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事情最終以皇帝的妥協而告終,朝廷在六月初正式發文,革去風寰傑大將軍之職,召其回京述職,同時向甘肅、陝西和四川派去了欽差。至於風無昭則只是在詔書中蜻蜓點水似的提了一下,由其暫代大將軍,朝廷將在之後委任新人。然而,知情者都知道,底下的暗流卻更加洶涌。朝議時部分大臣的沉默就證明了這一點,以往鬧哄哄的朝堂之上只有幾個人如跳樑小醜般聳動着,皇帝一反常態的緘默很快讓所有人都醒悟到他無言的憤怒。幾個睿智的老臣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告病在家,其中就包括宰相海觀羽。
風無痕卻顧不上西北那頭,幾天前,他在舅舅蕭雲朝的幫助下重新編造了綿英的履歷,直接將他送去了福建。儘管一而再再而三地遭受大變,但福建的狀況還是逐漸轉好,新上任的巡撫和藩臬二司官員面對着錯綜複雜的局勢,全都唯宋峻閒馬首是瞻,也讓這個一向抱怨掣肘過多的總督大人有些得意。不過,越羅兩家明裡暗裡也出了不少力,一切正在朝有序的方向發展。
轉眼過了七月,奉聖旨被鎖拿進京的郭漢謹和盧思芒也千里迢迢到了京城,監察御史連玉常出於謹慎考慮,並沒有讓兩人吃什麼苦頭,儘管押送的士卒都認爲這兩位倒黴的官員根本不可能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但連玉常並不認爲那個號稱福建王的風無痕會對屬下棄之不理。萬一他們時來運轉,到時自己也好有個臺階下。識時務這一點就是他雖稱鐵面,人緣卻比鮑華晟好得多的原因。
按照律例,郭漢謹和盧思芒這等職銜的官員,如非皇帝親審或是另有旨意,則由大理寺會同刑部和監察院一起審理,因此連玉常直接把關有兩人的囚車送到了刑部。京城不比其他地方,看着那些百姓指指戳戳,議論紛紛的模樣,郭盧二人心中是既惱且恨,可惜此時連性命是否能保尚未可知,又怎麼敢發火,只能閉上眼睛熬過這段路程。交接之後,連玉常藉着向皇帝繳旨的名頭先行離開,只留了刑部尚書何蔚濤一個。
雖是面前兩人均是犯官,但何蔚濤是絕頂聰明的人,蕭雲朝最終還是把他推薦的奉元殊放到了福建按察使的位子上,那麼投桃報李,他自然要對郭漢謹和盧思芒客氣幾分。不過這等人犯關在刑部天牢實在不妥當,思量再三,還是決定將兩人送至大理寺監禁,那裡不像這裡亂哄哄的關滿了各色死囚,都是被黜或是犯事的官員,再者大理寺卿明觀前乃是蕭雲朝那一黨的,也可照看些。
郭盧兩人聽了何蔚濤的解釋,心中都是感激萬分,由於皇帝並未下明旨,因此自己的處境其實就決於幾個人之手,萬一在天牢裡受到些折辱,到時真的有苦都說不出。何蔚濤坦然自若地受了兩人一禮和道謝,這才遣了心腹將他們送到了大理寺。
明觀前早得了囑咐,因此直接吩咐幾個屬下將郭漢謹和盧思芒分別關押到了一個潔淨的房間,甚至還特意關照幾個獄卒不得怠慢,言語中流露出將來會有貴人探視的意思,嚇得幾個原本還想敲竹槓的漢子一個勁地點頭應承。正是這樣的上下打點,郭漢謹和盧思芒在獄中的生活比起普通犯官來說是天上地下,雖然沒有自由,但那幾個獄卒就像伺候老爺似的將兩人服侍得妥妥當當。
“郭漢謹和盧思芒已經到京城了?”風無痕眉頭一揚,“是幾時的事情?”
德喜垂手答道:“回殿下的話,就是今早的事情,府裡有兩個下人親眼看見的。”
風無痕揮手打發走了他,心中就開始思量此事的後續。儘管父皇並沒有下旨如何審理兩人,但依着慣例和之前發生的種種,恐怕此次要九卿會審,如果六部尚書加上監察院的鮑華晟、通政司通政使水天涯和大理寺卿明觀前,九人中自己能打通的最多隻能算三人,更何況最終決定權還掌握在父皇手裡,勝算實在是不高啊。他長長嘆了口氣,自己着實起步太晚也太低了,若是換了別個皇子,哪個沒有可靠的班子,而自己能倚靠的人太少了。
“殿下,不要老是想那些煩心事,用幾塊點心吧?”身後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
風無痕隨口應道:“擱那裡好了。”半晌也沒聽到丫鬟離去的腳步聲,他這才轉過身來,訝異地發現竟是越起煙笑吟吟地站在自己身後。
“你怎麼來了?”風無痕不禁脫口而出,面色也有些尷尬,對於這個一向強勢的女子,他除了一點朦朧的愛意,中間還夾雜着一絲說不出道不明的情愫,“哪個下人這麼大膽敢讓你幫她們打理差使?”
“看着你在沉思,我不想她們打擾了你的心緒,這才搶了她們的差事,殿下可別錯怪了人。”越起煙輕輕攏了攏頭髮,嫣然笑道。也不知是什麼道理,風無痕的幾個妃子中,在府裡少有嚴守着上下夫妻之禮的,只有在外頭,她們纔會照着禮節行事,因此越起煙毫無顧忌地湊上前來問道,“殿下如果有煩心事,我倒可以爲你分擔一二。”
“你?”風無痕先是一愣,隨即若有所思道,“起煙,看來洗手作羹湯確實不適合你。不過今次事情非比尋常,稍有不慎,之前種種就是白費功夫,你有把握一定能幫忙解脫困境?”後面一句話說得異常嚴肅。
“殿下難道現在還拿我當外人?”越起煙正色道,“雖然嫁給殿下之前是爲了家族的利益,但現在我既然已經踏入王府的門,那便與王妃她們沒什麼不同,都是殿下的妻妾。一旦殿下失勢,我們連同着遭殃,這種日子好過麼?起煙雖不能說是博學古今,通曉天下,但畢竟能爲殿下分憂,就算沒有十分把握,也可解惑一二。”
“好!”風無痕讚道,越起煙的話無疑化解了他對這位妻子最後的疑慮,略一沉吟,就原原本本地把事情原由說了出來。越起煙本就是福建人,因此也就免去了一番解釋,儘管她對郭盧二人並無什麼好感,但既然已深知丈夫身邊人單力薄,就不得不設法保住兩人。
“戶部尚書賀甫榮既然已經被免,皇上卻遲遲不宣佈繼任者,想來是怕母妃那邊的勢力太大。”越起煙小心翼翼地拿捏着話頭,“誰都知道戶部侍郎越大人現在是我父親,也是殿下名義上的岳父。倘若算上與蕭大人走得甚近的刑部尚書何大人,可以說就有三部尚書爲母妃撐腰,再加上朝中零零碎碎的勢力,恐怕母妃背後已經有了半壁江山,這就是皇上遲疑的原因。殿下只要看看皇上是否會在九卿會審前定下新任戶部尚書人選,就能得知其心意一二。”
“果然是巾幗不讓鬚眉啊!”風無痕頗有些雲開霧散的感覺,“原來是我這邊認爲可用之人太少,父皇那邊卻顧慮母妃勢力太強。如此一來,郭盧二人豈不危哉?”
“郭大人和盧大人是否岌岌可危,全在皇上一念之間而已。皇上如今託詞不見殿下,只是不想招來朝中大臣議論,以免生事,另一者也是對殿下有些疑慮。倘若換了別人,見殿下大違平日行徑在福建大放異彩,又會怎麼想?其實,皇上一直在護着您呢。不是起煙說大話,郭大人和盧大人的處置,皇上定然是高高放起,輕輕落下,決計不是傷筋動骨的。”越起煙的臉上神采飛揚,自信滿滿地道。
風無痕起先只是聽過就罷了,畢竟師京奇這些天又幹起了分析邸報的差事,到時與他和陳令誠商量後應該會另有所得。後來卻聽得怔住了,越起煙對皇帝的瞭解並不算深刻,但卻直指要害,對於那位至尊來說,自己這裡的只不過是小事,略略制衡一番也就是了,重要的是西北邊塞,更是朝中蠢蠢欲動的其他大臣。這個體悟讓他的額頭禁不住滲出了冷汗,如果自己不識好歹地去交接大臣,恐怕皇帝那裡立刻就要動起來了。
“起煙,你真正是女中諸葛。”風無痕發自內心地讚賞道,“那你現在說說,我接下來應該怎麼做?”
“人既然已經到了京城,殿下自然應該去探視一番。當然得和他們說說場面話,比如說上書謝罪什麼的,要緊得是讓郭盧二人認失察之罪。皇上要給的無非是薄懲,倘若他們倆一味抵賴,加上先前的事,皇上一怒之下恐怕就不會那麼簡單了。現在只是讓皇上消消氣而已,殿下不妨也再上個摺子請罪,把事情攬一點在身上也就完了。”
風無痕點了點頭,突然執住了越起煙的手,“看來我真是沒有看錯人呢,起煙。”他彷彿又想起了在淨緣寺中討價還價的情景,“幸虧我沒有拒絕這樁婚事,若是將你當作普通世家女子看待,恐怕就真的委屈你了。起煙,往日紅如得空時常常幫我整理些文書,現在她要照顧兩個孩兒,你就接她這個差事吧,也能幫幫我的忙。”
越起煙臉上露出喜色,她並沒有因爲風無痕將自己和紅如相提並論而感到不高興。恰恰相反,短短的王府生涯中,讓她明白了紅如在這位年輕皇子心目中有多重要,如今他默許了自己今後的地位,正是一種信任的表現。自己終於真正被人接受了呢,越起煙心中思量道,儘管不是因爲夫妻之情,但她已經滿足了,也許那種信任纔是自己想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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