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皇帝頒下旨意,革去了賀甫榮的所有官職,僅僅保留了三等承恩公的爵位,將其發配甘肅軍前效力,但念其年邁,着其四子賀莫林代父前往。並革去了其長子賀莫斐工部右侍郎的職銜,革去了其次子江西鹽道的官職,出嫁女兒一律不究,連賀甫榮妻子的誥命也保留了。除此之外,便是將其家產半數沒入國庫充公,總共也不過是數萬兩銀子,畢竟那些御賜的物件皇帝也不好厚顏收回。
這道旨意一下,京城中廢后的謠言便止息了些,皇帝對賀家網開一面,自然不會再輕易廢后,這樣一來,不免是幾家歡喜幾家憂。不過,代父前往甘肅的不是賀甫榮的長子而是次子,這倒是一反常例,引來了諸多議論。蕭雲朝早從妹子那裡得了消息,倒也坦然面對,賀家的勢力一倒,此消彼長,再落井下石也沒多大意思,也就順勢去賀府安慰了一番。至於其他後宮嬪妃的孃家背地裡都做了不少的小動作,無奈皇帝心意已決,這些人幾乎都是討了個沒趣。
風無痕的奏摺在後宮也鬧得沸沸揚揚,然而,這些嬪妃見瑜貴妃對此都是但笑不語,自己又收了人家不薄的禮物,自然都沒有什麼意見。只有德貴妃蘭氏最爲惱怒,居然當着送禮太監的面,將東西全數砸了。知道事情來由的瑜貴妃不禁冷笑不已,這樣沒有大腦的女人居然能生出風無言這個皇家第一才子,真不知她是積了什麼德。
風無痕給瑜貴妃送禮之事,皇帝也有所耳聞,不過,後宮嬪妃處能面面俱到就不簡單了,其中的花費也決計不少。不過,他知道的畢竟比朝臣和嬪妃們多些,這個兒子在密摺中除了詳述那次刺殺外,還報告了剿倭之事以及對福建豪門的清理狀況,雖然語焉不詳,但皇帝心中清楚,正式的奏章不久之後就能抵達,看來自己一直以來確實是小看了他。世家豪門,只有恩威並濟,方可能收其腹心,短短几個月能收此奇效,不能不讓人另眼相看。倒是剿倭的密旨原本就讓他帶了去,有安郡王之助,事情倒是不難辦到。
遠在福建,對羅家幾人的處刑也已經開始。如同那次觀看倭寇的腰斬之刑一樣,福州百姓又幾乎是傾巢而出,由於這些人往日全是高高在上,此時站在囚車裡的模樣便激起了人們的驚歎和咒罵。不過,由於羅家的積威尚在,倒是沒人敢往上丟爛菜葉什麼的,但那一雙雙仇恨和鄙夷的眼神已足可讓那幾個人如坐鍼氈。
曾經的代理家主羅允文乘的是第一輛囚車,爲了防止他胡言亂語,風無痕默許冥絕點了他的啞穴。然而,這個陰險的小人仍懷着一絲僥倖,他曾經見識過主上的勢力,若是那人有心相救,劫一個法場絕對不會失手。他的眼睛不甘心地四處打量着,希圖找到那羣高手的蹤跡,畢竟,這是他唯一的活命之道了。
天一確實來了,而且就隱身在人羣中,換了裝束的他就猶如普通百姓那般不起眼。他不屑地瞟了一眼左顧右盼的羅允文,又想起了主人吩咐他的話。抱有最後希望的羅允文,絕不可能輕易招出幕後的任何事情,況且他也所知不多,但萬一在最後時刻喊上一嗓子亂七八糟的東西,帶來的麻煩就不可想象了。因此,他今天的唯一任務就是不能讓羅允文開口,不過,他發現似乎沒有必要,那位皇子欽差也是謹慎得很,居然點了羅允文的啞穴,看來自己今天只要瞧熱鬧就行了。
由於事關重大,風無痕奉着天子劍親臨法場,作爲福建主官的宋峻閒、郭漢謹和盧思芒只得陪伴前來。底下的百姓見到如此隆重的場面,議論聲始終未斷,自風無痕到福建以來,雖不能說是政績顯著,但無論是賑災還是剿倭,都比之前的幾任欽差務實得多,此次又是一口氣對羅家下了手,無疑是大快人心。不少曾在倭亂中失去了親人的百姓想到羅家即將給付的賠償以及官府發放的種子糧,臉上都不禁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一個差役匆匆上前報道:“啓稟大人,時辰已到!”
郭漢謹轉過頭去瞧了瞧風無痕的神色,得到允准後,立即大喝道:“行刑!”
隨着劊子手高高舉起了手中的鬼頭刀,人羣中頓時靜寂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那即將到來的血腥場面上。六個死囚一字排開跪在刑臺上,眼中都露出一種絕望而頹然的光芒。“不,爲什麼沒有來救我!”羅允文在心中大聲吶喊道,可是,無論他如何掙扎,身子都被綁得緊緊的,口中一句話都吐不出來。終於,雪亮的刀光如閃電般劈下,六顆魁首轉瞬間落在了刑臺上,看衆中頓時發出一陣歡呼。
在頭顱離開身體的一剎那,羅允文終於找到了那個人,不屑的眼神,微微上翹的嘴角,那個企盼了已久的救星就靜靜地,若無其事地站在人羣中,彷彿自己只是陌路。這是他最後的感覺,儘管憤恨,但是對於他來說,一切已經結束了。
“殿下,羅允文雖然已死,但幕後的人畢竟還是沒有查出來,下官心裡還是很不安啊!”回程的路上,郭漢謹憂心忡忡地說,他在福建已經呆了十幾年,一路扶搖直上,劣跡絕對不在少數,就算今後收斂,恐怕有心人也不會輕易放過。
“此事就無須多想了,漢卿有時間還不如好好考慮如何輔佐宋大人。總算你們三人現在有了些默契,做起事情來也要方便許多。經此一劫,無論是越家還是羅家,都再也不敢太過囂張,你們的掣肘也就少了,趁此時機提拔幾個真正的才俊,做出一番事業來,也就不枉本王在福建大費心思了。”
由於風無痕乘坐的欽差官轎頗爲寬敞,因此其餘三人也就在他邀請下同乘。四人在福建也算是經歷了風風雨雨,彼此已經相當熟悉,故而也不甚約束。風無痕的話很是直白,三人連忙略略欠身應是。
“待剿倭告一段落,本王返京之日也就不遠了。”風無痕似乎有些感慨,“想當初離京時父皇的教誨,本王也算是不負所托,如今福建的局勢已穩,萬不可急功近利。子真,你的才學秉性,與這污濁的官場都格格不入,本心雖好,但往往要招人忌,以後行事不可魯莽。”風無痕對着宋峻閒道,儘管對方的年紀長他很多,但此話說得在情在理,連郭漢謹和盧思芒都暗中點頭。
宋峻閒深知自己能安居巡撫之位,風無痕在福建的上上下下都費了不少功夫,算得上是自己的恩主,哪還有半點不服之心,恭恭敬敬地起身一揖道:“殿下,下官蒙您多次相助,這才免去了丟官去職的厄運,此次必不負所托。”
越家的大宅內,越明鍾和一干執事正渾身無力地坐在那裡發呆,本以爲羅家能在那雷霆一擊下萬劫不復,卻不曾料想風無痕最後還是網開一面,給羅家留了生機。雖然羅家的主事人又換回了羅允謙,但越明鍾並不認爲羅家會因此和自家消除敵意。此次要不是起煙去懇請風無痕出手,越家早就出事了,因此兩家的仇恨只不過從表面深藏到了心底,以後斗的時間還長着呢。
“家主,七殿下如此心慈手軟,放任下去,我們越家以後前景堪憂啊!”越明鐘的堂弟越明峰打破了這難言的沉寂,“越家當時遭受的慘象他也清楚,痛打落水狗的道理他都不明白,以後還如何合作?我看之前的什麼條件就此作廢吧!”
“不錯,有道理!”
“我們付出那麼多,他卻是坐享其成!”
“什麼時候他滅了羅家,什麼時候再談合作!”
……
議事廳內頓時一片嘈雜,越起煙冷眼旁觀,不禁對這些叔伯輩的長者失望至極。連這麼淺顯的道理都看不明白,他們還真是被利益矇蔽了眼睛。失去了風無痕這個靠山,越家往後的日子只有更艱難,如今福建上下幾乎都被他梳攏了一遍,巡撫、布政使和按察使都被他掌控在了手心裡,越家還要玩以前那套各個擊破的招數,只能是一敗塗地。
“全都給我閉嘴!”越明鍾再也壓制不住心頭的怒火,大聲吼道,“你們這些人只知道錢,有沒有考慮過如今的局勢?一羣蠢材!”
衆人見家主發了火,頓時都沉默下來,整個議事廳就聽見越明鍾咆哮的聲音。“人家留着羅家就是爲了制衡我們的,連這點道理都不懂,你們還做什麼執事?羅家如今是元氣大傷,當然事事都不會違逆七殿下的意思,他們如今比我越家更爲恭順,要是你是七殿下,你會認爲盟友可靠還是僕從可靠?況且,七殿下明知羅家對越家懷恨在心,卻保留了他們的大部分實力,顯然是不想看到越家獨大,這恐怕也是皇上的意思。你們居然還在嚷着要毀約,我越家怎麼會有你們這些廢物!”
越明鐘的話極爲刻薄,但是底下的人無不被罵得一聲不吭。越家已經老了,不知爲何,越起煙的腦中突然轉過這樣一個念頭,爺爺之後,不知還能有誰來駕馭這艘已經殘破腐朽的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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