”
陳弘寬和陳弘升都擰着眉頭贊同地點了點頭。
陳弘正呷了口茶,將喉嚨口那點殘存的火氣給澆了下去,眼簾垂下來盯着手裡的茶杯,頓了頓,又低聲囑咐着陳弘寬:“三皇子那兒,六弟去遞個話。這事兒咱們不宜妄動。”
陳弘寬點着頭,神色嚴肅地應下了。
另一頭,顧家的馬車裡,顧長文的臉上卻不復先前的緊繃,反而近乎平靜安然地抿了口茶水,捻着鬍子朝顧家兩位老爺沉聲道:“聖上身子一直不見好,今兒既然應了這話,必定心裡也有所預料,說不定已經有了人選。”
三老爺顧長洲眉頭微微動了動,眼裡閃着絲意味不明的光芒。“立太子這話是大哥提的,咱們顧家同大皇子在同一條船上,聖上既然應下了這話,想來大皇子也多了幾分勝算。”
“哎,也不見得,”二老爺顧長起惆悵又煩躁地扯了扯鬍子,滿眼擔憂地搖着頭,“聖上,向來不喜朝臣過於自主,對幾位皇子也是。這天意究竟在哪邊,還真說不定。”
顧長文點了點頭,臉上神情變化,隨後擰着眉頭,語氣有些不明地哼道:“魏相今兒還是那副氣定神閒的樣子。”
西寧王和盧俊昭至始至終如雕塑一般站在大殿上,半個字也沒說。
待出了殿,盧俊昭跟在西寧王后頭上了馬車,不等西寧王倒豎着眉訓斥,便沉着臉冷聲道:“這事兒得再鬧一鬧,最好能把火燒到西山大營去!”
西寧王豎起的眉頭落了下來,不情不願地往後坐了坐,給盧俊昭騰了個位置,這才靠在車廂裡,面色輕鬆而愉悅地呵了一聲,卻不答盧俊昭的話。
盧俊昭冷臉斜了西寧王一眼,轉身就下了馬車,從小廝手裡接過馬鞭,自個兒翻身上馬,奔馳而去。
隔天一早早朝,西寧王告了病假,這事兒誰也沒心思去深究,反正西寧王遇到這樣的事兒告病假又不是一回兩回了。
三位首輔將衆人的摺子分門別類挑了出來,又挑要緊的一一宣讀了,隨後便似商量好了一般,氣定神閒地往後退了一步,垂手等着成明帝發話。
成明帝面色不怎麼好看,蒼白中帶着絲隱忍的怒氣。“都議一議!”
聖諭既出,滿殿的朝臣沉默了片刻,隨即便有人出列陳言,不多時,又有人上前進言。
完全不同於前一天的噤若寒蟬。不過一盞茶的功夫,滿朝堂上的斯文大臣們便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可開交。一個個爭得面紅耳赤,卻誰也不肯想讓。
一直吵到辰時末。成明帝臉上明顯不悅,目光也一點一點陰沉了下來,顧長文和陳弘正忙站出來回了話。
先前還爭論不休的朝臣們頓時停了下來,紛紛望向大殿上的成明帝和兩位相爺。
王成仁站在角落裡一言不發,眉頭卻緊擰着,顯然是對這樣的事情極爲不耐。餘光瞥見氣定神閒,面上看不出半點情緒的魏相。王成仁心裡一凌,目光下意識地移了過去,不動聲色地關注着魏相的動靜。
“如此爭論,如潑婦罵街。成何體統!”成明帝胸口起伏着,眼裡冒着火氣,顯然是怒極了,擡手點着大殿裡站着的顧長文和陳弘正,語氣嚴厲而冷然地斥道。“摺子都打回去,再寫!”
顧長文和陳弘正忙端着着臉應了。“聖上息怒。”
成明帝吸了口氣,壓下喉間的異樣,擡眼看着一殿的朝臣,臉色漸漸冷靜了下來。目光移向顧長文,聲音疲憊而平靜地問道:“顧相讀了好幾封摺子。朕恍惚聽見有人以四皇子未成親爲由,說四皇子,不好?”最後兩字,語氣明顯帶着幾分冷意。
顧長文心裡轉過好幾道彎,面上卻是惶恐萬分,忙低眉彎腰回話道:“聖上容稟。是禮部文郎中提了一句四皇子的親事。”顧長文頓了頓,又跟着解釋了一句,“想來文大人也並非有心說四皇子不好。還請聖上明鑑……”
此話一出,二皇子和禮部郎中文良的面色都變了變。
還未等文良出列辯駁,成明帝便揮着手極其不耐地打斷了顧長文的話。“老四也大了,他母妃死得早,倒沒人替他張羅,也是朕的疏忽。朕於心不忍,今兒索性就給他挑一個媳婦。”
羣臣頓時懵了,隨後心思又飛快地轉動起來。
顧長文弓着腰,心裡咯噔一聲,直覺不妥,卻只能笑着應了一句:“聖上慈父之心,四皇子有福氣。”
成明帝臉上總算有了絲笑意,隻眼裡深處卻藏着些冷意和狠厲,也沒理會顧長文的話,反而將目光轉向一臉泰然的魏相,語氣柔和地笑道:“朕記得魏相府上有個小孫女,去年中秋節,朕還在賢妃那兒見過那小丫頭,跟老四倒也配得上。魏相可捨得?”
魏相眼皮都沒眨一下,出列拱手道:“老臣聽憑聖上安排。”
此話一出,滿朝又是一片死寂。
成明帝給四皇子和魏相嫡親小孫女賜婚地事轉眼間就傳到了西寧王府,西寧王正在書房裡新安置的書桌上寫着字,聽到消息時,手上的動作快了幾分,筆走龍蛇寫完了一個“好”字,隨即捻着鬍子得意地揚了揚眉頭。
魏賢妃是大皇子養母。先前誰都以爲魏家就是不明着出手幫大皇子,必定也會對大皇子即位樂見其成。可如今魏家突然多了個四皇子當孫女婿,還是魏相親自應下的,這嫡親的孫女婿和雞肋般的大皇子,孰輕孰重,一目瞭然。
與此同時,葉家大宅內,大老爺葉盛南也暗中查到了葉盛英極有可能帶了三千精兵回京的消息,此刻正鐵青着臉,突然暴起,一腳踹在書房的案几上,几上的筆墨紙硯瞬間滾落了下來,滿地狼藉。
葉盛南盯着地上四處流淌的墨汁,眼眸也跟着黑了一分,隨後沉着臉轉身出了書房,往正院尋了老爺子葉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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