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才能看到鬼魂?
據說在我們的身邊還有另外一個時空,不同的時空幾乎完全重疊着,但是由於物質和反物質的相互消融性,不同時空的物質可以同處一個位置,卻不會相撞。
就像菲林底片多次曝光,各種影像重疊在一起,底片卻不會因此變厚一樣。
比如說,我們這個時空裡的繁華商業街,也許正重疊在另一個時空的荒谷野澗。假如你正在逛着大街,突然天眼開了,這時你看到的就不再是繁華商業街,而是一片荒山野嶺。那麼,你不僅感到恐懼,甚至你連害怕都不知道該怕什麼,因爲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糊里糊塗進了另一個超三維空間。
這樣的人是萬幸的,因爲他能在不同的時空中來回穿梭;這樣的人也是不幸的,因爲他看到很多不該看的景象,但是沒有人會相信他,就像第一個弄清真相的人總會悲愴地死去一樣。
他就神秘地從這邊的世界裡消失了。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孤獨、恐懼,他感到失去了全部的安全和支撐……
二
麻子廬五十歲。他身體強健,一雙超大的眼睛總是在骨碌碌地轉,他總是在琢磨着什麼,彷彿他的世界就是一個小偷拘留所,面對大批嫌疑人,他要找出今天誰又偷了什麼!
智通廣告公司是他的一家子公司,他的集團公司裡有許多這樣實體。1990年開春,他的妻子年僅32歲,就在一次車禍中去世了。從那以後,他就像獲得了第二春似的,事業蒸蒸日上,家業迅速地擴張開來。
此刻,他正坐在他超大的辦公室裡,面對着一面超大的單反玻璃窗,看着整個廣告公司大廳裡員工們的身影。從這面看,他的玻璃窗對外一覽無遺,從外面看,這塊大玻璃就是一面明亮的大鏡子。他可以看到外面,外面絲毫看不到他。
“哼!又是他!”他窺看到最靠窗的一個組合辦公桌裡,蘇塘把腳搭到桌子上,腦袋仰在靠背上,竟然閉着眼睛開始酣睡。他摁了摁桌面上的一個按鈕,很快,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就走了進來。
“麻總,有什麼吩咐?”
“予瀟,蘇塘是你的男朋友嗎?”
予瀟就是這個年輕漂亮女孩的名字。她今年23歲,和那個腳搭在桌子上的蘇塘是同學,蘇塘比她大一歲。她進這個公司做了麻總的秘書,在公司裡地位比較特殊,總是代表着麻總髮號施令。她是一個漂亮到了精緻的女孩。在大學時,她就和蘇塘私定了終身。因爲蘇塘不僅相貌堂堂,帥的沒法說,而且他也是一個大才子,畫畫有如神助,每一副作品都能讓人驚詫。那是天才才能畫出來的,那種天賦單憑努力是不能得到的。由於他長得太帥了,所以同學都不叫他的本名,而是叫他“酥糖”,酥糖的英文是crispcandy,大家又把他簡稱爲cc。
予瀟回頭一看,氣得臉都漲得緋紅。她只好替cc解圍:“他這個人老是這樣,老以爲自己才高八斗,做事老是不拘小節。麻總,我對他都老沒有信心了!”
予瀟是杭州人,說起話來嘴裡總是“老”來“老”去的,似乎只能用一個“老”字才能表達出她的情緒。
麻子廬斜着眼睛乜着蘇塘,嘴裡賣着好:“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一直這麼容忍着他。否則早就開除了他!你告訴他,我再看到他在上班時間這麼一副疲疲沓沓的樣子,他就自己收拾東西走人!”
三
予瀟從嗆着油煙的廚房裡喊道:“來幫幫我,把這棵蔥剝了。”
沒有迴應。
予瀟從廚房裡走出來,一直走到陽臺上,只見cc拿着手機專注地擺弄着,她一看就知道他又在玩手機遊戲。
“有沒有完了?你一天到晚老是這樣玩,我也上了一天班,回家還要給你做飯,你就不能稍微休息一會,幫我剝棵蔥嗎?打遊戲不累嗎?”
cc擡起一雙茫然空洞的眼睛,對她說:“我沒有玩遊戲。”
她氣不打一處來:“你看你看,你的手機裡還正在動着遊戲,你怎麼說沒有打遊戲呢?”
他木然說:“我又看見她了。”
她茫然地問:“看見誰了?”
“那個女鬼。”
予瀟忍不住地笑起來:“好啦,好啦啦!別裝神弄鬼了。快幫我做飯吧。吃完飯我還要和你談事呢。”
一邊吃飯,予瀟就延用麻總對她說的話委婉地勸誡着他。他聽着聽着就不耐煩了,最後。把飯碗一扔,一個人到書房裡打開電腦,上網聽歌去了。予瀟呆了好一會,覺得失落委屈,一邊收拾飯碗一邊偷偷地擦乾眼角的淚水。
書房電腦裡唱着張宇的《月亮惹得禍》,予瀟輕輕嘆口氣,對自己說“都是你的錯”,錯就錯在愛上了一個冷漠的帥哥。
洗完了碟碗,予瀟把手仔仔細細地用溫水清洗着,然後又搽了兩遍護手霜。
她和cc還沒有領結婚證,但是她們已經一起生活了快兩年。
去年一畢業她應聘到智通廣告公司,做了麻總的秘書。
她和他從那時起就已經住到了一起。同居的日子裡,他倆彷彿就是一對小夫妻,開門七件事,件件她都要操心。她就像個小小的新娘子,很滿足每天的柴米油鹽,像過家家一樣地開心。
那時他畢業了卻什麼單位也不去應聘,要做個自由職業者。他躲在臨時租住的房子裡,天天對着一副油畫布擺弄那些五顏六色的顏料管管。折騰了大約二十天,終於畫出了一副。他對着畫喝了一夜的酒,一邊喝酒一邊哭,她在他身邊整整安慰了他一夜。她一直不明白他畫完了,爲什麼不高興,反而痛哭不已呢?
第三天他倆拿着這副畫趕往畫廊。就在剛要進畫廊大門時,一輛豪華小車裡下來一個精瘦的中年人,他連連叫喊,把cc叫住。cc不認識他,本來不打算理睬他。可他硬攔住cc,把他的畫左打量右端詳,摸摸油彩發現還沒有完全乾透,最後那人一口價,給了cc十一萬元,把畫買走了。
後來他倆才得知,那個精瘦的人原來是這個城市最大的地產商羅傑。他的嗜好就是藝術品投資和收藏。cc命遇財神,趕得不早不晚,恰恰遇上了出手總是石破天驚的大富翁。
這件事,成了當地媒體一件不大不小的新聞,惹得一大羣初出茅廬的美術學院新生,像春天的蝴蝶似的,圍着地產商羅傑翩翩弄姿。
cc用這錢按揭了地產商的一套房子,就是他們現在住的這個家。
她對cc簡直崇拜得一塌糊塗,他怎麼就那麼有才呢,折騰了十幾二十天,就能套回來十多萬!絕對的不可思議。
可是,cc後來就再也沒有畫出那樣的畫,也沒有那麼好的收入了。最後,在她的引薦下,進了智通公司,做了一名二級美術設計師,工資比她還低。現在他的收入全部交給銀行還房貸,月月一個子兒不剩,典型的“月光明媚”。他們倆吃她一個人的工資,日子不免緊巴巴的
四
予瀟舉着兩隻香噴噴的小手,放在cc鼻子底下讓他聞,嘴裡還連聲催問着:“香不香嘛?這是法國名牌呀,抵廣告費的。”
cc將轉椅對向了她,神情麻木地說:“所有香味對我來說,都是一個味,香。別讓我聞了,我不會品評,免得讓你失望。”
予瀟一屁股坐到他的腿上:“你這個人,老沒有勁了。一點浪漫也不懂,做你的女人,悶死啦。”
cc忍不住想笑:“你的意思是想換個口味嗎?有沒有目標呀?”
予瀟故意賣着關子:“哎,說不定哪天我就坐到另一個人的腿上了。你要不小心翼翼好好地看着我,我就會跑的唻。”
cc嚇唬着她:“你要敢那樣,我就殺了你!”
予瀟撇着嘴:“我知道,野蠻人吔,遲早要殺人的。——我剛纔給你說的那些話,求你啦,上班裝裝樣子嘛。你那麼帥,身材那麼好,坐直了,簡直帥死了呀!”
cc聽了忍不住直笑:“哎呀,你累不累?我以後注意行了吧!你一個小女孩,嘮叨起來比我媽還煩。”
予瀟站起來拉他:“起來啦,你去玩手機遊戲嘛。我要上網玩一會了,找個情哥哥打情罵俏去唻。”
cc躺在沙發裡,蜷着兩條腿,心裡很緊張地打開了手機裡的遊戲。
cc對她說得話,她一點也不信,她以爲他是開玩笑,或者是編個謊言來給自己找藉口。但是,cc自己很清楚,他沒有說謊,他說得都是確實的,只是那種景象稍縱即逝,根本來不及捕捉,更不可能讓其他人也同時看到。
這種感覺緊緊懾住了他的每一根汗毛,使他在那一刻不但感到震撼、恐懼,而且還汗毛倒豎,周身發麻。
這種景象只存在於他的手機遊戲裡,一個影像閃了出來,長一點的有一兩秒鐘,短的還不到半秒,然後就消失了。他沒有辦法使那個影像再現,他只能等待,等着那個詭秘的影像突然地閃現。
第一次看到這個影像的時候,他正在玩着手機裡的俄羅斯方塊,一層一層的方塊按着級別難度在慢慢滑落,他漫不經心地用拇指調整着方向,然後放入選擇好的空擋裡。就在他玩得有些索然無味打算關機的時候,那些下落的方塊突然停住了,他以爲是自己不小心按了暫停鍵,可是無論他怎麼按壓,那些方塊都靜止不動。
他想,肯定死機了。於是就去關機,但是按下關機鍵卻發現,也是失靈的。就在他打算強行取出電池的時候,畫面卻自己又開始運行起來。
他定睛看去,那些方塊不是向下落,而是向上升。有一些方塊甚至向左右散去,就像被一隻手撥拉開一樣。當畫面上的方塊都被清理乾淨後,屏幕完全變成了空白,連界面上一些最基本的標識都沒有了,變成了一個空空蕩蕩的白屏。就在這時,他實實在在地看到,在這個空蕩蕩的屏幕上,出現了一個陌生女性的臉……
他嚇得一把將手機扔出很遠!
當他戰戰兢兢地再撿起手機時,手機已經恢復到正常。
那時正是深夜,他在衛生間裡,只覺得毛骨悚然,鬼氣森森
五
cc覺得手機一定是中毒了。於是,他到了買手機的地方,要求商家更換。商家仔細聽完他的講述以後,認爲他一定是惡意退貨。天下哪有這樣的奇聞?商家說,凡是病毒都是可以反覆發作的,現在就查毒,如果有,馬上給他殺毒,如果沒有,拿上手機別廢話,走人!
cc同意先查毒,插到電腦上,沒用十分鐘就查完了,什麼問題也沒有。老闆帶着輕蔑的眼神看着他,說:“看清了吧,什麼問題也沒有。不要無事生非,否則我打電話讓公安局抓你一個涉嫌敲詐勒索罪,關上你十個月。”
cc沒有脾氣,他知道老闆也不是空口白話,這種拘押在IT界也是有先例的。再說他也親眼看到電腦熒屏上一個一個文件查過來的,的確沒有任何病毒。他看着老闆的那種眼神,分明把他當成了一個居心叵測的街溜子。他只好收起手機,無可奈何地走出手機專賣店。
但是,這種心理陰影還是存在的。他知道在陽光明媚的白天,是什麼也看不到的。可是一旦到了夜晚,那個隱藏在手機裡的魅影就會陰森森地出現。
到了晚上,只要拉開電燈,他就不敢再玩手機遊戲。他給予瀟說,一起來玩手機遊戲吧,讓她陪着他共同捕捉那隻陰森森的魅影,還有那張慘白的女人面孔。
但是,如果是他們兩個人一起盯着手機,不論怎樣使用手機,那個魅影都絕對不會露出絲毫影蹤。
在家裡,cc叫予瀟的暱稱爲rain,在英語裡是雨的意思,他說,瀟瀟之後必然就是雨來了,他直接叫成一個音“吻”。
就在這時,他彷彿又被電觸及了一下,聲音都變得幾乎撕裂了。
“吻——你快來!”
她來了:“又怎麼了?”
cc臉上慘白地看着她,額頭上佈滿了汗珠。
她嚇了一跳,連忙俯在他臉前,關切地問他:“你怎麼出這麼多汗?你病了嗎?”
他已經被嚇得心神不寧、氣喘吁吁,他指了指地上的手機,戰戰兢兢地說:“她,剛纔又出現了。”
她疑惑地揀起手機來,打開後再三觀看,一點異樣也沒有。她問他:“這回是怎樣的?你是不是又玩遊戲了?”
他堅決地搖搖頭,說:“不是啦。我剛纔正在接電話。當我打完以後,就在我壓斷手機的時候,我在屏幕上又看到了她的臉。以前她只是在遊戲界面上出現,這一次我沒有想到她竟然會出現通話的界面上,我還和她眼睛對眼睛的互相看了足足有兩秒鐘!”
她緊張地聽着,半晌,問了一句:“然後呢?”
他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我就把手機扔了,我不知道她接下來會怎麼樣?”
她試探地問他:“會不會是個惡搞的手機軟件,專門來嚇人的?”
他搖搖頭,說:“不,手機商查了幾遍,也沒有這樣的軟件。我自己在辦公室裡也挨個查過毒,絕對沒有這樣的程序軟件、木馬或者是擴容卡上的病毒。”
她說:“要不,別用這個手機了,搞不好還把人嚇出毛病來了。明天重新買一個吧。”
他點點頭:“只能這樣了。唉,我都快被這個惡魔嚇死了!”
六
買哪一款手機着實讓他倆費了思量。
cc以前用的是一款深圳產的山寨機,雖說便宜,但功能很多。外形與功能完全模仿諾基亞,屬於智能機。對cc來說這種具有電腦一樣功能的手機,很符合他的心意,既可以作爲辦公工具,也可以用它看電影、聽音樂、玩遊戲。但是,自從那個莫名的女人出現在他手機裡以後,他就對這種智能機產生了深深的恐懼感,因爲強大的功能既可以爲他帶來很多享受,也可以讓那個恐怖的女鬼藏身其間。
爲了徹底跟智能機以及那個令人恐怖的女鬼告別,cc採取了極端的辦法。他直接買了一隻二手機,是那種最古老的Motorola,它除了有接聽電話的功能,短信也只能一次看兩行。完全沒有圖像功能,沒有遊戲,也不能播放音樂,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老人樂”。所謂“老人樂”是對專門適合退休老人所使用手機的一種統稱。
這個手機只花了80元就搞定了。
兩個人擺弄着這隻古老的手機時,忽然她爆發出一陣大笑。她覺得cc就像一個民工,裝着手機僅僅是爲了方便工頭和他們的聯繫,以便隨時通知他們去幹苦活累活,好掙個饃饃錢。
換了手機取得了立竿見影的效果,他再也見不到那個可怕女鬼的慘白的臉。
她覺得很好奇,老是追問那個女鬼長得什麼樣,他思前想後總也說不清。她又問爲什麼老是說她有一張慘白的臉,他想了很久,終於覺得那種慘白其實就是一具年輕女性的屍臉。
她聽了以後嚇得蜷縮在他的懷裡,好半天不敢動,連大氣都不敢喘。這一夜,他只好摟抱着她睡到天亮。早上起牀的時候,他覺得胳膊已經沒有了知覺,用左手猛擊右臂,就像打在了牀頭上,他自己渾然不覺。
雖然嚇着了她,但是換了手機,終於驅走了惡靈,他和她都覺得鬆了一口氣
七
於是,他倆又跟以前一樣,每天早上起牀後,匆匆洗漱,然後一邊趕路一邊把予瀟昨晚準備的早點往嘴裡塞。到了公交站臺時,由於她是跟隨企業高管的,辦公樓在城區;而他卻要去廣告公司設計製作部,爲了便於製作,所以設計製作部的地方基本上就到了市郊。因此她和他走的方向正好相反。
每天在分別排隊前,她都要噘着嘴,讓他親一口才肯分手去排另一列上公車的隊伍。
這時,他就非常不耐煩,一是覺得車站那麼多人,怪難爲情的,其次,都在一起睡一起吃的,搞這種虛套子有什麼意思!爲了不和她在大庭廣衆之下鬧翻臉,他總是匆匆應付一下,然後假裝很着急地跑去追車,丟下她一個人站在那裡委屈地嘟着嘴生氣。
他上班坐的公車是始發站,所以他總能搶到座位。從家裡到單位整整四十分鐘,到了終點站,也就到了單位。這樣他在車上非常放鬆,從來也不爲錯過車站而擔心。坐在座位上,爲了不給“搬運工”得手的機會,他總是坐到窗邊,眼睛死死地看着窗外。
日復一日地在公車上瀏覽着街景,他的視覺早已疲勞的什麼也分辨不出來。公車一站一站地停止、開門、關門、啓動。如果不是爲了防止小偷“搬運工”下手,他早就睡了過去。
回想起剛纔擺脫了她的親嘴糾纏,看着她一個人站在車站上的那個生悶氣的樣子,他竟然有些想笑。
車又停在一個車站上,女票務員大聲吆喝:“有沒有下車的?鬼莊——鬼莊到了!走了啊——”
明明是“桂莊”,可女票務員發的音就是鬼莊。桂莊在這個城市是個標誌性地名,就像北京的西客站一樣,沒有人不知道。他麻木地擡起頭,眼睛瞥向車窗外的公交站牌,這一看不打緊,他的心咯噔一下縮了起來,因爲他分明看到站牌上的地名變成了“鬼莊”兩個字。
就在他驚疑的時候,公車緩緩啓動,結果更讓他驚疑的情景發生了。這時他看到桂莊車站的站牌旁邊站着一個女孩,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裙子,長長的黑髮從她肩頭瀉下。女孩的表情呆呆的,一雙空洞的眼睛看着前邊一個不確定的地方。
車已經開得很遠了,他忽然覺得周身開始發冷,雖然車上人擠着人,但是他依然覺得空空蕩蕩的,彷彿置身嚴冬,身體不停地發抖,似乎心底裡飄着一層寒冷的冰霜。
他猛然覺得那個黑衣女孩相當面熟。
——是那個藏在手機裡的女鬼嗎?
八
真是不可思議!當他發現手機成了女鬼藏屍的地方時,他把手機完全拋棄了。可是,此刻他在車站看到一個神情落寞的黑衣女子時,爲什麼卻又聯想到那個可怖的女鬼面孔?
整整一天在上班中,他都不能集中精力。滿腦子都是那個黑衣女子的樣子,他覺得自己的心理一定出了什麼問題,否則爲什麼會頻頻與一些聞所未聞的靈異現象扯上關係呢?
趁着午間大家吃飯喝茶的間隙,cc悄悄地去了趟單位隔壁的社區醫院。一個近三十歲的女醫生接待了他。女醫生細眉細眼,皮膚竟也白得不真實。左右都稱她爲俞大夫。當俞大夫聽完他苦惱地傾訴後,俞大夫一臉尷尬。她說她是專治婦科病的醫生,對心理學問題一點也不懂。當時,他定定地看着她,覺得她雖然比他大很多,但是在感到爲難的時候,竟然也像一個小女孩一樣,臉頰緋紅。她難爲情的時候,居然會流出清亮的鼻涕。他記住了她那雙很多層眼皮的大眼睛,這種多層眼皮圍着黑絨絨的眼珠,像什麼呢?
他覺得也許是自己疑心生暗鬼了。想到這,他竟然忍不住地搖頭笑了起來。下班回去的時候,公車快到桂莊的時候,他就伸直了脖子,向站牌下的人羣裡睃巡着,看看還能不能看到黑衣女孩的身影。
人流擠成了一個密不透風的團,在車門前拼命地向車內擁擠了過來。公車真的具有無比強大的包容性,那麼多人,漸漸地,都擠進了車裡。人流從站牌前都擠進來以後,站牌前豁然開朗。
汽車也開始慢慢啓動了。
就在這時,他猛地覺得自己整個身體都變得僵硬了。因爲,在空空的站牌下,他又看到了那個黑衣女孩。那個女孩似乎只有18歲,個子中等,不會超過165,很瘦,很單薄。
女孩那種神情讓他不可理解,她什麼也沒有看,兩眼瞪着毫無焦點的虛空,一看就知道,她不是在等公車。她站在公車站牌下,她不等公車,那她爲什麼要站在這裡呢?
他驚駭不已,坐在車上覺得心裡空得像一條被宰殺清理停當的魚。一種寒徹骨髓的刺痛,讓他恨不得跳出車外。如果他有一把刀,他會毫不猶豫地對着自己最柔軟的部位,狠狠地扎,接着再扎!
予瀟看到他的時候,被嚇壞了。
她發現他的時候,居然是在樓下的一個角落裡。當時他蜷縮在地上,像個流浪漢一樣。很多人走過的時候,都厭惡地繞個圈子,以爲他是個酒鬼或者是毒癮發作的癮君子。
她下班路過他的時候,也厭惡地繞了圈子。但是,就在她繞開他的時候,她卻又不由自主地多瞥了一眼。結果她一下子認出cc腳上的那雙皮鞋,那是他倆一起到鞋城批發回來的,她記住了那種款式。
她扶他回家,但是她沒有想到那個魅影仍然緊緊地纏着他。當他講完上班路上的見聞時,她嚇得快哭了起來。她覺得他的心理一定有了毛病了,因爲他講得繪聲繪色,可是除了他,他所說的那些不可思議的現象,沒有第二個人看到。那麼,就可以推斷,是他精神恍惚,白日頻頻出現幻覺。
她趕快給麻總打了一個電話,想替cc請假,讓他好好休息一段時間。麻總接過電話,語氣非常不爽,他在那邊把蘇塘狠狠地臭批了一通,最後,丟下一句:“如果請假就乾脆辭職別來了!手藝差,脾氣臭,能力小,麻煩多。讓他自己掂量,能幹就幹,不能幹就捲鋪蓋走人!”
cc聽了血直往腦袋上涌,他一把從她手裡抓過手機,對着麻總就吼了起來:“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在單位也是嘔心瀝血地好好幹着,怎麼就成了手藝差、能力小了?你想讓我怎樣,讓我把血放出來,給你倒滿一臉盆嗎?”
麻總一時語噎,吭哧着說不出話來。予瀟生怕鬧出事來,連忙搶過手機,對着麻總賠不是:“老總呀,他現在發燒呢,燒得腦袋老糊塗啦,嘴裡說得話他自己也不知道的。你不要理他呀!”
麻總哼了一聲,掛斷了手機。
cc怒火攻心,他一下子站起來,對着她怒吼道:“你不要那麼低聲下氣討好他!到哪兒不是幹活,簡直要把人當成奴才了!你也太沒有骨氣了!讓我感到丟臉!”
她連忙勸着:“啊呀,你怎麼想不開呢,這不是還指着他這個破公司還房貸嗎!鬧那麼大動靜有什麼意思嘛!你以爲我是給他低聲下氣呀,我是給咱們的貸款作揖呢!我們現在是白領了嘛,又不是剛剛離開校門的大學生,講那麼多脾氣有什麼用嘛?”
cc恨恨地說:“我明天找他,讓他給我一個業務,看我能不能做好!我給他搞一套設計,讓他看看我蘇某人是個什麼樣的天才!我在他這裡憋屈呀!”
予瀟第二天給麻總千賠不是,萬賠不是,最後還真說服了麻總把一個產品形象設計讓cc單獨做。當麻總通知了設計製作部經理麻爾康的時候,麻爾康以爲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什麼?老爸,你沒有吃錯藥吧?你竟然讓那個笨蛋單獨去搞設計?你不要開上帝的玩笑!”
麻爾康是麻總的公子,他本身就是一個花花公子,開着一輛紅色BMWZ4跑車,天天帶着不同的女孩兜風,根本就不在公司呆,他對cc一百個看不順眼。
予瀟電話裡對cc說:“你要爭口氣的唻,現在他們都是要看你的笑話呢,千萬不要大意呀!”
cc鬱悶地嘆口氣,說:“嗯,知道了。”
九
爬在公司的電腦前,他整整苦思了一天。麻爾康過一會就來他身邊看看,看似關心他,其實是來攪亂他的思路。
到下班的時候他也沒有找到創作的方向。
這是一個首飾的廣告,他想好了,一個美麗的女性逆光剪影,幾乎全黑的曼妙身材上,只有模特腕部的鉑金手鐲閃着炫目的光斑,不僅奪人目光,而且極具藝術感染力。
可是,如何尋找得到模特的身姿,足足讓他苦惱了一整天。如果麻爾康不是一會轉悠一趟一會又轉悠一趟的話,他也許會有一個設想的。但是,讓這傢伙給攪合了。
到後來,他實在忍無可忍,衝着麻爾康吼了一聲:“你究竟有什麼事?沒有事別在我身邊瞎晃盪!我這是在創作,不是在臨摹,你這麼轉悠我還能不能思考了!”
麻爾康一臉潑皮的賴笑,說:“不要拉不出屎怨茅坑。我是部門負責人,我在這裡轉悠那是我的權力,你還管起我來了!你算個什麼小綠豆嘛!”
cc氣得說不出話來,他說:“好!我搞設計是爲了公司,公司是你家的。你如果不想要這一單業務,我也沒話說。但是,你不要折騰人,你不要業務就直接往回退,你這樣既要我設計,又不給我搞設計的基本條件,這樣做就太不仗義了吧!”
麻爾康咧嘴笑着說:“我爸擡舉你,那是看着瀟瀟的面子。你有個什麼水平,我還不清楚嗎?就你也能設計出這個?photoshop你會嗎?3D你會嗎?你也就是個拿支油畫排刷的上個世紀不入流的畫匠,你也懂設計!我爸不知道你有幾滴墨水,我還不知道你嗎?拿什麼設計的基本條件嚇唬我?嚇死我啦!”
就在cc氣憤的說不出話的時候,啪的一聲,一杯冰激凌摔到了麻爾康的臉上。他立時怪叫起來:“誰?誰幹的?蘇塘,你好大膽啊!”
他剛把臉上的冰激凌擼下來,緊接着,又是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麻爾康不停地亂叫着。
等他看清的時候,才發現面前站着一個身材嬌小的女孩。這女孩一身前衛的妝扮,頭髮染的五顏六色。她叫麻點點,是麻爾康的妹妹。
麻爾康發現是妹妹出自己的醜,氣得哇哇亂叫,可他就是不敢動她一根汗毛。
麻點點轉身拉起cc的手,說:“走,給你找個地方好好設計去。我哥就是一個大怪物,跟他在一起人都會瘋了!”
坐在麻點點幽香的小屋裡,看看時鐘已經指到下午五點了,cc的心很亂。他一腦門子煩躁,什麼創作的yu望都沒有了。
麻點點暗暗地喜歡他,所以給他泡了好幾杯飲品,有咖啡、橘子汁,還有一杯紅酒。她身高最多160釐米,長得嬌小玲瓏。她搭上了80後的最後一班車,所以,滿腦子都是新新人類念頭的她,是典型的SINSUO,對什麼都是完全叛逆的。歷來充滿叛逆的麻點點,當今天單獨面對cc時,她竟然開始感到有些心慌意亂。
cc覺得沒有辦法思考,他只好站起來對麻點點說:“一天都浪費了,現在我感到特別累,今天不搞了。我回去睡一覺,也許明天可以搞出有新意的設計來。”
麻點點不知該如何阻攔他,心情悵然地看着他走出了自己精心佈置的小房子
十
在家裡,他沉着臉不說話。予瀟也不知他又怎麼了,只好默默地做着晚飯。
他眼睛模模糊糊地看着牆上的掛鐘,指針指着18:32。
他兩手抱着腦袋,靠在沙發上漸漸感到腦袋越來越虛,呼吸也漸漸沉重起來,頭一偏,靠在沙發裡睡着了。
但是他覺得自己沒有睡着,因爲他還能看到予瀟在做飯。他甚至能夠移動視線看到身處廚房的予瀟在忙碌的身影。他感到自己能轉動身子,從側面看到予瀟。她臉上布了一層細細的汗珠,一撮奶油,剛好沾在腮邊,像小貓的鬍鬚。他覺得好奇怪,自己不是躺在沙發上嗎,怎麼可以看到隔着兩道門的予瀟呢?
他就想試試,看能不能看到上一層樓的住戶家裡。這樣一想,他就覺得自己飄了起來,一直升到天花板上,他覺得自己碰到天花板的時候,腦袋還發出砰的一聲,好像一隻氫氣球升到天花板上,被房頂擋着,懸浮在天花板上似的。
忽然他想,既然自己的視線能拐彎看到予瀟在做飯,那麼這層樓板也是可以穿過去的。他一這樣想,就覺得自己身子立刻變的稀軟,從樓板裡穿了過去。鑽出了樓板,四周一看,怎麼這麼黑?再往上升,結果發現剛好升到樓上的雙人牀上。這時,他就看到這家的兩個年輕人正在雙人牀上賣力地奮戰,牀邊的沙發茶几上擺放着已經凝住了的飯菜。
他覺得很尷尬,他也不知道那兩個極端投入的奮鬥者發現他了沒有。他就連忙繼續往上升,再上一層是兩個老人,老爺爺正給臥病在牀的老奶奶餵飯。他看着感到十分感慨,一對白髮蒼蒼的老人,到了風燭殘年,反哺相助,牽手餘生。
他覺得這樣偷看老人的生活有些褻du,就一使勁繼續往上升去。穿過黑黑的樓板,接着穿過犬牙交錯的各種管道,再一上升就進了一個大水池子,他知道那是樓上的二次供水池。
從水池裡好不容易探出頭,剛剛與水池邊平齊,他覺得眼前有一對超大的眼睛,是什麼呢?離得太近,他什麼也看不清。他往後縮了一下腦袋,眯眼一看,那對大眼睛竟然是一個木然矗立的女孩的臉!再一細看,這個木然站在水池邊的人正是那個站在站牌旁的黑衣女孩!
她眼睛直直地盯着他,沒有任何表情。
他驚得一下子翻身倒了下去,從最高層的水池上跌落下來,一路摔下來,穿過剛纔的所有樓層房間,一直摔到了剛纔躺着的沙發上!
他覺得這一下把他的骨頭都會摔斷了,忍不住發出一聲慘叫!
然後,他就驚醒了。他的身子從沙發上彈起來,四下一看,他還在沙發上。側耳一聽,廚房裡傳出她翻炒菜餚的鐵鏟聲。
他再看時鐘,指針竟然指向18:33,難道這一切才僅僅過去了一分鐘?
剛纔的那一切,是夢?是真?
他覺得身子輕的能飛起來,那一定是夢。可是,那一切竟然那麼真切,彷彿都是親身經歷,怎麼可能是夢呢?
如果不是夢,那他現在還能飛起來嗎?想到這,他不禁解嘲地笑起來,不過是一個真實得讓人分不清真假的夢而已。
在這一刻,他腦海裡浮現的又全是那個黑衣女孩的面龐,他覺得太真切了,便隨手從桌子上拿起一支簽字筆,抓過一張紙,連回憶都不用,飛快地畫着,他覺得那一刻,他的思緒已經不知去了哪裡,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手爲什麼要這樣划動,彷彿被另一隻手操縱着一樣。落在紙上的線條漸漸浮現出一個面孔,面孔越來越清晰,那個站在車站站牌旁的黑衣女孩逐漸浮現出來。
“噢喲,這是誰呀?這麼漂亮喲!”
端着菜盤子的予瀟,站在茶几前,看着看着就禁不住讚歎起來。
他擡起頭,一雙迷離的眼睛看着她。這時,他看到了她的腮邊有一道奶油,像小貓的鬍鬚似的。
可是,如果是夢,他怎麼提前就知道她臉上沾了一道細細的奶油呢?
他的腦子開始嗡嗡地響起來,眼前不停地漂浮着大片的黑影……